半夜裡夏末忽然醒來,一時間想不起身在何處。
蓬鬆的枕頭,柔軟的牀墊,她翻身坐起,腳掌接觸到光滑的地板,屋裡寂靜無聲,地燈從牀頭櫃底下射出一線光芒。
不是她的出租屋,也不是曾住過的骯髒的小旅店。夏末拍了拍腦袋,睡意散去,她想起來,這裡是悠雲山莊的客房。
夏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大玻璃窗外風雨已經停歇,雲散霧開,夜空裡一輪孤月灑下清輝。她想起白日裡湖邊的美景,來山莊這麼多次,她還沒去玩過呢。在銀色的月光下漫步白色的沙灘,該別有一番風味吧。
女傭已經把洗好烘乾的T恤牛仔褲掛到了衣架上。夏末脫下睡衣,換上自己的衣服,趿着拖鞋走出房門。這間客房在主樓西南角上,爲了客人出入方便,有獨立的門禁。
夏末沿着鵝卵石小徑向湖邊走去。雷雨大風洗去暑熱,此時草叢裡夏蟲唧唧,夜風清涼,四下裡一片安寧。
她在沙灘上走了一程,白沙柔軟細膩,湖水輕撫腳趾,宛如溫柔的手指。不遠處便是棧橋,橋兩邊兩排路燈,像兩串珍珠延伸向黑暗的湖心。
走上棧橋時,夏末眼角餘光瞥見遠處的岩石下似乎有一團黑霧滾過,定睛看時,卻一無所獲。
夏末在棧橋上走了一個來回,沒有燈光污染,夏夜星空清晰可見,湖面像鏡子一般,倒映出明月星光。回頭望去,主樓在夜幕中呈現出模糊的白色輪廓。
這座山莊美麗,舒適,寧靜,宛如世外桃源,遠離紛擾的紅塵。住在裡面的人,錦衣玉食,擁有大量財富,卻並不擁有幸福。正如路曉伍所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老天從不曾饒過誰。
湖面上升起迷霧,夜風吹在身上涼意侵人。
“該回去了。” 夏末轉身往回走,橋面上滾動着一團團霧氣,被路燈照得黃濛濛一片,遮擋住視線。突然,迷霧深處,閃現出兩點綠瑩瑩的光芒,風裡傳來一縷異味。。
幽靈山莊,夏末隱約記得有誰提到過這個名字,她當時根本沒有在意。她停下腳步,警惕地望着那兩點綠光,心裡不由得生出膽怯。
木頭橋面震動,一團巨大的黑影從霧氣裡涌出,對着她直衝過來,眨眼間已到面前,路燈映照出它的血盆大口和尖利獠牙。
夏末驚叫一聲,本能地扭頭就跑。追逐者口中的熱氣噴到她裸露的腿肚上,腳上的拖鞋影響了她的奔跑速度。跑出沒多遠,夏末一隻腳突然卡住,低頭一看,原來是拖鞋嵌進了木板之間的縫隙裡。夏末剛要把腳抽出,身後風聲呼呼,一股大力將她撲倒在地。夏末彷彿聽到腳踝處“咔嚓”一聲,突如其來的劇痛使她渾身顫抖,無力抵抗。追逐者雙腳壓住她的脊背,利齒觸碰到肩胛。夏末頭腦中一片空白,一聲救命都喊不出來。
一聲尖銳的口哨劃破夜空,背上的壓力撤除,夏末掙扎坐起,扭頭看時,黃濛濛的燈光裡,一條人影從迷霧中走出,身後跟着一團半人高的黑影,中間兩點熒光像小燈泡似的閃亮。
剛纔撲倒她的怪物蹲坐在她身邊,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吼叫,血紅的舌頭耷拉着,口涎滴答,打溼了木板。
那人影手一揮,喝聲“去”,兩頭怪物緩緩後退,轉眼隱沒在霧氣中。那人站在欄杆旁,並不靠近。他穿一身黑色運動服,戴着兜帽,一隻大口罩遮住大半個臉,只露出一雙炯炯發亮的眼睛。
夏末驚魂未定,掙扎着站起身來,右腳剛一着地,一陣刺痛傳來,她低哼一聲差點摔倒。
黑衣人搶上兩步攙扶住她,問道:“是不是腳崴了?”扶着她坐在橋面上,從橋縫中拔出那隻拖鞋,給她套在腳上。
“能走嗎?”他問,“我扶你回屋。”
腳踝處疼得厲害,夏末無力行走。她用手揉着傷處,答道:“謝謝你,我歇一會兒,等好一點就自己回去。”
黑衣人想了想,說道:“還是我送你回去吧。你別怕,我不是壞人。”
他俯身把夏末橫抱起來,向主樓走去。夏末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鼻端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內心忽然生出些許慌亂。
回到客房,黑衣人把夏末放在牀上。夏末手臂垂落,不小心將他的兜帽扯下,短髮凌亂,濃眉秀目,是一個大男孩。
男孩沒有在意,他小心地把夏末的雙腳擱在牀墊上,脫掉拖鞋,手指輕輕按了按她扭傷的腳踝。
“腫起來了,”他說,“我去拿冰袋。”轉身出門,過一會兒端了一隻塑料盆進來,裡面裝着半盆冰塊,上面兩隻冰袋,一圈繃帶。
男孩從裡面衛生間找了條毛巾,輕柔地把夏末腳上的泥沙擦拭乾淨。夏末心頭一顫,突然間面紅耳赤,忙說:“我自己來。”
“你別動。”男孩頭也不擡,把一隻冰袋貼住夏末腳踝,用繃帶纏住。他的手法熟練,像是受過專業訓練的醫護人員。
“今晚就這樣吧。如果冰袋不冷了,就放到冰塊裡凍着,換另外一隻。明早要去醫院拍片,看有沒有骨折。”男孩囑咐。
“那兩頭是什麼東西?”夏末問
“藏獒,沒見過?”
“這麼大個,太嚇人了,若不是你趕來,我只怕要被它咬死了。”
“不會,它們只是頑皮,不輕易咬人。它們沒見過你,悄悄跟在你身後,我叫住了一頭,另一頭趁我不注意偷偷溜了過去。”
“你是保安?”
“不是。”
“你住在這裡嗎?我怎麼從沒見過你?”
男孩猶豫了一下,“我白天睡覺,夜裡纔出來。”
“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已推門出去,他倒退一步,回頭眨一眨眼:“我是黑夜之王,你就叫我夜王好了。”
雖然看不到他的臉,夏末仍能感受到他大口罩下的笑顏。
第二天,薛姨來叫夏末吃早飯,看到她一隻腳腫得跟饅頭似的,嚇了一跳。夏末告訴她昨夜去湖邊玩,被狗追趕,扭傷了腳,但沒有提及黑衣男孩。
薛姨非常自責:“都是我的錯,早提醒你一聲就好了。莊裡有兩頭藏獒,白天栓在狗屋裡,夜裡才放出來。那東西兇得很,一旦放出來,保安都不敢隨便出門。昨晚一直在下雨,我沒想到你會出去,就忘了說。”
“這事怪我自己,不該出去亂走。”夏末說。
“正巧,待會兒蔣醫生要來給宮梓檢查身體,我讓他過來瞧一瞧,給你配點藥。”薛姨說,“你不要走動,我叫人把早餐給你送過來,你喜歡中式還是西式?”
夏末剛吃完早餐,王嬌婻蹦蹦跳跳走了進來。
“聽說你受傷了?哇哦!”她摸了摸夏末腫起的腳面,笑嘻嘻地說:“這下好了,你走不了了。”
她坐在牀邊,和夏末東拉西扯說着閒話。快到十點鐘,薛姨帶了醫生進來。蔣醫生四十多歲年紀,西裝革履,儒雅沉穩,很有幾分學者風度。他按了按腳踝,說道:“腫得厲害,去醫院拍個片,看有沒有骨折。”
夏末問:“醫生,要多長時間才能恢復?”
“骨折三個月,扭傷兩星期。”醫生爽快地回答。
“啊,這麼久?”夏末吃了一驚。
看到夏末着急,薛姨問:“李同學擔心上課受影響?”
“不是,”夏末臉一紅,“我們放暑假了。”
“是哦,七月份了,嬌婻都回來了,我真是糊塗。那麼你是擔心回家路上不好走?沒關係,我們用車送你回去。你家住哪裡?”
“我家……呃,暑假我不回家。”
“那就好。”薛姨鬆了口氣,“去醫院看過就在這裡住下,等傷好了再回學校。”
王嬌婻臉上樂開了花,抓住夏末的手拼命搖晃:“俞而姐,你可不許拒絕哦。”
“這……”夏末心裡爲難,如果堅持回去,被他們發現她住在出租屋而不是學校宿舍,那麼她的僞裝就會被揭穿。相處的時間越長,她越害怕真相暴露。
“先去了醫院再說。”蔣醫生說,“薛姐,你叫人搬張躺椅把李同學擡到外面車上。”轉身問夏末:“你叫什麼名字?”
“我,呃,我叫李俞而。”
夏末明顯感覺到蔣醫生渾身一震。
“搬躺椅做什麼?”凌宮梓開着輪椅進來,“用輪椅啊,養傷期間這輪椅就給你用了。”
“輪椅給我用,你怎麼辦?”夏末說。
“我怎麼了?”凌宮梓奇怪。
“你腿不好,沒輪椅怎麼行動?”
“誰說我腿不好?”凌宮梓站起身,徑直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