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們已經回到了帝國,要直接去見皇帝陛下嗎?”明玉詢問。他還是很開心的,在海上不知漂泊了多久,再一次看到人間的土地,他覺得分外的親切。
然而徐福嘆了口氣,神色很複雜。
“你忘了皇帝的願望了嗎?”
明玉一愣,終於想到,他們的確完成了願望,找到了歸墟,探索到了世界上最深藏的秘密,就是諸神的隕落。但是皇帝想要的是長生不死藥,想要長生的法門,他要永遠做這天地的主人,這些他們並沒有爲他尋來。
“這一生還是唯一一次,我徐福失信於人。”
明玉又一次一愣,他發現自己還是沒有猜透自家大人。他本以爲徐福的猶豫是因爲畏懼皇帝降罪,遷怒他沒有得到仙山上的不死藥而懲罰他。卻沒想到,大人只是有些內疚對皇帝的承諾沒有完成,大人真的是個責任心很強的人啊!
不過他又想到,好像他們到了最應該有長生藥的歸墟之後,大人好像一次都沒有想到過長生不死藥這玩意......提都沒提過......
“你知道嗎玉兒,我出生在齊國,而後隨師尊學道煉氣,當我真正學有所成,從深山隱居中出世,發現我的齊國竟然沒有了。它已經秦國征服,成爲始皇帝嬴政萬里江山的一部分。”
明玉沒有說話,他感覺到徐福此時心情有些沉重。他是個孤兒,自小跟着徐福,除了明心之外沒有別的親人,連自己是哪裡的人都不知道,從而根本就沒有家國故土情節。而徐福不同,他在齊國生長,雖然修道隱居,卻還是對故鄉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當他再出世,物是人非,家國不復,心裡該有多麼荒涼,多麼孤獨?
他不想報仇,因爲大秦一統天下是天下的大勢,人力根本不可扭轉。命運的輪盤一旦開始運轉,沒有人可以讓它停下。縱然屍體成山,血流萬里,都無法阻擋一絲一毫。
他只是想看看那個男人,那個統一了天下的男人,那個尊自己德高三皇,功過五帝,爲自己封尊號爲皇帝的男人,那個雖然沒有個人武力但卻比神明還要強大的男人。
於是徐福進入皇宮,成了一名御醫。他想近距離的接觸嬴政,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很久之後,他始終無法得出結論。
嬴政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個根本無法用語言形容的人。
不曾見到他的眼神,不曾見到他的氣度的人,永遠無法理解,世界上爲何會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雄才大略,天生帝王已經不足以描述他的風采雍容,他的霸氣與王威更是凡人不可想象。
也許從黃帝乘龍歸去後,世間從未出現過他這樣的人,也許未來百萬年後,世間也再不會出現這樣的人。
他只是一個人,血肉之軀不過百年,卻做了神都做不到的事情。大秦帝國之所以能夠統一天下,不是因爲百萬雄武鐵騎的彪悍,也不是因爲秦軍兵車武器的精良。
只是因爲這個人,只是因爲他是嬴政。只是因爲嬴政在,大秦帝國才能存在。
連徐福這樣的人都被他的風采折服,甘願爲他效力。
不過嬴政從未視他爲下臣,而是當做友人虛心請教。
可是這個雄霸天下的男人畢竟還是會老,人一旦老去,縱使年輕時氣吞萬里山河如虎,也會開始貪戀這個世界而在內心產生怯懦。
嬴政漸漸衰老,他的心裡也越來越害怕衰老。他知道,大秦帝國的繁榮昌盛,其實都是他一個人的責任,如果他死了,他所期望的萬世江山會變成浮雲消散。
所以他對已經年逾四十卻容貌依舊俊美的像是年輕人的徐福越加依賴,不惜花費無盡財富支持徐福去尋找仙山爲他尋來長生不死藥,他還許諾,萬世江山與先生共享。
雖然他晚年越發暴戾殘忍不可信,但是年輕時的信任的溫暖還留存在徐福心中,所以他願意相信,也願意爲他冒險。
可是這次要讓他失望。因爲就連徐福自己,雖然身有凰血壽命綿長,但他知道,他總會有壽終正寢的一天,也許在這一天之前就會死。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徐福深吸了一口氣,將飄得很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此時天舟還與饒安邑千里之遙,陸地上的人們還無法看到天舟。明玉之所以能看到饒安邑,是因爲神目術快要大成。
這就是方士與凡人的區別,可是徐福卻因爲對一個凡人的承諾,束縛了自己。
“等心兒他們恢復,我們就去咸陽。也許東皇太一已經知道了。”徐福淡淡開口。
“東皇太一竟有這般能爲嗎?”明玉很震驚,被鯤鵬血洗禮過的他實力大增,不再對那個神秘的占星師保有敬畏之心。
“他是帝國最好的占星師,每次看着他的眼睛,我都覺得是在面對整片星空。”徐福低聲說道。他並不是懼怕他,但是他也從不輕視他。
明玉有些不以爲然。
“不要小看他,你現在還不是東皇的對手。”徐福告誡他,聲音很嚴肅。明玉低着頭不敢說話,內心卻很複雜。徐福最清楚他的實力已經強大到什麼程度,卻還是斬釘截鐵的認爲自己不如東皇太一。這個神秘的占星師果然是個深藏不露的可怕人物。
“我們帶去的人,一個都沒有了。”
明玉沉默了一會,突然開口。
當日進入歸墟時,他們將一千名童男童女下葬,卻沒想到,天舟上的武士與船工,在他們離去後,又看到了海市蜃樓,繼而也全部帶着盲目的美好願望走進了大海,葬身於大海。
他們都是以爲,跟着神明般的徐福大人,能夠見到傳說中的仙人,能夠被他們選中,能夠長生不老。
可是他們死了,如同祭祀中用於供奉神明的豬羊。
“長生仙路,從來以血鋪墊,白骨無垠。”
徐福面對着咸陽的方向,背對着明玉。聲音平靜,聽不出一絲波瀾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