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北方正夏,天氣異常潮熱,從北直隸進入山東德州府境內,這裡的官道遠離村落,黃沙嶺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加上荒郊僻壤平時極少有人敢長留這裡,今日卻一反常態,道旁突然多起行人,或商賈或農夫,也有跨刀背劍的練家子,裝扮各異,三五成羣,有事無事的樣子。
遠方不知哪裡隱隱約約傳來聲音,有人道:“……好花難種不常開,少年易老不重來,人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聲音不是響亮,確唯美至極,令人陶醉,官道兩旁樹木枝繁葉茂,不知道還隱藏着多少人。
離着官道遠處林中的一棵楊樹後轉出一人,正是他發出的聲音,看他樣子約摸二十多歲,頭戴網巾,身穿直掇青衣,書生裝扮,身上寸塵不染,面如冠玉,說他顏如宋玉,貌比潘安也不差,左手握一酒壺,是上好的秋露白,色純味烈,言語間仰頭痛飲,居然嗆了青衣書生一下,有點不倫不類,卻不帶半分酒色之氣。他身後還跟着一個人,身材略小,一襲白衣,也是紅脣皓齒,清晰俊秀,只是稍顯羸弱,手上握着一柄長劍,江湖人士打扮,不知是那一派的少年劍客。
白衣男子對青衣男子道:“柳兄好雅興。”言語之間神情歡愉。江湖中人大多放蕩不羈,我行我素,偶有聽見他們說話的人也見怪不怪。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天下之人,無不是爲名利所累,忙的團團轉猶如蟲蟻空奔波一世,好比蜜蜂,採得百花成蜜後,爲誰辛苦爲誰甜呢?還不如飲酒賞花來的痛快,兄臺以爲呢?”說着又喝了一大口,直目望着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見狀,臉頰竟泛起紅暈:“大丈夫立於當世,應當成就功名,報效國家,方不苟活,你何出此言。”雖在駁斥青衣男子的話,語氣和神情毫無責怪之意,似乎也有贊同。
青衣男子自顧又道:“當年唐寅風華絕代,才華橫溢,老來看破世事,放蕩不羈,還笑別人看不穿,可惜我不能早生幾十年,一堵他的風采。”說完竟然有些失落神情,不在言語。
此刻正是午後半晌,日頭毒辣,蟬拼命叫着,偶爾有野鳥懶懶發過,路上行人將行又停,似乎都在等待什麼。細細看那些人,都身藏利器,個個步履矯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都是身懷武功的江湖好手,這麼多江湖人在此聚會,一定有事情發生,並且絕不是小事。
白衣男子衝青衣男子宛然一笑調侃道:“你說今天這裡有好看的事情發生,隨你前來不是聽你發感慨的,如果是這樣,你我倒不如找個僻靜場所,咱們喝個痛快,慢慢聽你的牢騷。”
青衣男子一楞,不好意思道:“我失態了,兄臺見笑,咱倆都是孤身漂泊江湖,你我相伴這些日,一見如故,我心甚慰。”聽語氣二人也是認識不久。
白衣男子想了想說道:“我對江湖軼事從小耳讀目染,早就想到江湖中走走,這一次有機會出來,一來長長見識,更想去杭州西湖領略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是什麼樣的風采,能遇到柳兄,三生有幸。”說完臉上泛起紅暈。
青衣男子聞聽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是我柳生看書看昏了頭,我也極喜歡江湖中的事情,也知道一些,浙江海寧的‘絕劍山莊’廣散英雄帖,於今年中秋之日在錢塘江畔遍邀天下英雄觀潮賞景,並召開武林大會,推選新的武林盟主,武林大會是武林盛事,很久沒有舉辦了,此次據說還得到朝廷的支持,到時候還會有朝廷大員到場,盛況空前,的確是應該去,哪怕是看一看,也是好的,更何況錢塘自古繁華,有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西子湖,豈能不去領略一下那煙柳畫橋,風簾翠幕之地。”青衣男子原來叫柳生。
白衣男子點點頭插話道:“朝廷這一次支持舉辦武林大會,我想也是江湖豪傑平倭有功,掃平江南倭患爲國盡力,朝廷出面表彰安撫一下江湖英雄,也是應該。”
柳生道:“也許吧,的確如你所說,如果沒有中原武林各派人士鼎力相助,縱然戚將軍兵法如神,俞大俠武功蓋世,也不會把那麼多兇殘的倭寇驅逐出去,不過現在雖然倭患暫時平息,保不準是他們是蓄勢待發。”
白衣男子點點頭道:“你我所見略同,若不是我有事在身,必定與柳兄傾心相交,多多請教,今日你帶我來此地到底想讓我看什麼還請明示。”白衣男子第一次踏入江湖就遇到柳生,初次相遇就覺得似曾相識,好像故人一般,都說‘白頭如新、傾蓋如故’,的確如此,柳生的言談舉止令他心生親近,他的見識閱歷更是讓她眼見大開,柳生對他的師承守口如瓶,不說也在情理之中,料定必是師出名門。二人相遇多日,白衣男子牢記父親囑託,對他若離若即,但柳生對他倒是不離不棄,估計是對白衣男子心生敬重,畢竟二人放眼江湖都是不多見青年俊傑。
柳生一笑道:“柳生絕不敢誑兄臺,算着時間不差的話,應該很快了,自從見到兄臺,就有一種相見恨晚感覺,兄臺擡手投足必是出身名門,柳生極是好奇,可否告知一二,也免了柳某屢次三番問兄臺。”
白衣男子心中一樂,暗道:自己屢次探問柳生師門,都被他言語岔開,沒想到他也想打探自己的來歷,都是一般心思,想想也是可樂,自己身擔重任,父親又再三囑託江湖兇險,現在豈會輕易把家世說出?但看出柳生滿是期待,又於心不忍,便道:“柳兄勿怪,我實在有難言之隱,現在不便說出,等合適時候,必實言相告。”
柳生聞言略有失望,隨即笑道:“兄臺既然不想說出身世,自然有不說的道理,也不便強問,我曾在師父面前立下重誓,決不敢泄露出他的半點行跡,否則天地滅之,不過兄臺相信,我師父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厭倦江湖,才歸隱山林,只願老死於荒蕪,不再過問塵世中事,師命難違,我不能把他老人家名諱說出來,兄臺理解柳生難處。”
白衣男子點點頭,江湖中人雖然義氣當頭,就算肝膽相照,大多數人並不想說出自己身世,尤其自己的師父名諱,兩人萍水相逢,經歷過這些日交往,情趣相投,相見恨晚,自己從小就聽父親說起,很多前輩高人最後都遠離江湖歸隱起來,柳生滿是真誠,不像有假,名師出高徒,柳生的師父必定是位大大了不起的人物,想象着柳生的師父當年應該是何等風采,說道:“柳兄的師父當年一定是叱吒風雲的人物,能拜在他的門下也是柳兄造化。”
柳生頓時正色道:“的確如此,機緣湊巧,我幾輩子修來的造化讓我遇到恩師,只是我天資魯鈍,難以學的師父本領的十之一二,實在給他老人家蒙羞,我是孤兒,是師父在柳樹下撿到我的,給我取名柳生,傳我詩文武藝,再造之恩此生難報。”說着眼圈泛紅,顯然動了真情。
白衣男子理解柳生心情,也知他是重情義的人,受到感染,聯想着柳生以往,想到自己都不知道母親什麼樣子,還好有父親陪伴,沉默一會,嘆口氣緩緩道:“我姓楊,因生在橋邊,故名橋,比柳兄小几歲。”說完衝柳生施禮。
柳生神色忙恢復自然,還禮笑道:“你姓楊,我姓柳,春風楊柳倒是相配,有緣,有緣。”竟然弄得楊橋大囧,滿面通紅。柳生見狀接着又說:“楊兄弟怎麼像小姑娘一般,扭扭捏捏,難道我說錯了什麼嗎?”並且拿眼角瞟他,眼中充滿怪異又好像肯定的神色。
楊橋神色很快正常,轉移話題說道:“在下和柳兄相識幾日,覺得柳兄不是凡俗之輩,今日隨柳兄來此,究竟是何大事,可否先透露一點呢?”
柳生手指樹林中官道上來往衆人說道:“此地偏僻,遠離鄉村,有這麼多人,難道不是有大事情要發生?這只是明裡的,暗裡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大人物在林子裡未現身,你等着看好戲吧,不用瞞我,你不是在尋找修羅怪手嗎?今日你一定會見到。”說完,一幅成竹在胸的樣子。
楊橋一愣,自己查找修羅怪手的事情,從未和別人談起,前幾日和柳生偶爾發現過修羅怪手的行蹤,他應該不知道自己在查找他。修羅怪手神出鬼沒,近些年雖然沒有聽說做什麼作奸犯科的事情,但屢屢出入朝廷重臣府邸,才被刑部發文通緝,最近修羅怪手在京城現身,沒想到來到這裡,驚訝之餘,忙問道:“你是怎樣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