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名醫

接連幾天,沈妍天天跟杜大人等人出城,捕殺怪物。可金州城方圓幾十裡都地毯式地搜索了幾遍,連個怪物毛都沒發現,偌大的怪物突然憑空消失了。

杜大人等官員差役個個心焦不已,金州城百姓更加恐懼,把怪物傳得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流言如雪片般紛飛,凍結了人們的思維,驚恐的氣氛籠罩金州城。

“歸先生,你認爲那怪物是什麼東西?它能藏到哪裡呢?”

人們傳言怪物是精怪,會魔法,吸人血的時候就現出原形,平時就變成人畜或是物體。現在,金州城百姓人人自危,對身邊的人或物都百分百懷疑。

“依我看,怪物不是物,是人。”歸真微微搖頭,面露沉重,說:“人中了很奇怪的毒,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毒發時,他控制不了自己,纔會咬人吸血。我認爲怪物應該藏身在土裡,光從地面上搜,根本找不到。”

沈妍後脖子冒涼氣,全身滲出冷汗,埋在土裡吸血的怪物不就是殭屍嗎?

幾聲怪笑傳來,嚇得沈妍渾身直哆嗦,趕緊抓住歸真的手,一臉恐懼。

“別怕,有人在偷聽我們說話。”

“在哪裡?是人嗎?”沈妍嚇得臉色蒼白,活了兩輩子,照樣怕死。

“當然是人,在房頂上,別找了,已經走了。”歸真的語氣很輕鬆。

沈妍平靜片刻,仔細打量歸真,很認真地問:“歸先生,你是不是會武功?”

歸真皺眉搖頭,“不會,你沒看到房頂上的瓦片錯位了嗎?都透光了。”

果然,房頂上有絲絲縷縷的光線透出來,一看就知道瓦片曾經被揭開、又擺得不嚴密所至。房頂透光,也會透風漏雨,還要找人修繕,又是一筆花費。沈妍心裡暗罵偷聽者,仔細一想,又覺得那笑聲很熟悉,好象在哪裡聽到過。

“歸先生,那怪物中的是一種什麼毒?”

“我不知道他中的是什麼毒?可我知道他中的不是一種毒。同時中幾種讓人頃刻斃命的毒,毒藥互相剋制,人就有可能不會死,變成怪物也不足爲奇。”

“真狠毒。”沈妍唉聲長嘆,心裡不知是替那怪物慶幸還是悲傷。

“去看看那些傷者,他們有的能說話了,你可以問問他們被咬時的情況。”

沈妍點點頭,跟着歸真進了後院的醫治室,心裡對歸真佩服不已。

濟真堂能治好傷者的消息傳出去,各個醫館都把被咬傷的人送來了。歸真讓夥計騰出後院,做了臨時醫治室,盡心盡力醫治每一個傷者。

杜大人佩服濟真堂大夫的醫術,言明救治傷者的醫藥費全部由官府承擔。金財神聽說後,跳出來說濟真堂是楚國金家的產業,又爲濟真堂罩上了另一層面紗。

金財神獅子大開口,每救一個人要一百兩銀子,杜大人沒猶豫就答應了。金財神洋洋得意,不成想卻被沈妍連打帶罵折騰了一頓,再也不敢露面了。

聽傷者描述說那怪物的身體龐大肥重,身形卻很敏捷,一身白毛,散發着惡臭。那怪物見人就咬,被咬傷者渾身麻木,一動也不能動,卻疼得如剜心一般。

沈妍聽說這些,心裡又是恐懼,又是難受,還有一種深深的無奈和悲哀。把一個人變成了怪物,留下了一條命,讓人生不如死,這又是何等殘忍?

從濟真堂出來,沈妍頭暈腦脹,心情也不好,就到汪家去找汪儀鳳了。這些天,她勞累奔忙,雜事煩心,只有在汪儀鳳身邊,才能睡一個安穩覺。

“舅舅,御米和洋麻炮製成的藥材我都賣出去了,一共得了三百兩銀子。”

“這麼多?”汪耀宗沒想到幾十株秧苗能帶來這麼豐厚的利潤,很高興,“我下回碰到那些番邦商人,多跟他們買一些秧苗,豈不是能賺大錢?”

沈妍暗自皺眉,她最怕汪耀宗如此思維,罌粟大麻若是氾濫成災,帶來的後果不可想象。阻攔汪耀宗培植栽種,這是她再世爲人最起碼的道德和良知。

“這次是因爲有人被怪物咬傷,必須用這種藥止痛,以後沒這種事,哪裡還能賣這麼多銀子?”沈妍停頓了一會兒,又說:“舅舅,你不用再買秧苗,我留了種籽,直接種就行。以後,御米和洋麻就由我來栽種、採收、製藥,你就等着收銀子。還有,御米和洋麻的果實能治病的事千萬別告訴別人,免得大家都種。”

汪耀宗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大家都栽種,我們還賺什麼銀子?這事交給你,舅舅也放心,等你出嫁,舅舅給你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

沈妍皺眉苦笑,認知世界不一樣,有許多事她不能跟汪耀宗說得太明白,只能糊弄他。其實,沈妍用罌粟膏汁製成的藥丸救治傷者,根本沒收錢。

金財神提出每救治一個傷者要收一百兩銀子,杜大人就讓人如數支付給濟真堂了。沈妍怒罵金財神缺德,從這筆銀子中拿出一千兩,明說是替金財神消財免災。金財神不願意,只翻了幾個白眼,偷偷詛咒了沈妍幾句,也沒敢反駁。

沈妍給自己和歸真一人三百兩銀子,做爲救治傷者的獎勵,又論功行賞,給夥計和大夫們發了銀子,剩餘的就讓歸真做了小金庫,以備不時之需。沈妍把自己得的那三百兩銀子都給了汪耀宗,是體諒他爲養活一家人付出的辛苦。

“舅舅,你此去平安州有什麼收穫?”

汪耀宗摸了摸沈妍的頭,笑着說:“比我想像得順利多了,延賀(項懷安表字)就等我上門呢,嫌我去得晚了,還埋怨我不上心,不爲妹妹打算。”

沈妍很高興,忙問:“舅舅,接下來怎麼做?”

“延賀已給家中寫了書信,等項家老太爺和老爺回信後再做打算。金州的生意理出頭緒,我就帶你娘和蘊兒回永州去,跟你外公商量之後再定。”

“都兒女成羣的人了,辦這事還磨磨蹭蹭,不知道什麼叫快刀斬亂麻嗎?”

“你這丫頭,說話真不中聽,續娶再嫁也是婚姻大事,能不重視嗎?”

沈妍無話可說,噘了噘嘴,“我去看我娘。”

“哎,妍兒,我從平安州販來幾車原藥,你看……”

“送到製藥作坊,找紀掌櫃就行。”

汪儀鳳見沈妍臉色不好,很心疼,讓丫頭給她燉了滋補的羹湯,又溫言軟語開導她。沈妍靠在汪儀鳳身上撒嬌,晚上睡覺,母女二人都在了一張牀上。

敲鑼打鼓聲驚醒了沈妍,大街小巷傳來喧囂吵鬧聲。原來,今天一大早,有人在城外的山林裡發現了怪物的行蹤,差點被咬傷,就讓人來城裡報信了。

沈妍趕緊起牀,洗漱收拾完畢,就去了濟真堂,剛到門口,就碰到歸真帶幾個夥計匆匆忙忙出來,要去城外救治被咬傷的人。沈妍沒猶豫,毅然同行,歸真和夥計們都佩服不已,伺候她的下人卻擔憂得臉色泛綠了。

衙役騎馬帶路,車伕快馬加鞭,沈妍被顛得七葷八素,纔到了怪物藏身的地方。沈妍下車一看,不禁頭大,這裡不是製藥作坊後面的小山嶺嗎?

籌建制藥作坊的時候,沈妍看這裡背山臨水,認爲是風水寶地,適合採五行之氣。沒想到製藥作坊開業時間不長,就被怪物襲擊了,還死傷了人。

“怪物在哪裡?”

衙役指了指前面的山頭,說:“聽說怪物被發現時,就埋在那座山下面的土溝裡,被人驚擾後,怪物就藏進了山洞,一直沒出來,也沒人敢進去。”

聽人說杜知府來了,歸真忙叫沈妍一起過去,給杜知府行禮。杜知府面色凝重,身後跟隨者除了官員差役,還有幾位風仙道骨的道長和五行皆空的大師。

一名武將帶數百名侍衛層層包圍了山頭,請杜知府示下。杜知府召集衆人商量如何捕殺,沈妍和歸真也被叫過來,和衆人一起給杜知府獻計獻策。

幾聲怪叫傳來,一陣勁風從半山腰騰起,好象猛虎出澗一般震驚衆人。

“怪物出來了,快、快保護杜大人――”

衆人聽到喊聲,都驚慌失措,齊刷刷涌向杜大人。幾十名衙役把杜大人團團圍住,掩護他後退,沈妍等人沾了光,也成了被保護的對象。道長做法、大師唸經,關鍵時刻,驅魔治邪的道法經文也成了護佑人們的法寶。

包圍山頭的侍衛搭弓上弦,臨陣待發,忽然看到一團白物纏綿着幾根樹枝從半山腰往下落,他們齊開弓,頃刻將就白物射成了刺蝟。

白物墜落時,被山腰上的樹木卡住,又被濃密的枝葉遮擋,就不動了。衆人以爲怪物被射死,都鬆了一口氣,急跳的心臟慢慢平靜。杜大人派了一隊衙役和侍衛一起上山,把被射死的怪物擡下來,還要擡到城裡遊街示衆,安撫人心。

侍衛們剛收起弓箭,準備上山,忽然聽到一聲吼叫,疾風撲面而來。一個渾身長滿白色的毛髮、四肢齊全的龐大肉球抱着一根碗口粗的樹枝從半山腰的山洞中跳出來,落到地上。他掄起樹枝,迎面掃來,尖利的長甲抓向周圍的人羣。

樹枝掃過的地方,人倒馬翻,驚呼慘叫聲響成一片。侍衛衙役們最先反映過來,顧不上再保護杜大人,都東躲西藏。即使被怪物咬傷能救治,也沒人願意以身犯險,關鍵時刻,誰也不顧是官是民,都爭先恐後逃跑爲上。

沈妍趴在一旁的草叢裡,看着慘烈的踩踏場面,不禁手腳麻木冰涼。她暗自慶幸自己聰,當時看到怪物被射下來,她就覺得奇怪,怪物這麼容易被捕殺,又何必等到現在呢?她猜到有詐,就溜出人羣,想偷偷摸摸靠近,去看看怪物的真身。沒想到讓她料中了,她要是現在還在人羣裡,估計早變成小肉餅了。

沒有逃跑的侍衛和衙役聽武將號令,將怪物層層包圍,拿刀動槍與怪物激烈打鬥。怪物舞動樹枝,將侍衛和衙役掃開,就撲向了杜大人。

即使沈妍被嚇呆了,也不得不佩服怪物聰明,懂得聲東擊西、李代桃僵的計謀,又把杜大人當成主攻目標,知道激戰時要擒賊先擒王。

歸真連滾帶爬過來,給了沈妍一把竹籤,剛想說話,就聽到幾聲輕笑。一襲白影從他們的頭頂劃過,沈妍剛擡頭想看,小腦袋上就被輕輕踩了一腳。

怪物攻向杜大人,保護他的衙役和侍衛都被怪物抓起來扔到一邊。就在怪物一把抓住杜大人的衣領,就要掐向他脖頸的時候,一把閃耀寒光的長劍刺來,割開杜大人的衣領。杜大人倒地,嚇得面如土色,衙役趕緊把他拉起來,扯到一邊。

寶劍鏗鏘,招招狠厲,手握長劍的白衣少年身形敏捷,銀光如蛇,緊緊纏住了怪物。怪物張牙舞爪反擊,身形也很靈活,他被劍光環繞,抓向少年時,喉嚨裡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聲,與少年打鬥,怪物出手的招式越來越慢。

歸真衝沈妍晃了晃竹籤,面露凜然之色,問:“你敢不敢去?”

“敢。”沈妍握緊竹籤,回答得很乾脆。

兩人互相點了點頭,就向打鬥的少年和怪物衝去。怪物身體龐大,少年的身體只能騰在半空與怪物過招,這正給沈妍和歸真留出空隙。

歸真給沈妍使了眼色,手握竹籤,向怪物的前面撲去。他冒着被怪物抓傷的危險,找準怪物身上的穴道,手疾眼快刺入。沈妍抓着竹籤,衝刺一般蹬開兩條小短腿,跑到怪物後面,因個子太小,只能扎怪物臀部以下的穴道。

怪物被竹籤刺穴,分神之際,少年舉劍急攻,一劍刺入怪物的左肩。青黑色的血液順着怪物的肩膀流下來,染透了花白的毛髮,異常刺眼。

沈妍害怕了,趕緊連滾帶爬往後退,濺在身上的污血散發出惡臭的氣味,薰得她直想吐。少年飛在半空與怪物纏鬥,歸真站在地上,封怪物的穴道,兩人相互配合。怪物抓不到少年,卻一把抓起歸真,重重扔了出去。

就在怪物對付歸真之際,少年又一劍刺入怪物的上腹,污血迸流而出。怪物身上被竹籤刺中的穴道也流出青黑色的血,他嗷嗷慘叫,瘋狂一般搖擺身體。

衙役和侍衛拿來繩索,打成環,套住怪物,勒緊繩索,繞在幾顆大樹上。怪物掙扎了一會兒,張開長滿獠牙的嘴,大口吸氣,污臭的氣味令人作嘔。

杜大人見怪物被縛,鬆了一口氣,呵道:“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殺了那怪物。”

“大人,不可。”歸真微弱的聲音從草叢中傳來,“此怪全身都是毒,他的血一不小心沾上皮膚或是誤食,不出三天就會斃命,千萬不要殺,先解毒……”

“給怪物解毒?”衆人都感覺不可思議。

沈妍看到歸真衝她擺手,忙說:“回大人,歸先生的意思是說這個怪物毒性很烈,即使死了,也會造成危害,給他解毒後,再讓他死,是避免他死後害人。”

“原來是這樣,那……”

“杜大人,您衣服上沾了污血,趕緊去清洗,污血要是順着汗毛孔滲到你血液裡,就跟被怪物咬傷一樣,必須急時清理救治,否則最多能活上三天。”沈妍說得一本正經,小臉上佈滿凝重,好象杜大人很快要沒命一樣。

杜大人害怕了,趕緊吩咐侍衛和衙役把怪物綁得結結實實,交給沈妍和歸真處理。又讓侍衛把受傷的人擡回去醫治,凡沾了污血的衣服全部燒掉。

金州城其它醫館藥房雖說不懂針刺解毒,按沈妍開出的解毒藥方抓藥,也能控制藥性漫延。今天受傷的人只是被抓傷,不是咬傷,中毒相對較輕。

“大人,今天清晨就是這位小哥發現了怪物。”衙役頭目引着白衣少年過來。

杜大人看到救命恩人,很客氣,忙問:“少俠怎麼稱呼?哪裡人士?”

“在下姓沈,名元澈,京城人士。”

“你是京城人?京城沈家是……”杜大人見沐元澈氣宇不凡,年紀不大,功夫不錯,想多問幾句,可見他態度淡漠,就不再詢問了。

沈妍掃了沐元澈一眼,正觸到他揶揄的目光,趕緊低下頭,憤憤冷哼。沐元澈武功極高,從她身邊經過時,本可以飛躍而過,卻偏偏從她腦袋上踩一腳,估計早已認出她了。沈妍暗暗叫苦,被這個小變態纏上,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歸先生,你中毒了?傷、傷口……”沈妍見兩衙役扶着臉色泛青、身體欲漸僵硬的歸真過來,急切詢問,拿出藥丸,讓衙役喂進他嘴裡。

沐元澈長劍一揮,挑開歸真肩膀上的衣服,露出五個烏森森的血洞。沈妍讓衙役扶歸真坐到地上,拿出外敷的解毒藥,灑在歸真的傷口上。

“我也受傷了。”沐元澈湊到沈妍身邊,臉色一本正經,語氣卻透着撒嬌。

“沈少俠也受傷了?趕緊隨本官回府衙醫治。”杜大人殺出來獻殷勤。

“沒事,我只是一點皮外傷,敷些藥就好。”沐元澈趕緊站起來,衝杜大人施禮說:“大人請回吧!我在這裡看守怪物,他要是掙脫繩索,就麻煩了。”

“有勞沈少俠。”杜大人留下幾名衙役陪沐元澈看守,其餘的人全撤走了。

沈妍叫來兩名夥計,把歸真擡到製藥作坊,她要親自給歸真針刺解毒。給歸真行鍼完畢,累得她滿頭大汗,撥掉銀針,她又給歸真用了內服外敷的藥。歸真睡着了,沈妍在製藥作坊簡單吃了些東西,也去休息了。

“沈大掌事,歸先生找你。”

沈妍現在是製藥作坊的總管,權利大於掌櫃和管事,按楚國叫法,稱大掌事。

“我馬上過去。”沈妍伸了伸腰,帶上一些必用藥去見歸真。

歸真見沈妍進來,譴退下人,問:“你知道我爲何不讓杜大人殺那怪物嗎?”

“歸先生仁義心腸,覺得一個人能身中多種奇毒,肯定有隱情,想救他。”

“我確實想救他,但不能保證我的做法一定能治好他,所以不敢跟杜大人明說。救他是因爲好心,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我想研究他身上的毒。”

沈妍想了想,說:“不管是否能治好那怪物,都不能跟杜大人說明我們的打算。而且還要瞞天過海,告訴金州城的官員百姓,怪物已經被我們殺死了。”

歸真點了點頭,“還是你考慮得周到,確實不能讓人知道我們的目的。可瞞別人還行,那位沈少俠是瞞不住的,他似乎知道我的打算,不知他是什麼來歷。”

“沒事,把他教給我。”沈妍狠狠掐手帕,好象掐沐元澈的脖子一樣。

沈妍帶着幾名夥計擡着兩大桶湯藥來到綁押怪物的地方,讓夥計把一桶藥灌進怪物的嘴裡,另一桶藥用來清洗怪物身上被兵器刺殺的部位。幾名衙役過來,看夥計們給怪物灌藥清洗,聽說怪物的嘔吐物也帶毒,趕緊躲到了一旁。

沐元澈躺在大樹下的草地上,面露怪異的笑容,別有意味的目光在沈妍身上掃蕩。沈妍衝他做了鬼臉,又挑了挑小手指,氣得沐元澈一下子就躥起來了。沈妍趕緊往怪物身後躲,沒想到沐元澈並不理她,徑自離開了。

怪物喝完湯藥,喉嚨裡發出嗚嗚咽咽的低吼聲,身體掙扎了幾下,就安定下來了。一會兒,怪物肚子裡傳來鳴響,一股又一股污臭薰天的氣味排出來。

聞到氣味,無論是衙役還是夥計,捂着鼻子撒腿就跑。沈妍腿短跑得慢,趕緊捏住鼻翼兩側的迎香穴,也跟着跑,邊跑邊埋怨歸真開的藥見效太快。

回到製藥作坊,洗妍趕緊漱口清洗,呼吸新鮮空氣,才舒服了一些。她跟歸真說了怪物的情況,兩人商量了一番,又吩咐夥計和下人回城,各自準備。

一個時辰之後,夥計和下人就回來了,同來的還有金磚金條金珠金玉。沈妍把四金和歸真的兩徒弟及紀掌櫃叫到歸真房裡,說出他們的計劃,幾人分頭行事。

下人伺候沈妍更衣梳洗,收拾完畢,她拿上準備好的東西又去了綁押怪物的地方。沐元澈正跟幾個衙役說話,看到沈妍過來,就笑意吟吟迎上來。

“前些天,我跟蹤你舅舅去了平安州,才知道你娘要改嫁給項懷安,你孃的眼光不錯。項懷安肯定比那個人強百倍,恭喜你,也恭喜你娘。”

衙役們聽說這句話,都睜大眼睛,各色目光聚焦在沈妍身上。項懷安原是金州府衙的典正,後調到平安州做知州,衙役們都認識他,也知道他的出身。項懷安續絃是好事,可要娶一個孩子都十來歲的少婦,就讓人感覺怪異了。

沈妍又羞又氣,狠狠瞪了沐元澈幾眼,跺了跺腳,轉身就走了。她希望汪儀鳳改嫁給項懷安,可讓沐元澈當着衆人說出來,她就覺得難堪。本來她想引誘沐元澈離開,好施行他們的計劃,沒想到還沒出招,就被沐元澈惡嘴毒舌打敗了。

看到沈妍惱羞成怒,沐元澈笑容滿面,得意洋洋,終於出了一口憋了一年多的惡氣。這只是一個開端,他還要變本加厲,這樣才能真正大快人心。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落日的餘輝繚繞青山,花枝樹葉影影綽綽。

紀掌櫃陪着笑向衙役們走來,兩個夥計挑着幾擔吃食酒水跟在後面。衙役們看到有吃有喝,還很豐盛,都很高興,都嘻嘻哈哈迎上來,向紀掌櫃道謝。紀掌櫃跟他們客氣了幾句,讓夥計把吃食酒水擺好,陪他們吃喝說笑。

“沈少俠,過來喝一杯。”紀掌櫃給沐元澈倒了一杯酒,熱情招呼。

“我分一些就行。”沐元澈包了幾包吃食,向一邊走去,一會兒就沒影了。

沈妍站在製藥作坊大門口,正爲沒引誘到沐元澈懊惱,就看到他提了幾包吃食優哉遊哉走過來。她憤憤冷哼,恨不得在他腦袋上猛敲幾捶,把他打成稀巴爛。

“妹妹,我正式拜了沈家的祖宗,以後就姓沈了。”

“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的生父成了我的養父,能沒關係嗎?你是不是也要改姓項呀?”

“用你管?”

“當然用我管了。”沐元澈靠在沈妍身邊,神態慵懶,語氣嬌賴,“我娘改嫁了,你娘也要改嫁,咱們同命相憐,又是親戚,以後要互敬互愛才對。”

沈妍想到自己引誘沐元澈的任務還沒完成,不想再嗆他,“怎麼互敬互愛?”

沐元澈聽沈妍的語氣溫婉了許多,臉上洋溢笑容,眼底閃過狡黠,他晃了晃手中的吃食,問:“你我找個安靜地方,把酒言歡如何?”

此提議正中沈妍的下懷,她點點頭,給下人使了眼色。下人會意,去了歸真房裡,一會兒就拿來一壺酒給她,她拿上酒就跟沐元澈去找安靜的地方了。

只要能讓沐元澈離開綁押怪物的地方半個時辰就行,爲了他們的計劃,沐元澈就是再討厭,她也要忍,何況今天的沐元澈似乎與以往不同,還不算討厭。

“上面風景最好。”

沒等沈妍反映過來,沐元澈就一把抱起她,以劍助力,向高處飛去。沈妍經常被人揹着飛來飛去,不害怕,也不暈,可被沐元澈緊緊抱住,她就尷尬了。

“放開……”沈妍的話還沒喊出來,兩人就落到了房頂上。

“小心些,別把你摔下去,我去拿東西。”沐元澈放下她,又去拿吃食酒水。

製藥作坊很大,他們所處的地方是淨制的房頂,離綁押怪物的地方有一里多遠了。高處視野開闊,坐到屋頂上沐浴夜風星輝,感覺很愜意。

“妍兒,你覺得我好不好?”沐元澈湊到沈妍身邊,往她嘴裡塞了一隻雞腿。

“不好。”沈妍叨着雞腿,吐字不清楚,但這兩個字說得很乾脆。

“我哪裡不好?我還救過你們母子的命呢。”

“你是救過我們,可你……”夜半破廟被脫衣凌辱的情景浮現眼前,沈妍恨恨冷哼,有那一次的經歷在先,她怎麼對沐元澈都不覺得過份。

沐元澈重哼一聲,突然出手,一掌打在沈妍的肩井穴上。沈妍頭一昏,身體晃悠了幾下,就倒在了屋頂上。沐元澈得意一笑,把沈妍的身體擺平,又掐了掐她的人中穴。沈妍醒過來,看到一把出鞘的劍懸在她頭上,就不敢動了。

“你用我的身體當飯桌,我也用你的身體當飯桌,一報還一報。得知你娘要改嫁,我想咱們同命相憐,就想饒了你,可你卻說我不好。”沐元澈挑起眼角睃視沈妍,掰開她的眼皮,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臉上流露出報復的快意。

沈妍清醒了,看到頭頂上了劍,一動也不敢動,眼底閃現憤恨恐懼。沐元澈武功很高,她親眼看到過他殺人,不敢跟這個小變態較真。

“我要脫光你的衣服,在你身上擺好酒菜,痛痛快快吃喝一頓。”沐元澈扯開沈妍的衣領,細長的手指劃過她的胸部,臉上流露出挑逗的意味,“我往你胸口的小豆豆上放兩隻雞爪,就相當於我的手,又撓又抓,嘿嘿……”

沈妍聽到沐元澈的話,實在忍俊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沐元澈被罵爲小變態,也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對男女之事涉獵不深。他拿着雞爪在沈妍胸部比劃,手不經意碰到沈妍的胸,臉上就會泛起紅暈,模樣倒有幾分可愛。

“笑什麼?”

“你的手就是雞爪子。”

沐元澈恨恨冷哼,雙手在沈妍胸部比劃着抓撓了幾下,卻始終沒沒接觸。他扯掉沈妍的外衫和中衣,給她留了一件褻衣,就在她身上擺放酒菜,邊吃邊喝。

沈妍閉上眼睛,噘着嘴,裝模作樣哼唧了兩聲,並不覺得委屈。爲了完成歸真的計劃,她決定以身犯險,引誘沐元澈離開綁押怪物的地方,並拖延時間不讓他回去。現在沐元澈用她做休成盛,又吃又喝,早就把看守怪物的事忘到腦後了。

“這是什麼?”沐元澈從沈妍的褻衣裡扯出一個精緻的錦囊。

“香囊。”沈妍發現了救星,眼底閃過狡黠。

沐元澈湊過來聞了聞,問:“怎麼沒香味?”

“香囊上有結鎖,打開,味道纔出得來,你把穗子塞到我嘴裡,我咬開就有香味了。”沈妍眼巴巴望着沐元澈,希望他照做,肯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沐元澈沒多想,把穗子塞進沈妍嘴裡,濃郁的香味彌散,他感覺不對勁,可已經晚了。他打了兩個噴嚏,搖搖晃晃倒在屋頂,殺人般的目光怒視沈妍。

這隻香囊裡面裝的不是香料,而是沈妍特製的酥心散,一小袋就能薰倒一頭牛。自杜大人讓沈妍幫忙出城捕殺怪物,她就把裝有酥心散的香囊戴在身上,以防不測。若不是沐元澈看到這個香囊,她早已忘記了身上還有這樣的法寶。酥心散的解藥就在穗子上,咬穗子既能釋放出迷香,還能順便服用解藥。

“臭丫頭,你香囊裡裝了什麼?”

“酥心散,中了酥心散就會渾身無力,不能動彈,兩個時辰自動解毒。”

“你……”

沈妍抓起一隻雞腿堵住沐元澈的嘴,說:“我扒光你的衣服,接着吃。”

沐元澈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嘴裡的雞腿也吐不出來,殺人般的目光慢慢變得柔軟,眼底積聚委屈,嗚咽着說:“士可殺、不可辱,你不要……”

“你是士嗎?”沈妍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伸手就要扒沐元澈的衣服。

綁押怪物的地方着起了熊熊大火,慘叫聲傳來,伴隨着歡呼聲響徹暮秋夜色。

沈妍鬆了一口氣,火一起來,就說明他們偷樑換柱成功,怪物已經被成功轉移了。此事做成,沈妍放下心裡的包袱,想慶祝一下,就喝了一小口酒。

沐元澈看到火起,慢慢閉上眼睛,突然,他覺得心裡好象缺失了一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自他記事以來,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導致他的心陣陣隱痛。

“半兩、半兩――”

沈妍聽到金珠金玉的呼喚聲,忙站起來搖手,“我在這裡,房頂上。”

金珠金玉落到房頂上,看到被扯掉外衣當餐桌的沐元澈,兩人臉上閃過曖昧之色。沐元澈看到他們,恨得直咬牙,誰出糗也不願意讓旁人知道。

“半兩,這人是誰?”

“我也不認識,他喜歡脫光衣服當餐桌,金珠,你幫他一把,金玉,我們走。”

金玉背起沈妍離開房頂,至於金珠做什麼,她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她聽到沐元澈喊“士可殺、不可辱”的聲音異常高亢尖利,就知道今晚發生的事會永遠留在他記憶深處。沈妍也知道以後若她再碰上沐元澈,就是真正的狹路相逢了。

杜大人把捕殺怪物做爲自己的政績上報到西南省,他沒有獨佔功勞,在上報的摺子裡着重寫明瞭濟真堂給傷者解毒,並幫忙捕殺怪物的大功。西南省佈政史很高興,嘉獎了杜大人,並讓他給濟真堂送來一塊寫有“妙手仁心”的牌匾。

一時間,濟真堂名聲大噪,救死扶傷的美名衝出金州城,傳遍西南省。前來救醫問藥的人絡繹不絕,許多人砸重金點名請歸真和沈妍醫治。濟真堂對外宣傳說歸真被怪物抓傷,到城外的莊子去療養了,醫館只有幾名普通大夫坐診。

金財神趁機打出“名醫――金半兩”的彩幅,大肆宣傳沈妍的高超醫術。有病人花重金求診,卻遭遇拒絕,因爲名醫金半兩正在努力深造醫術,五年以後纔出診。越是求而不得,人們就越是競相傳頌,關於金半兩的美談逸聞鋪天蓋地。

外面如何傳言,沈妍並不關心,她現在只關心汪儀鳳和項懷安的婚事。兩個錯過二十年的人又要走到一起,確實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項家老太爺給項懷安回了信,對他續娶汪儀鳳之事沒明確支持,也沒表態反對。項懷安的父親和項老太爺態度一致,只是他的繼母頗有微詞,但對這樁婚事也沒什麼影響。項懷安已爭取到的最大限度,這樣,他就可以放心成親了。

汪耀宗把販來的藥材全部賣掉,在沈妍幫助下,賺了一大筆銀子。他打理好金州的生意,就帶汪儀鳳和沈蘊回了永州,計劃過完年纔回來。

汪儀鳳走了,項懷安也把項雲誠兄妹接回了平安州。母親弟弟回鄉探親,閨密玩伴也離開了金州,連金財神都回了楚國,沈妍倍感孤單,天天百無聊賴。她正好利用閒散時間研讀醫書,深造醫術,以備將來不負名醫的稱號。

平氏聽說汪儀鳳要改嫁,很支持,也有一些豔羨。天氣轉涼,平氏不讓沈妍再出門,把她拘在家裡學女紅,給汪儀鳳繡嫁妝。本是婆媳關係的兩個人朝夕相處,又有幾分相依爲命的味道,倒比親生母女的感情更親近了。

年底,收到平慕軒的書信,平氏和沈妍抱頭哭了一場。書信字裡行間流露出平慕軒對新環境、新生活的興趣,這令沈妍很欣慰,久懸的心也放下了。

微風拂面,春暖花開,汪耀宗帶汪儀鳳母子回到金州,同來的還有汪耀宗的家眷。金州城的親人朋友多起來,沈妍不再孤單,每天忙碌卻充實快樂。

汪儀鳳和項懷安的婚期訂到五月,在平安州成親,汪耀宗帶妻兒去給妹妹送嫁,沈妍姐弟也跟去了。雖是續娶再嫁,又無父母和族中親眷在身旁,婚宴也辦得隆重熱鬧。新人不新,卻能看出他們彼此的珍重和愛慕,再相遇,此生足矣。

時光匆忙劃過,流金般的歲月悄無聲息,卻又在不經意間讓人留意。想起項懷安與汪儀鳳成親那一天的事,沈妍的嘴角彎起笑容,時隔幾年,她仍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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