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到了,這裡就是楊公館。”車伕在兩人高矮的柵欄門前停了下來,他喘了口粗氣,弓着腰,兩手習慣性的絞在一起。韓百航擡了擡帽子,從帽沿底下探出目光來,打量着眼前這座建築。小樓不高,上下兩層屋舍,算上閣樓勉強算是
三層吧。尖肋拱頂,花窗玻璃弄得跟基督教堂一樣,雖然韓百航不是很懂,但一眼就認出了這頗爲經典的哥特風格。
“謝先生的賞。”石頭這邊給了兩個車伕每人一塊大洋,多的算是小費,樂的兩個車伕連連稱謝。
高洪義率先去按下了鐵門框上頗爲先進的電門鈴。
“儂找誰啊?”一個操着上海口音的女人從二樓的窗戶裡探出頭來,衝着大門喊道。連面都不用見,一聽就知道是個潑辣的人物。
“這位是楊先生的表弟,楊先生也不出來迎迎!”高洪義也是扯着嗓子喊了聲,那女人似乎滯了滯,轉而潑辣的聲音變得甜的膩人到:“呦,是表弟來了,等人家下去接接!”
這女人似乎是直接從二樓蹦下來的,聲音剛落下沒多久,房門便開了,鵝卵石鋪的小路上傳來高跟鞋特有的噠噠噠的聲音。女人轉過花壇,終於露了真容。一頭上海正時興的大波浪,隨意的搭在胸前,一身浴袍半敞着裹在身上,偏偏登了個大紅的高跟鞋,怎麼看都是不倫不類的。不僅男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就是劉曉雅
這個小姑娘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原來衣服還能這麼穿。
這女人很漂亮,卻似乎天生帶着幾分風塵氣,讓韓百航緊了緊眉頭,頗爲不喜。高洪義一點都不掩飾,笑嘻嘻的問道:“美女,楊先生可在家?”“楊先生出遠門了,倒是說了,若是有什麼親戚過來,就先住下,不必客氣。”這女人往柵欄門上慵懶的一靠,形如弱柳,顧盼間自有一番風流。這女人看似大咧咧的,一雙杏花眼把眼前這些人的臉一張張
掠過,知道落在韓百航的臉上。四目相對,女人轉了個圈,臉蛋幾乎貼在柵欄上道:“這位就是表弟?”
“不知這位小姐如何稱呼?”“小姐?人家可不是什麼金枝玉葉的,不過是公館裡一個使役的丫頭罷了。”這女人纖長的手指在韓百航的身前劃過,劃開了柵欄門的門鎖。石頭,虎子一人推着一邊,將這大門推開,高洪義最前開路,韓
百航拉着劉曉雅跟在後面。這三四十人全都涌了進去。韓百航沒理這女人,旁人自然不敢理她,這女人似乎因爲被冷落了,有些氣惱,哼了一聲,跟在這隊男人的後面,懶洋洋的往裡走。
石頭和虎子互相看了一眼,兩人比劃着將閩軍的三十六個衛士分成了三隊,一隊跟着石頭在樓下佈防,一隊跟着虎子在院裡佈防,最後剩下七八個人陪着韓百航高洪義直接奔了閣樓。
韓百航看他們這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對高洪義笑道:“高大哥這可是有些小題大做了,這裡三成外三層的生怕別人不知道這裡住着個敵軍的參謀長?”在這件事上,高洪義半點不讓,瞪了瞪眼到:“還開玩笑,這裡是什麼地方,這可是敵軍大本營,盧永祥用着上萬的武裝警察坐鎮在這呢!我現在恨不能在這院裡挖兩條戰壕,砌兩個碉堡!”高洪義搖了搖頭到::“師長,俺老高也打了半輩子的仗了可是這敵我兩方的指揮官坐在一起指揮作戰的,我可是頭一次聽說。要我說,也別等什麼接應了,兄弟們保着你穿插過火線,只要到了崑山那就是咱們的天下了
。”韓百航笑了笑,到:“是啊,從來都沒人敢在敵軍的大本營指揮作戰,你高洪義想不到,他盧永祥也想不到,我韓某人反而安如泰山。指揮官就非要是工事掩體,成天的鑽林子?我看這十里洋場就不錯嗎!
”
韓百航難得看見高洪義這廝緊張的模樣,跟他開起了玩笑,他心知按照當初與齊燮元電報中的商議,他會請一支相熟的英國商隊將自己領出上海,送至崑山。所以韓百航反而不太擔心。
“報告!”兩名士兵進來,其中一個說:“報告師長,電報已經架好了。”
韓百航點了點頭,到:“立刻致電撫帥,詢問戰況!”
身在局外,韓百航所有信息的來源都只能靠這一部小小的電報機了。
“這是我的家,憑什麼不讓我上去啊!”樓下吵擾的聲音傳了上來。
只需要一聽聲音便知道是誰在叫嚷。韓百航緊了緊眉頭,到:“這女人怎麼回事?”
“聽說……”高洪義剛想說什麼,看見劉曉雅也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他,高洪義打住了話頭,湊到韓百航的耳邊嘀咕了幾句,韓百航只是冷笑一聲,到:“老齊的膽子可也真是不小呢!”
“色膽包天唄!”高洪義笑嘻嘻的說道。
“報告!”
正在嘀嘀咕咕的倆人被士兵的聲音打斷,韓百航立刻變了臉,喝到:“說!”“電告討逆軍參謀長韓,自上午九時許,各戰線全面交火,其中安亭一線由兩個炮兵團覆蓋式炮擊之後,於下午十四時二十分十九師攻佔安亭,即將向南翔進發,爭取於明日凌晨攻破嘉定,進取上海。吳淞
一線,第十三師已佔領瀏河,江浙之兵在六小時之內組織三次大規模衝鋒,均被我迎頭擊退。另宜興一線,暫未發現大股敵軍蹤跡,陳調元旅長來電請戰,將向浙江長興進兵……”
出乎韓百航的預料,盧永祥的浙滬人馬竟然如此沒有戰力,這才接戰不到七個小時,三路人馬同時出現潰敗跡象?韓百航轉過頭來,正好與高洪義驚異的目光相接,韓百航心中有一種莫名的不安。“發電給撫帥,宜興一線乃兵家重地,浙盧竟然無大軍戒備實屬反常,往陳旅長能穩紮穩打,不要輕易越界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