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紙地圖鋪滿了整個屋子,七八個士兵一起上手才堪堪將其平整的展開了。
韓百航俯下身子,這地圖竟然是手繪的。上頭偶有用香墨標記下的零星小字顯出幾分肅殺的意味,處處顯露着它原來的主人是個崢嶸人物。
韓百航仔細看了看,目光掃過那女人,自言自語了句:“這可不像是撫帥的字啊!”韓百航的聲音雖小,卻是正好讓別人能聽得清的,那女人聞言臉上變了變色,目光也變得慌亂雖然只失態那麼片刻,卻也都看在韓百航的眼中。女人反應很快,旋即隱去了張皇的神情,故作慵懶的倚在門
框上,像貴婦人懷裡的貓。對人家的閒事韓百航自是無心多問,心中多少有數就是了。他低頭仔細的查看起這幅地圖來,這是一幅華東軍事全圖,北至山東臨城,南到福建壽寧,其中於蘇浙兩省的山川河脈標記的格外細緻,這幅地
圖對於此刻的韓百航來說這可是千金不能易的絕頂寶物。
“好,好,好啊!”韓百航連聲稱讚,脫了鞋子跪在圖上仔細的觀看。
“宜……興……在,在這……”韓百航一隻手按着崑山,目光沿着西南的道路一線往下,最後着落在宜興二字上。韓百航的目光順着宜興直往江浙的方向往下移,“過蜀山,便是長興了!”韓百航的手指重重的點在長興之上,從地理形勢上看,蘇浙兩地雖然相鄰卻東有天目山,西有太湖,山水之間,將兩省之地分割的乾乾淨淨,僅有這宜興,長興各爲兩省門戶,正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要地。如此緊要關隘,竟然沒有大軍坐鎮,如此荒謬之事,若非是豬油蒙了心的人,誰能相信,即便是對着地圖,韓百航也能嗅到
盧永祥那個老狐狸的味兒,這絕對是個圈套。
韓百航擡頭問道:“剛纔我口述那封不許陳調元過境擊敵的電報可發過去了?”
“發過去了,只是撫帥那邊還沒有回電。”
韓百航沉吟一下,本想再給齊燮元發一封電報囑咐幾句,可是想了想道:“罷了,畢竟是北洋上將,若是催的太過厲害,便有些以客欺主的味道,不利於聯軍團結,想來撫帥還是分得清緩急的吧。”
宜興張渚前線。
“報告司令,戰場已清理完畢,江浙兩個常備營自營長以下全部被俘。”
叼着菸袋,四方大臉的陳調元蹬着一雙錚亮的馬靴立在張渚縣外的土坡山上拿着望遠鏡眺望長興方向,頗有些得慰平生的意思。若是這場大戰中最得意的人絕不是齊燮元,而是這位陳旅長。陳調元頗有幹才,此番駐守宜興,雖然頂着江蘇第五混成旅的名字,實際上鎮江,宜興附近中央軍第二十四師,江蘇第一師,第二混成旅,甚至是河南第三混成旅都被劃在陳調元的治下,陳旅長手握上萬
之衆,榮膺蘇軍第二路司令,千軍隨行,起居八座,可着實威風的厲害。似乎真是天意成全,淞滬一帶雖然也是節節勝利,但終究打的艱難,而陳調元這邊卻一路暢通,連個像樣的對手都沒有,此時的陳調元頗感寂寞,忽然體味到了李白所謂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意味。於是,陳
司令決心拉着自己的軍馬到浙江去轉悠一圈,說不定順手將杭州攻下來,以報撫帥的知遇之恩。
似乎真的是將帥一心,頗有默契的緣故,沒過兩三個鐘頭,齊燮元的電令就到了。
“念!”“雪喧吾弟,來電悉知。賀宜興大捷之餘,更加勉勵,值此戰局,弟臨江浙之門戶,兵鋒所指已在餘杭之側,兄遙備薄酒一席,只待弟之凱旋。江南一役,兄自當上呈大總統,爲弟表功。南京督辦公署齊。
”
“哈哈哈……再念!”陳調元郎朗大笑,又讓來送電報的士兵連着將這封電報唸了兩遍,才意得志滿的將嘴裡的菸斗拿下來,說道:“給撫帥回電!”
“撫帥鈞鑒!卑職不過撫帥麾下之一偏將,此戰之利皆賴撫帥運籌之功,天威所至豈有瓦釜存焉!雪喧決心爲三軍之前鋒,南向杭州,若不能戰破杭州,自當效死於疆場,馬革裹屍,以報撫帥知遇之恩。”
陳調元接過士兵的草稿,讀了幾遍,自覺這電文寫的頗有些蕩氣迴腸的味道,很是滿意,便即令到:“將此電報速發南京!”
“是!”那士兵領命而去。
“來人啊!”
“司令!”傳令兵趕緊進來,行了個軍禮。
“傳令!”陳調元喝令到:“令,江蘇第一師爲前鋒,第二混成旅協同作戰,令至即發,進取長興!”“令中央軍第二十四師隨第一師之後,常速行軍,待長興攻下之後,第一師駐防長興爲後軍,二十四師進取吳興爲前鋒,兩師交替爲戰,保存實力,決於杭州!我自領蘇第五混成旅,河南第三混成旅以爲策
應,可保萬全。”
陳調元調兵遣將,一連發布了十幾條命令,營盤中傳令的騎兵往返來回,頗有些將臺點兵的味道。一番佈置停當,陳調元親自點校第五混成旅,跟着第一師往長興去了。
“司令!”陳調元的貼身護兵笑嘻嘻的湊上來,道:“司令您要的軟緞小轎已經備好了,你可是現在就上轎麼?”“哦?”陳調元轉頭看向,身後十幾步外果然放着一個八人擡的綢緞面的小轎,轎中似乎有人,輕輕的將轎簾略微挑起,半張雪白的小手露出轎外,陳調元嚥了口唾沫,卻礙着身份,斜了那護兵一眼,道:“
臭小子,你他孃的搞什麼鬼,大戰之前豈能這麼胡搞!”那護兵頗知陳調元的爲人,趕緊扇了自己兩個嘴巴,說道:“司令啊,都是小的不長眼,可是看着司令日夜操勞,小的可是實在於心不忍,這才僱了這頂小轎,想着讓司令休息休息,哪怕小憩一下,也是好
的。”
“嗯,事雖然糊塗,心卻是好的,算啦,那就下不爲例吧。”陳調元的眼睛都被那晃眼的雪白勾過去了,哪裡還顧得上這小小的護兵,大步流星的攆過去,護兵趕緊喊道:“壓轎壓轎,都不長眼麼!”
……
上海公共租界,楊公館。
“師長……”石頭神情奇怪的出現在韓百航臨時作戰室的門口,手裡捧着一份文件,一會在這手,一會又換到那手,好像那文件燙手似的,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韓百航忙着規劃下一步戰局,並沒有看他,只是本能的喊了一聲,念。
石頭並沒有說話,只是目光飄向了高洪義,高洪義疑惑地回望了一眼,忽然明白了什麼,這封電報裡頭說的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高洪義咳了一聲,繞過韓百航走向了石頭,他接過電文,大致的看了一眼,臉一下子就白了。
韓百航等了這麼久都沒聽見石頭的聲音,他奇怪的擡頭看去,高洪義捧着電文,一臉無措的走了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韓百航聲音陰沉了不少。
“師長,兩個小時前,陳調元所率的蘇軍第一師,第二混成旅已經向長興進發……”
韓百航怔了一下,伸過手來,高洪義趕緊將電文遞了過去。看了遍電文,韓百航長嘆了一口氣,薄薄的電文飄落在地圖上。
“唉,功名在前,人心貪婪,又有什麼辦法呢。”高洪義嘆息了一聲。
“管不了許多了,直接給陳調元發電,好歹給他提個醒,就算一定要越界作戰,一路也要絕對小心,謹防敵軍設伏,陳調元還是個懂軍事的,只要他小心一些,想來也未必就會掉進敵人的陷阱。”
“……直接發電給陳調元一部……”
“這個……”高洪義沉吟着到:“師長,陳調元畢竟是齊燮元的屬下,咱們直接給他發電,這有些……”
“顧不得了,言辭上注意一些,就算是給他提個醒吧,但願是我杞人憂天了。”韓百航苦笑着,對於北洋門閥對峙,系中有派的局面,他了然在心,卻又不想涉足,畢竟軍人當以戰場爲務,而非政治。“敬拜陳調元司令座前,聽聞司令一路南來所向無敵,特發電賀此戰功。又聞司令即將發兵江浙之境,一路偵查直指長興全無戒備。竊以爲長興乃江浙門戶,值此大戰之際豈能無重兵把守?現無兵無將豈是尋常?所謂開門揖盜,是爲請君入甕之故,雖百航一家之論,無憑無據,還望陳司令採信一二,謹慎用兵,全江南之大功,再次祝陳司令旗開得勝。直系第三師師長韓百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