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蔡元培的以上演講中,他開宗明義,提出一所大學首先要明確它的性質,“大學者,研究高深學問者也”,而不是人們升官發財的階梯。作爲學生在學校中應該關注的是知識的學習,而不應該片面地注重分數的高低。在研究學問之外砥礪自己的德行,提高自身的素質和修養也是大學生所必需的。同時,作爲學校之主體的師生應該建立一種互敬互愛、互相勸勉的關係。
此後的1917—1923年,被認爲是蔡元培一生中最爲輝煌的時期,他由此無可爭議地被奉爲全國學界的領袖。
哪個新上任的校長不說些激昂話,蔡元培的講演雖然很令北大的師生耳目一新,雖然在講演現場,大家也確實亢奮過一陣子,但一次講演畢竟只是一次講演,熱情總會消退,亢奮總會平復。
在大家想來,學校還能怎麼樣,還不是江山依舊嗎?所謂生活還得繼續。也就是說,對於新上任校長的就職演說,大家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但是,很快發生的一件事,讓大家不能不對新來的校長刮目相看。
開學典禮沒幾天,學校大門口的告示牌出了個通知:“以後學生對校長應用公函,不得再用呈文。”
過去,學生有事找校長,要恭恭敬敬的寫呈文,校長有批示,公諸告示牌上。呈文和公函可不是文字遊戲,這裡邊的差別可是大了去了。
呈文是下對上,是學生對高高在上的校長的頂禮膜拜。公函是表示,雙方是平等的。自由、平等,博愛,受過民主薰陶的人就是不一樣。這位新校長可不僅是你給他行禮,便客客氣氣還禮那麼簡單。他真的是在奉行人人平等,那怕是學生和校長。
呈文和公函的另一個不同是:呈文可以無視,可以不理睬,校長願意答覆便答覆,不願意答覆就石沉大海。所謂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就是校長不願意,誰也沒辦法。公函可就不一樣了,是必須有答覆的。
人是需要被尊重的,被尊重的感覺當然不一樣。毫無疑問,只有在受尊重的環境下,才能培養出獨立人格的人。
一個呈文和公函,在今天的人們看來也許實在不算什麼,而在當時的北大校園,引出的巨大反響,自然是今天的人們所無法想象的。
但是,比起新來的校長接下來的一個重大舉措,呈文和公函這等事還真是小事一樁。
蔡元培所採取的這一重大舉措就是民主治校。徹底改變以往那種大學的校務由校長、學監等少數人對學校的獨裁統治。
具體作法就是設立了“北大評議會”,以之作爲全校的最高立法機構和權力機構,負責制定和審覈學校的各種章程、法令,以及學科的廢立,學校的預算、決算等。
這個“評議會”主要由教授組成,校長和各專業學科的學長爲當然評議員,其餘評議員則由文、理、法、工各科的本科和預科各推舉兩名教授擔任。評議員的任期爲一年,期滿後即進行下屆選舉,連選可以連任。從1919年底之後,評議員的產生則改爲按名額分配,即每5名教授中可投票選出一個評議員。
北大的第一屆評議員有:校長蔡元培,文科學長陳獨秀,理科學長夏元瑮,法科學長王建祖,工科學長溫宗宇,文本科教授代表胡適、章士釗,文預科教授代表沈尹默、周思敬,理本科教授代表秦汾、俞同奎,理預科教授代表張大椿、胡濬濟,法本科教授代表陶履恭、黃振聲,法預科教授代表朱錫齡、韓述祖,工本科教授代表孫瑞林、陳世璋。
前邊說過,蔡元培在主持愛國學社時,學社最富特色之處是學生自治制度。學生在校內享有很大的權利和自由。住宿生實行自治制,設有評議會,監督學校行政和學生操行。這裡實行的民主治校制度,固然是蔡元培的這種辦校思想的繼續,只不過不是簡單的複製,而是昇華和進入更高層次。是他把從國外,學到的民主制度下的學校管理在付諸實踐。
看過本書的第一卷後,不知大家感覺到沒,慈禧應該是一直到死,都沒能夠搞明白立憲是怎麼回事?如果她知道是在爲她死守的專制制度在掘墓,恐怕她無論如何不會搞立憲和那些新政的。而同樣,袁世凱和他同時代的許多人,到死都沒能搞清楚民主和共和是怎麼回事。在他們看來,所謂的民主革命不過是用一種好的專制去代替那不好的專制,是用一個好的皇帝去取代不好的無能的皇帝。所以,纔有那麼多人呼籲袁世凱恢復帝制。
民主的美妙之一在於其能夠集中衆人智慧。一個人能有多大本事,就算是天才,其能力和知識也必然是有限的。一個好的領導者絕不是自以爲是的人,而是一個善於傾聽和集中大家意見和智慧的人。中國有一句老話,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一個人如果總是把自已神化,把自已視爲天才,總是說自己有多偉大,其實是最愚蠢的。即使不是陰謀家和野心家,也一定是個政治騙子。
當那些教授們能夠參與學校的管理,不僅僅使他們感到他們和他們的意見對學校很重要,不僅如此,雖然,這很重要。但更大的改變是他們會動腦筋想辦法,怎麼去把學校辦好。而不是像過去那樣,學校的事有校長去管,和自己沒什麼關係。
當教授們的主觀能動性被調動起來,將會彙集成怎樣的力量呀!
爲了進一步健全“教授治校、民主管理”的領導體制,在蔡元培的推動下,1919年,北大又在作爲全校最高立法機關和權力機關的“評議會”之外另設了三個機構:
Www✿ttkan✿¢ ○
一是行政會議,作爲全校的最高行政機構和執行機關,負責實施評議會的各項決議。行政會議的成員的資格也限定爲教授,由各專門委員會的委員長及教務長、總務長擔任成員,由校長兼任行政會議議長。行政會議下設8個專門委員會,分管各類行政事務,分別是組織、庶務、審計、圖書、聘任、儀器、入學、新生指導委員會。各委員會的成員由校長推舉,經評議會批准通過。
二是設教務會議及教務處,由各學科的系主任組成,從中推出教務長一名,任期一年,統一領導全校的教學工作。這一時期,擔任過北大教務長的有馬寅初、顧孟餘、胡適等人。
三是設總務處,主管全校的人事和事務工作。總務處的首長亦爲教授學者。如以蔣夢麟爲總務長兼會計部主任,李大釗任圖書部主任,陳世璋任儀器部主任,李辛白爲出版部主任,沈士遠任校舍、齋務、雜務、衛生部主任,鄭壽仁任註冊、編志、詢問、介紹部主任。
蔡元培設計出的這一套“教授治校”“依法治校”的體制,爲北大走上健康、穩定發展的軌道提供了組織上和制度上的保障。在這套體制的護航之下,北大在當時以及後來,都不曾因爲政治時局動盪,以及校長人選的更迭,而影響正常的教學秩序和校園秩序。
曾任北大教務長的顧孟餘說:“先生(指蔡元培)長校數年,以政治環境關係,在校之時少,而離校之時多。離校之時,校務不但不陷停頓,且能依照計劃以進行者,則以先生已樹立評議會及各種委員會之制度。”
蔡元培自己也對在北大建立的這套體制很感欣慰。
1920年10月,他赴歐考察教育,與大家話別時說:“我這次出去,若是於本校不免發生困難,我一定不去。但現在校中組織很嚴密,職員辦事很能和衷,職員與學生間,也都是開誠佈公,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事了。”
什麼時候都不用擔心因爲換領導人和天下大變,這便是一個好的民主制度的偉大之處。因爲這個制度制約着領導者,使他們不能任性妄爲,更不能胡作非爲。
所謂,每個人在自己的職責範圍內都是至高無上的,因爲那是法律和制度賦予你的權力。但是,同樣,一個人也只可以在自己的職責範圍內縱橫馳騁,超出其職責圍便寸步難行,這就是成熟的民主制度。
一個社會,如果不能對個人的權力進行有效的監督和制約,權力必然走向腐敗。靠所謂的個人素質,是不可靠的,而且沒有監督的權力本身具有很強的腐蝕作用。所謂,在不好的制度下,好人可能變成壞人,在好的制度下,壞人也很難爲所欲爲。
能夠在人前發號施令,這是個人利益的高層次的追求,權力慾對人來說是一般都是很強的一種慾望。而對於手中有權的人,可能最反感的就是對他的限制和監督。有誰不想說了就算,有誰不想一言九鼎。
如果是普通教授提出民主管理學校,有參政議政的願望,這是很自然的。但是,蔡元培作爲校長,作爲大權在握的人,主動的進行這樣的變革,才更加顯得難得可貴。
當年蔡元培時代的北大學生,後任國立中央大學、清華大學校長的羅家倫這樣說:“以一個大學來轉移一時代學術或社會的風氣,進而影響到整個國家的青年思想,恐怕要算蔡孑民時代的北京大學。”
胡適、陶行知的老師,美國著名教育家、哲學家、社會學家、實用主義學派創始人約翰•杜威也說過這樣一段話:“拿世界各國的大學校長來比較,牛津、劍橋、巴黎、柏林、哈佛、哥倫比亞等等,這些校長中,在某些學科上,有卓越貢獻的,不乏其人;但是,以一個校長身份,而領導那所大學對一個民族、一個時代,起到轉折作用的,除蔡元培而外,恐怕找不出第二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