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飛鴻踏雪泥

“你知道嗎?顧粵非, 你是我第一個男人——,我在十六歲的時候用鉛筆把自己的□□捅破了,我對自己說——我永遠也不要像我媽媽那樣, 拿自己的□□去威脅男人……從小到大, 我沒過上幾天安生的日子, 不是捱打就是捱罵……要不就是沒錢上學, 我媽每次去找徐福鑫要錢, 都要我跟着我……我不想去,她就打我……罵我,其實我不恨她……她把我養大真的是很不容易, 我只是覺得不管她帶不帶我去,徐福鑫都不會相信我是他的親生女兒……, 可能到今天, 他也沒有相信過, 後來……我終於長大了,有個人對我說很愛我, 要和我結婚,要照顧我一輩子,只差一點我就做到了……呵呵,可是還是不行……我一直弄不明白,到底這是爲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後來我嫁給了你, 我跟你結婚了……雖然你不怎麼跟我說話, 但我覺得你對我還是很不錯的, 那時我就想, 那就跟這個男人好好地過吧, 跟你過一輩子,給你做飯……給你熨衣服……跟你在一起……從一而終……可我纔剛剛下定決心, 你就說要跟我離婚……,我真是想不明白呵,可想不明白也沒有用……所以我來到H城,我想我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又開始讀書,想以後能找個好工作,至少自己能養活自己……可沒想到,在這裡又遇見了你,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想,我就是忘不了你,每次看見你之後我都要失眠很長的時間……後來,放寒假的時候,你又來找我,把我接到你家裡去住……呵呵,我還是很貪心的,以爲老天爺又給我機會了……那些天裡,你上班,我在家裡給你做飯做家務,我都以爲時光倒流了……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會翻臉翻得那麼快……我想我這輩子完了……唉,後來又出了那件事,徐福鑫讓我去找羅七,你又不讓我去,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我覺得我這輩子都猜不透你的心思……後來我還是去找羅七了,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我這輩子……從來沒有人待我像他那樣,從來沒對我說過一句重話,連個重點兒的眼神都沒有……我想,那就這樣吧,那就跟着他,管他是黑是白呢,管他有幾個女人呢,他對我好就行了……可還是不成,他也走了……我現在總算是明白過來一件事了——我這輩子,原來是一個人都留不住的,我以前還心存僥倖,現在沒有了,我信了,只能是這樣了……那就這樣子吧,我認命了!”

“我想……哪怕是到現在這個時候,我還是愛你的,真的,我跟羅七在一起的時候都不敢想你,一想你心裡就特別難受,不過現在好了,我終於想清楚了,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愛你了……我知道羅七該死,可是,不管他做過多少壞事,但他沒有坑過我,沒有害過我,他不應該死在我手上,也不是你手上——顧粵非,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是你……”,她慢慢地說。

她終於說完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的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可那眼神裡卻是一片空洞。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臉色慢慢地變得和她一樣的蒼白,他忽然覺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彷彿時間正在一秒一秒地切開他們之間的距離,心裡的酸楚像巨浪一樣淹過他的身軀,他知道她在等待他的離開,可腳上卻使不出半分力氣,只好定定地站在那裡。

終於,她回過頭來,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彷彿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她的聲音那麼輕,卻又那麼決絕。

他一步步地往門口走去,每走一步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打開門的那一剎那,他聽見她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聲,他緩緩轉頭看她,卻見她對自己嫣然一笑。

“謝謝你曾經愛過我,顧粵非。”

人生到處知何似,

應是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鴻飛哪復計東西。

她連飛鴻都不如,不過是地上的雪泥,任由別人在上面留下痕跡,最後他們一個個都離開了,留下她一個人在這裡孤獨地回憶。

她在醫院裡躺了一個星期之後,回到G大繼續後來的學業。

一個月後,H城某豪華夜總會發生了一起惡性羣毆事件,四名男子當場死亡,其中一名段姓男子的死狀尤其慘烈。

兩個月後,在一個週末的下午,她再一次在街頭偶遇沈墨,他身旁已換了另一名妖豔的女子。

她想起那個打火機,於是把它從包裡取出來,交到了沈墨手裡。

沈墨拿着打火機,把身邊的女孩支走,繼續把玩着手上的打火機,若有所思地想了很久,最後才把目光移到她身上。他發現她消瘦了許多,手腕細得跟孩子似的,一張蒼白的臉上幾乎只剩下兩隻烏黑而無神的眼睛,於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還在讀書?”他問她。

她點點頭,說是。

沈墨笑了起來:“讀書讀得太多人會變傻的……”,說罷又看了她一眼,“過去了的事,過去了的人,能夠少想還是少想一點比較好。”

她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說我不想去想的。

沈墨輕聲嘆了一口氣,不以爲然地說道:“要是老七看到你這個樣子,我想他是死了也不甘心……那時候他就在猶豫要不要招惹你,我那時沒勸他,想不到他後來把命都搭進去了唉……不過,人死不能復生,你這個樣子……他不會安心的……”。

想了想,復又冷笑了起來,“你也別把男人想得那麼好……天下的男人有幾個會是毫無目的?當初你父親簽下高利貸時,你以爲羅七完全不知情?就算他是真的完全不知情,後來他知道了如果那時就肯出面跟我們老大說一聲,也許事情不會鬧成後面那個樣子……羅七爲什麼要跟我們老大合作販毒,你父親的事只是原因之一,他們兩個人的恩怨可能我跟你說三天都說不完,而且我知道的也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你知道他額上的疤怎麼來的嗎?你知道他從前做過什麼事有過多少女人嗎?你自己想一想,爲什麼只有羅七才能幫得了你?他爲什麼一定要你去求他,不過是想讓你承了他的情最後跟了他,至於他最後爲什麼把你支開了我倒是覺得有些奇怪,真要走帶一個喜歡的人走也不錯啊……,你不要再去想他爲什麼要死,更不要以爲他是因爲你而死,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一聲:“說不定哪天我扛不住了,我也會對他下手的,他不死,他手下的人就不死心,我們老大原來手下的人更不服,我這個位置始終是坐不穩……這個圈子太黑,你根本看不懂,所以千萬不要把擔子往自己肩上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再也不要想羅七,也不要想我們這樣的人——我們這樣的人,愛一個人付出的成本太大了,華華是怎麼死的想必你還記得很清楚……七哥是鐵了心的想護着你,不然的話……算了,你就忘了吧,不要再去想了,以後在街上遇見了我也要當作不認識!”

“對了,這個還是你拿着吧,這個打火機從我認識他第一天起便看他一直帶在身上,那天讓你給我不過是想把你支開罷了,你還是拿着它吧,算是留個念想,好歹他待你不薄!”

沈墨剛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重新走回到她身邊,“還有一件事兒,以後你不要再去GLASSICAL FUN了,那個地方……”,話到一半他忽地打住,想了想才說:“反正你以後你不要去了——”。

她點了點頭,輕聲說:“我永遠不會去那裡了。”

沈墨走了很久之後,她仍舊怔忡着站在那裡。

五天後的一個凌晨,她用一把裁紙刀一刀一刀割在自己的手腕上,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才被同學發現,被送到了醫院,在急診室包紮之後便被轉入精神科,最後確診爲抑鬱症。

兩天後,她的同學從她的手機裡找到顧粵非的電話。

不過,那只是一個被註銷掉的號碼。

她被送進了醫院,徐福鑫專程到H城來給她辦理了相關的手續,離開前又預付了一大筆治療費用。

每天生活在白色的房間裡,窗外永遠都是灰暗的天,偶而,會有奇形怪狀的雲朵飄浮而過,她都要花很長的時間來看那些雲,但讓她奇怪的是,那些雲,每天都有不同的形狀。

她一天天地安靜下來,像一隻即將冬眠的松鼠。

終於有一天,她徹底地沉默了,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整天都安靜地坐在牀邊,一雙眼呆滯地看着窗外。

她再也不與任何人有目光交匯,即使偶而不小心遇上了,你也無法從她的眼裡看到什麼,因爲那裡除了空洞,便是無邊無際的荒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