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憤怒

很多時候,你越不想發生的事情往往會毫無理由地出現在你的面前。

比如現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地點。

SOFLUX在H城分公司下一財年的財務預算一次性地被審批通過,這可是史無前例的好消息,蔣東臨因此痛下血本,主動承諾在週末的時候爲財務部全體人員提供了一條龍服務的全部資金。

酒足飯飽之後,一行人來到了據說是H城最高級的夜間消費會所之一Classical Fun。

方曉露很“湊巧”地坐在他身邊。

還好,這裡光線、空氣以及聲音都很混濁,他靠着沙發一支菸接着一支菸地抽着,方曉露不止一次湊近他對他說着什麼,可他什麼都聽不清楚,他無奈地攤了攤手,最後,方曉露終於敗下陣來,開始與臨桌的幾個人玩起色子來。

酒吧是一個專門爲陌生男女提供搭訕業務的地方,而顯而易見,蔣東臨是這裡的常客,只稍坐了片刻,他就開始蠢蠢欲動了。他一邊與顧粵非有一搭沒有一搭地閒聊着,目光卻很直接地落在酒吧中間的舞池上,那裡有不少人正跟着音樂在搖晃着身體。

羣魔亂舞,這是顧粵非唯一能夠想出的一個詞。

緊接着,他皺着眉頭在舞池中間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不得不承認,她跳得很盡興,微閉着眼睛,完全沉浸於強勁的音樂之中,而且她的腰肢正隨着節奏很有規律地扭動着,一頭捲髮也鬆散地披在肩上,隨着身體的擺動而舞動,這樣的姿勢讓她充滿了誘惑,顯得與衆不同。

他的這個前妻還真不是省油的燈,他可從來沒有見過她有這樣的一面,顧粵非把煙狠狠地摁在了菸灰缸裡,站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剋制了多久,也許十分鐘,也許五分鐘,最終還是控制不住地走近她身邊時,她仍舊恍然未覺地擺動着身體。

“曾—彩—雲!”他喊她的名字。

她似乎沒有聽見,仍舊是自顧自地跳着,他忍了半分鐘,最後不得不推開她身邊的人徑直站在她面前。

她看了他一眼,笑着衝他打了個招呼,身體繼續隨着音樂搖擺着。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他皺着眉頭問。

她向他靠近了一點,大聲地問:“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大聲點!”,一邊說她一邊依舊很HIGH地扭動着身體,手臂擡起時腰上雪白的皮膚露了出來,很性感,很誘惑,他不得不很惱火地承認。

於是他忍無可忍地往前探了一步,擡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停止了她的動作:“我說你不該到這種地方來!G大那麼大的地方裝不下你嗎?!”,他俯首,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說。

她很快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踮起腳把頭靠近他,咯咯地笑着:“哈哈,G大……那是小屁孩玩的地方,在那裡……找個……一夜情的男人太難了,弄不好就是同學的同學,要不然就是同學的男朋友……”,她衝他笑嘻嘻地說,一邊甩開他的手,接着便又合着強勁的節奏扭了起來,很快就融入旁邊的人羣裡。

一個年輕的黃頭髮的男子也踩着鼓點扭到了她後面,故意用手在她腰上拂了一把,他看見她立刻把身體縮了縮,但臉上並沒有露出多少反感,反而有些無所謂地衝那個人笑了一下,那個男人更加起勁兒地跳了起來,兩隻手臂照舊是毫無規則地亂擺着。

強勁的鼓點及音樂終於結束,羣魔亂舞的人們慢慢散開,那個男人在跟曾彩雲說着什麼,臉上的表情很色情很欠扁,至少顧粵非是這麼認爲的。

這裡所有的一切都讓他覺得心浮氣躁,擾人心神的音樂、混濁的空氣、流動而無序的燈光、躁熱的溫度,甚至連那個面無表情的酒保在他眼裡都變得讓人厭惡,他坐在軟得可以讓人陷進去的沙發裡,對面的沙發上正有一對男女在纏綿地接吻,但坐在他們身邊的每個人都視若無睹。

曾彩雲坐在酒吧的另一邊,她身旁邊的女孩正在和她說着什麼,她似乎在微笑,其實酒吧裡光線很暗,他幾乎看不到旁邊人的表情,但他固執地認爲曾彩雲一定是笑着的。

他承認自己是憤怒的,憤怒得發狂,這種憤怒讓他的記憶力迅速下降,他忘記了自己並沒有干涉她生活的權利,甚至忘記了自己當初選擇離開的初衷。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不爲同事的勸說所動,既不跳舞也不飲酒,更不參加其它活動,只是沉默地坐在那裡抽菸,自從進入SOFLUX,他似乎一向如此,同事們已經有了見怪不怪的認同,於是各自繼續之前的活動,跳舞的繼續跳舞,飲酒的繼續飲酒,蔣東臨有了不錯的選擇,已經和吧檯中心的一美女成功搭訕,兩個人目前正聊得如火如荼。

中途他上了一趟衛生間,路過蔣東臨時,他拋來一個曖昧的眼神,接着用手打了一個OK的手勢,大概是泡妞成功的意思,他笑了笑。

等他再回來時,赫然在舞池中央看見了曾彩雲的身影,她和剛剛與她說話的女孩站在一起輕輕地隨着節奏扭擺着身體,其實與身邊的人相比,她的舞姿看起來有些過於輕描淡寫,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但顧粵非仍然覺得她在故意利用自己的肢體在引誘別人,比如之前那個黃毛男人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似乎眼神也落在她身上,他幾乎在第一時間裡認定了這個男人一定是個專門在此尋找豔情的傢伙,於是心裡面那把莫名其妙的火越燒越旺了。

五分鐘之後,黃頭髮終於扭着身體成功地站到了曾彩雲身邊,原來站在她身邊的女孩已經不見了,他看見黃頭髮低下頭在對她說着什麼,她歪着頭聽,接着又笑了起來,又擺了擺手說了句什麼……

“怎麼樣,找到目標沒有?”一隻手拍上了他的肩膀,他回頭,卻是蔣東臨。

顧粵非搖了搖頭,說:“不早了,我得走了”,蔣東臨已有幾成醉意,他扶他的肩膀笑嘆道:“人生得意須盡歡,你小子——太浪費你這副皮相了!”說罷,還頗爲惋惜地作嘆息狀,惹得旁邊的美女捂着嘴笑了起來。

他走回原先的位置拿起外套和同事道別,其中有好幾個仍然留連在吧檯中央,剩下的幾個正在與旁桌的美女們玩色子玩得正酣,臉上明顯一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表情。

出來的時候照例要經過那狹長的走廊,一羣人迎面走來,他不得不側過身體避讓,那幾個人剛剛擦肩而過的時候,身後卻有人推了他一把。

他轉過身去,卻是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孩。

那女孩向他友好地擺了擺手,“你是彩雲的朋友?”,她一邊問,一邊和他並肩往外走去。

他想了起來,面前這個女孩應該就是剛剛在酒吧裡和曾彩雲一起的女孩,於是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

雖然已經離喧囂的酒吧越來越遠,但那鼓點聲依然清晰可聞,那女孩一邊走一邊跟着節奏晃着腦袋,渾然一副樂享其中的樣子,不僅如此,她很自來熟地跟他說起話來:

“這裡——挺不錯的,你說是不是?”她篤定地說。

顧粵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這個女孩很有些沒心沒肺的樣子,大概年輕都這樣吧,無知者無畏就是這個道理,近墨者黑,曾彩雲其實也是年輕的,但直覺裡他又覺得她不至於無畏到可以到酒吧裡尋一夜情的地步。

“你們經常到這裡玩嗎?”他問,眉頭下意識地皺着,不過自己沒有發現而已。

那女孩停下腳步,指着他的臉嘻嘻地笑了起來,最後眨了眨眼睛來了一句:“搞錯沒有?!只是來玩玩唄,你怎麼這麼嚴肅啊——阿加喜!”

顧粵非被她的話激得夠嗆,幸好走廊裡光線很暗看不出他的臉色,而且她說的最後幾個字他完全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他已無心再與這個女孩理論,加快腳步往外走去。

已經接近凌晨了,剛一出門便有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他本能地深呼吸了一口,然後又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似乎想把在酒吧裡吸入了混濁全部吐出來,酒吧並不當街,在街道一個死角的位置,出租車開不進來,他得走出轉角。

他一邊往大街走去,一邊習慣性地從口袋裡掏出煙來,旁邊的路邊零星地站着幾個人,在那裡大聲地說着話,白色的氣體從嘴裡吐出然後又消失,他這才覺得有些冷,於是把衣領豎了起來。

前面的樹下蹲着一個人,正不斷向手心呵氣,他愣了一下,走過去站定,那人驚了一下,跟着也站了起來,她穿了一件齊膝的棉服。

“看來你今天沒什麼收穫——”,他說。

她笑笑,“沒關係,下個週末我還會來”,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你知道的——人不可能每次都運氣這麼差!”

正說着,一個聲音從他後面傳來,“彩雲,咱們走吧!”

卻是剛剛在走廊上遇上的那個女孩,她對他揮揮手,跟着那女孩說笑着走到街口,上了一輛出租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