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褆並沒有說話,似笑非笑,一揮手,剛纔那些騎兵全部消了影蹤。整個山間霎時只剩下我們三人,我和流觴坐在馬車上,看着夏月褆篤定的神色。
這夏月凌是不是太輕敵了?這麼多年難道不了解他八哥?帶十八騎就來,這不是送死麼?我心裡焦急,卻也只能不動聲色,溫和地笑着,端着酒輕酌。
“十八弟妹是一點都不着急啊。”夏月褆輕輕一躍,上得馬車來,在我對面坐下,自顧自地拿杯子斟了一杯酒。我不說話,流觴也不說話。
不一會兒便聽見馬蹄聲,遠遠的。這馬蹄聲很怪異,有一搭沒一搭的,像是馬騰空而起,很久才落地,中間便是一段空白的寂靜。寂靜之後,便能明顯感覺到離這裡近了一大截。
“十八弟,這支十八騎可真是精英啊。”夏月褆朗聲笑道。
“八哥,過獎了。不過是防身之用,這兩年還是有些不太平。”夏月凌的聲音響起,還是溫潤慵懶,帶着日光的笑意。
然後,夏月凌與十八騎天而降,穩穩落在了馬車前,夏月凌斜坐在馬上,十八騎分兩排站在他身後。
“十八弟,今日是洞房花燭,怎麼來這荒郊野外?”夏月褆夾了些菜放到我碗裡,笑着對我說:“你從早上就沒吃飯,可得多吃點。”
那笑容看在別人眼裡無論如何都是曖昧,可夏月凌卻還是微眯慵懶的雙眼,看不出一絲怒意。有時讓我不禁懷疑那日在墓所內所見到的夏月凌與眼前的男子是否是同一人。
“十八啊,讓哥哥說你什麼好呢?當年蘇澈帝就是衝冠一怒爲紅顏啊,要是立了雲妃爲後,那天商也不至於如此啊。你今日也是重蹈覆轍啊。”夏月褆還是笑着,輕輕一彈指,那些消失的騎兵再次出現,將十八騎和夏月凌團團圍住。
他們的琵琶和長笛在之前已被藍蓮流風結界的反噬之力全部震壞。此刻,這百來人,皆是左手執暗紅色圓月彎刀。刀身泛着詭異的血紅,在這明淨朗朗的藍天下,閃爍着嗜血的紅光。
“沒有飄雪地夏月國真是美麗。也不枉我來這裡走一番了。”夏月凌擡頭看着藍天。神情迷醉。全然沒把周圍地三四百地絕頂高手放在眼裡。
此等狂傲讓我一顆心糾起來。卻又放下去。這個男人從沒讓在我面前露出過頹勢。即使在王府墓室。我留在蕊珠體內地魂魄迴歸本體。卻被、魂魄上所下地封印灼燒着。他流露出濃濃地哀傷與恐懼。也不曾露出絕望地頹勢。
仿若一切交與他。就可不必擔心。只是這葫蘆形地山間密林不知夏月褆埋伏了多少高手。雖然林家是天商地第一大家。有歌謠“得林家。得天下”。但畢竟雲家有着自己精銳地軍隊。有着一個箜晴國在背後支持。何況夏月凌也沒有得到林家地支持。想到此。我簡直就無法再坐在那裡無動於衷。便站起身來說道:“夏月凌。你不回去洞房花燭。跑這麼作甚?”
夏月凌沒答話。那神情沒有一絲變化。仿若我是透明地。
竟然無視我?還虧我那麼擔心你。我有些鬱悶。卻是夏月褆說道:“十八。你不應該如此啊。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這麼快就變心了?”
“八哥。月凌地家事還勞煩你。真是不好意思。來人。把這個叛徒和林小姐帶回去。”夏月凌手一揮。十八騎當即下馬。要來帶我和流觴走。
叛徒?說流觴?我不樂意聽到這個詞語,閃身到流觴面前,厲聲說道:“十八王爺,流觴是我的人,我與你也沒瓜葛。若你執意如此,休怪我不給你情面。”
十八騎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只那麼站着,齊唰唰地看着夏月凌。夏月凌的臉上有隱隱的風暴,也不看夏月褆,就那麼盯着我,“哦?林小姐想要這賤奴,說一聲便是,但這麼悄無聲息地離開,是不把夏某放在眼裡吧?”
“十八王爺,還是請離開吧。我一路有八王爺護送,安全定也不是問題。只是前幾日打擾了,深表抱歉。”我也不甘示弱,直視着他。這雙眼太幽深,看不到底,太冷冽,卻有着千載萬世的哀傷。
“是嗎?那就有勞八哥,月凌告退。”半晌,他站在馬車下向夏月褆略欠身,算是行了禮。便翻身上馬。
此時,夏月褆卻拍着手跳下了馬車,說道:“真是精彩啊,精彩。林小姐這出絕情救情郎唱得不錯啊。”
“八王爺太看得起民女了。我高攀不起十八王爺,前日實在是因爲下葬之人對民女有救命之恩,才央求十八王爺帶民女去的。”我輕輕一躍跳將下來,手一抖,招出青霜劍,劍指夏月凌,說道:“滾,我不想再看到你。”
夏月凌卻並沒有動怒,神情如水,看着我笑了笑:“月凌告退。”
然後他只輕輕一躍上馬,還是斜斜地橫坐在馬上,有種“斜風細雨不須歸”的不羈與瀟灑。十八騎也跟着一躍上馬,動作整齊優美。
我看着他策馬轉身,心裡悵然。就在這時,我感到掌風自背後掃來,凌厲而厚重,帶着濃濃的殺意。
我猛然轉身,夏月褆的一掌已經到我面門,是橫豎躲避不過。我猛然後退,卻還是無法擺脫夏月褆掌力範圍。
我與鬼魔對戰,都用法術,用這種江湖的硬功夫倒是頭一遭。我這功夫比我的那些法術還差勁。慌亂之下,竟然忘記架起御風訣。就那麼眼睜睜看着他的掌風掃過來,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一瞬間,心裡陡然想起夏月凌星斗樣的眸子,帶着溫潤的笑意。內心裡期望他能救我。可擋在我面前,接夏月褆一掌的不是夏月凌,卻是流觴。
流觴如離弦的箭瞬間在我面前,與夏月褆對掌。夏月褆被震得後退了很多步,流觴卻穩穩地站着。
“沒想到,你這娃娃也能如此厲害。”夏月褆緩緩地說,臉上帶着笑意。
流觴站着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我一開始還在爲流觴高興。這時才覺擦出一絲不對來。我上前扶住流觴,只見他的嘴角緩緩地滲出血來,臉色蒼白,雙目緊閉。
“流觴。流觴。”我急促地呼喚。心裡好難過,遇見我的人都是這樣的下場嗎?命運到底給了我如何的命譜?
流觴沒有說話,突然他身子一歪,頹然倒在我懷裡。我渾身痙攣般的冰涼疼痛,伸手去探鼻息。卻已是沒有氣息。
適才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逝,那臉色如失卻了水分的花朵,那身體逐漸冰涼。我卻還有好多話沒有對流觴說。他說過他是孤兒,他從小在夏月凌手下被訓練,沒有親情關懷,沒有朋友,有的就是孤獨。
我還沒有告訴他,如果可以,我會帶他去21世紀,讓他能像別的同齡的孩子那般去好好感受生活。我沒有說。
於是,我輕輕放開他,從懷裡掏出“黎落”,蒙起眼睛,看見流觴的幾隻魂魄殘破,飄悠悠地站在我身邊,眼神悽楚。
“流觴。”我喊他。他點頭,伸手要來抹我的淚,卻觸不到我,他自己便悲傷起來。
“流觴,別難過。”我看看周圍,這才發現這裡竟然是魔障之地,先前竟一絲一毫都看不出來魔氣,或者說魔氣完全被某個強大的法術封印所掩蓋。
那麼,即使流觴死了,也只能被魔吃掉,而不能被鬼差帶走。我心一驚,暗自慶幸剛纔拿了“黎落”出來看看。否則,豈不是連累流觴魂飛魄散?
“流觴,來。到我這裡來。”我輕輕攤開手,手掌裡是一道安魂符,流觴看了看,輕輕走過來,我念動咒語,安魂符閃出金光,變化爲一條金色的菱紗將流觴的魂魄都裹了起來,然後逐漸變小,變作一顆雪花形狀的蓮子,我將蓮子小心翼翼地裝進口袋裡。
然後蹲下身,準備將流觴的屍身羽化。當我念動咒語時,卻訝然一驚,在流觴的體內赫然還沉睡着另外的魂魄,魂魄裡透着神息,有着極高的修爲。
我向來不做毀人魂魄的事,再說這魂魄裡透着神息,也就是說可能是某個神寄存在流觴體內。我努力地探查,卻無奈法力太低,無法查出,也沒有辦法喚醒這魂魄。於是只得任由那魂魄沉睡。
我剛要站起來,卻又見夏月褆抽出腰間軟劍,劍鋒一轉,直取我下盤。我輕輕一躍,青霜一挑,躲了過去。
“夏月褆,你不要咄咄逼人。老孃不發威,你當老孃是病貓。”我真的憤怒了。到達天商之後,步步爲營,小心翼翼,怕露出馬腳,儘量都是裝淑女,說那些文縐縐的書面語。狗屁,統統滾一邊去。什麼王爺,擋我者,死。
“林小姐居然有這等氣魄,本王還真是佩服。”夏月褆嘴上陰陽怪氣,手上也沒閒着。血紅的袍子飄飛,揮劍如流水,卻閃着冰潭的寒意。
冷哼,青霜流瀉,如暴雨時屋檐下的雨幕,隔開他凌厲的劍氣,一道定身符打過去。滿以爲會將他定住,誰知他竟躲開了符咒。
“定身咒對你沒效?”我鬱悶得很,問道:“你是何方妖物?竟敢冒充八王爺?”
“我就是八王夏月褆,只是遇見貴人幫我除了咒。我從小便會法術。想不到吧,十八弟妹。”夏月褆略略停手,持劍站立,發有些亂,在微風中,如妖冶的玫瑰。
“別放屁了,誰是你十八弟妹?你今天就記住姑奶奶是的大名,老孃不姓林,也不姓鬱,更不姓連,老孃的大名,聽好了:藍曉蓮。”我不等夏月褆出手,先掃出一掌,掌心內劃了符咒。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誅邪。”這是道門的九字真言,即使在與赤炎大戰之時,我從未使用,一則是因爲之前我的魂魄不全,傷敵十分,自己也是要傷九分;二則,這九字真言對周圍稍微沾染一點邪的東西都是毀滅式的攻擊。
我知道此時過於衝動。雖然自己回來了一些魂魄,但還缺少一半覺魂,用九字真言也是有害於己;二則是周圍還有這麼些看不清、說不明的騎兵,難免不傷及無辜。
“你當真要置我於死地?”夏月褆也是大驚,顯然是知道這道門九字真言。我有些愣,這天商大地斷然是沒有道法的,如何知道我道門祖師爺的九字真言?
就在此時,夏月褆周身撐起紅色的結界,那結界的氣味很熟悉。九字真言招來滅魔天雷,狠狠劈在他的結界上。好一會兒,天雷消失,他的結界沒有破。
這下,卻讓我感到絕望。能抵擋天雷破的,那法力已經是無邊無際了。看來橫豎今日我都無法讓夏月凌走了。
我看着罩子中的夏月褆,好一會兒,他緩緩地睜開眼,眼眸蔚然成冰,有着濃濃的恨意,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卻噴出血來。結界緩緩裂開,原來天雷破並不是沒有對他造成傷害。他臉色蒼白,發冠碎裂,長髮四散,在風中亂舞。
倘若此時,我再用一次九字真言,招來滅魔天雷,那他一定灰飛煙滅。可我怔住了,他身上有熟悉的氣息,他聽到我姓藍,卻沒有如吳勝那般驚慌失措。他不管這是不是禁忌之姓。只能說明他早知道我姓藍,或者是他根本就不是天商的人。
“你當真要滅我?”他厲聲問。
我沒有回答他,就那麼看着他,“你到底是誰?”我輕輕地收起青霜,蹲身抱起流觴,轉頭看夏月凌。
他還是慵懶地在馬上坐着,彷彿在看一場無關緊要的電影。這電影再逼真,再動情,之於他都只是電影。絲毫不能影響他的心情。
我看着他有了莫名的恨意。惡狠狠地說道在:“民女藍曉蓮請求十八王爺借一匹馬給民女。”
“借給你,你拿什麼還?再說,你會騎馬嗎?”夏月凌一臉調侃,我恨不得衝上撕爛他的臉。
“你借還是不借?”火莫名上升,自己也覺得好笑,明明是自己要去與夏月褆抗爭,讓他走。卻又腹誹他在危急之時,不挺身而出。
“不借。”他斬釘截鐵地說,策馬轉身,十八騎也跟着轉身。只留下我抱着流觴怔怔地站在那裡,反應不過來。
夏月凌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那天在墓室之中到底遇到了什麼?他會一下就轉變成這樣?若說他不在乎我,可夏月褆通知他,我在他手上時,他又爲什麼要來?
真是一團亂,不過也好,他若能走出這葫蘆谷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