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蘇軒奕的反常,我再無睡意。摸索着爬起牀胡亂套件外套,拈了個隱身訣便來到蘇軒奕的房門口。
夜並不晴朗,天上烏雲密佈,圓月奮力從烏雲縫隙裡投射出的幾縷慘淡銀光爲這冷清的醉蓮軒平添了幾分詭秘。風一吹,樹蔭婆娑,竹影搖曳,偶爾幾聲夜鳥啼鳴和着四野的風聲,此刻的醉蓮軒竟讓我覺得恐懼。
我在蘇軒奕房門口站了一會兒,猶豫着是否該如此唐突去打擾他。卻聽見屋子裡有些微的聲響,那聲響似蟬翼抖動的聲音,又似輕揉油布膜。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後,又是極度痛苦、卻又拼命壓抑的呻吟聲。
我心裡一擰,有不好的預感。晚飯後,蘇軒奕似乎是病了!他說陳伯已經被控制了,對方好生厲害,難道他也被對方所傷了?一定是的。這個傻瓜不想讓我擔心,才以睡覺爲名回屋去獨自面對;也正是因爲受傷,又怕我有危險,才教我逃命的法術!
這個蘇軒奕真是過分。我一氣之下,便使勁撞開了門。屋內的情形卻讓我驚呆了。蘇軒奕撐着淡藍色的結界,結界裡,那些血絲瘋狂地扭曲掙扎,像是想要破界而出,卻又做不到。它們便扭曲着,時而是一條蛇,瘋狂地噬咬蘇軒奕;時而是猛虎,用爪子兇狠地抓着軒奕的皮肉;時而又變成千絲萬線,死死地愣住軒奕的脖子。蘇軒奕則端坐在藍色結界裡打坐。他衣服殘破,渾身的傷口觸目驚心,皮開肉綻,有些傷口深得可以看到森森的骨頭。
我的淚一下涌出來。這個傻瓜,難道是想與這個血絲絲的鬼怪同歸於盡麼?我想走上去幫他,可是我除了他教我的那些簡單法術,以及畫那些連普通靈體都對付不了的硃砂符。平常裡拿來打鐵雄,其實是一點效果都沒有,只是鐵雄那傢伙向來耍寶,便裝作受傷頗深了。
再說此刻,蘇軒奕的結界竟比任何時候都強勢,彷彿是要把那傢伙徹底囚禁起來。憑我的能力連最低等的結界都破不了,何況是蘇軒奕的結界!
我再度感到無比沮喪,自己的存在竟不能給身邊人帶來幫助。看着蘇軒奕滿臉的汗,那些傷口在不斷滲血,如若不處理,他遲早會流血而亡。可是……
正在焦急時,我想到了夏康峻。今晚他救我,分明也是撐起了結界。他也是懂法術的,找他幫忙,蘇軒奕應該有救。
我高興得拈起御風訣就要往竹屋去。卻有人從對面房上嗖地彈出來,藉着慘淡的月光,我看見他一襲黑衣,蒙着面巾,看那身材卻倒不是昨夜我所見到的黑衣人。眼前這個黑衣蒙面人的身材有些佝僂。
他一上來,便是發狠的一掌向我打來,我猛然向後倒退。他的速度比我更快,那掌風呼呼的直向我掃過來,我縱身後退數十米。本想拈個隱身訣,可是來不及,那人影瞬間晃到我面前,伸出手要抓我右肩,我慌忙旋轉,躲開這一抓。但他的手卻讓我涼意叢生,那哪裡是一雙手,分明是一對鳥爪子,滴着血淋淋的鮮血。
我正惡寒着。他地攻勢卻來了。右腿掃過來。我只能拈御風訣疲於奔命。繞着古典廊檐地柱子。左閃又躲。他地腿風凌厲。被他掃中地幾根楠木廊檐柱頭竟齊齊斷開。
“你到底是誰?我要死也要死個明白吧。我要看看哪裡得罪你了!”我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再這麼追逐下去。我沒被他打死。也會被累死地。索性邊躲邊問。
“少廢話。”他低吼一句。攻勢不減。我在不斷地躲避中。漸漸覺得腿腳發軟。頭有些暈。終於。在他又一次出招時。我被抓住了。我真地好累。索性掙扎都懶得掙扎。便乖乖地瞪着看他到底要如何。
“你倒是很乖!”他地聲音很低。含着濃重地諷刺意味。我不言語。此刻。我不能說什麼。說什麼都是暴露。言多必失。
他見我不言語。便拖住我往蘇軒奕屋內走去。我地心一沉。頓時明白。他是要拿我要挾蘇軒奕。或者說。他是想用我換被蘇軒奕關在結界裡地那個血絲絲地怪物。
蘇軒奕還是在結界之內打坐。那些猙獰暴怒地血絲此刻不似先前那般狂怒。柔順了許多。耷拉着。跌在蘇軒奕腳邊。
“姓蘇的,趕快收了結界,否則我把這女人的魂魄吸乾!”他的聲音尖銳又帶着老年男人的渾濁嗓音。我皺皺眉,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真的是拿我來換那幾縷血絲狀貌似魂魄的東西。
蘇軒奕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有人說話。還是紋絲不動地打坐着,結界越來越靈氣氤氳。那些血絲像是失了生命般,一動不動。
“你不信?我會吸乾她的魂魄?”他暴怒無比,卻見蘇軒奕根本沒有理他的。
“你真的可以置整個天商大地於不顧?”他顯然是怒到了極點,叫囂着。抓着我脖子的手,力道陡然加深了許多。我頓覺他的爪指甲鉗到了我的肉裡,疼頓絲絲縷縷蔓延,涼意滲進骨頭裡。我下意識地縮縮脖子,卻有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是要死了吧?我的身體像沙漏,力量源源不斷地流失着。也好,至少沒拖累蘇軒奕。我看着結界裡的蘇軒奕,他依然緊閉雙眼,面目平和,雖然渾身傷痕,但去依舊有着一種溫暖清爽的美。
“惡魔退散!”那聲音如修長手指滑過鋼琴低音區,低沉醇美。我猛擡頭,眸光過處,一朵銀色蓮花旋轉着,以極快的速度鑽入黑衣人體內,那黑衣人像斷了線的風箏飄悠悠地飛起,然後跌落在地。
與此同時,我看清楚了,打出銀色蓮花的竟是之前要抓我的鬼差。我“呀”一聲,他卻飄到我面前,扶住我,手一揮,我脖頸間涼絲絲的,疼痛消失了。然後他打出的那朵銀色蓮花從那黑衣人身體裡飄出,居然又飄悠悠地飛了過來,銀色花瓣呈微藍。
鬼差攤開手,那蓮花輕輕停在他右手掌心,他用左手在蓮花上一拂,那花便消於無形,只剩下淡藍色的透明煙霧在他掌中輕輕繚繞。他小心翼翼地合上手,走到我身邊,撫上我的脖子,他的手冰涼,但卻有暖意源源不斷注入我身體。我剛纔還如同失了水分的花朵般的身體,此時竟然又盛放得恣肆盎然。
“謝謝!”我仔細看着他的臉,試圖找出我熟悉的蛛絲馬跡。他搖頭說不用謝,趁機卻別過臉。
“合作愉快!”蘇軒奕此刻撤了陣,那幾縷血絲已毫無生氣,在那邊一動不動。蘇軒奕笑着站起來,對鬼差一拱手,鬼差略略欠身,兩人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樣。
“你們?”
“沒錯,當我們都發現血魔現世時!就決定合作了!我用讀魂術引誘貪婪的血魔把一部分魂放進我身體,我支起結界消滅。而血魔剩下來的魂若來營救,就全部交給他了!”蘇軒奕走了過來撩起的長髮,仔細查看了我的脖頸處。
“放心,我捨不得給美人留疤!”鬼差笑着,聲音充滿了調侃。我卻把頭埋下去,卻又很想知道他大墨鏡後那張臉到底什麼樣,於是便向他走去。
“你要幹什麼?”他不斷往後退,像是被惡少調戲的良家姑娘般。
“我要知道你是誰!”我嘿嘿地笑着撲過去,這顯然是不明智的舉動,因爲我很清楚除非他肯讓我接近,否則我連他五米之內都進不了。但在這劫後餘生的時刻,卻還是熱衷於這樣毫無意義的遊戲。
“不要。現在不是時候!”他飄到了窗邊,我趁勢追過去。
“那什麼時候纔是時候?”我拈了御風訣,在屋裡追着他跑。卻不小心碰到了那癱在地上的黑衣人,我大叫一聲跳得老遠,地上那黑衣人癱軟得像只海星。
“呀?這老狐狸!”鬼差停下來熱真地看了看地上的黑衣人。
“棄明魂而逃,血魔還真是花血本了!”蘇軒奕也立即飄到了屍體旁邊。
我走過去,鼓足勇氣揭下他的面具,果然不出我們所料,正是陳伯。但接下來的一幕卻讓我驚呆了。
陳伯,竟然是這血魔選的宿主。可惜血魔不是善輩,他是要把宿主徹底吃乾淨。除了吞噬掉宿主魂魄的活力,還將宿主的血全部喝盡。然後用血絲控制住宿主。而此時,因爲血魔棄魂而逃,這軀殼便是陳伯的。也許是我剛撞到了這屍體,也許是因爲剛揭面紗時用力過猛,陳伯的屍體竟然嘩啦啦碎成米粒大小的肉粒,那肉粒與肉粒之間居然有淡淡的幹血絲。好端端一個人瞬間就成一堆失了水分的肉粒堆,看到這些,我的胃一陣翻騰,晚飯吃的梭子魚、黑木耳、青筍等以混合的複雜形式,一股腦全都吐了。
蘇軒奕趕忙過來扶住我,鬼差則碎碎唸了段什麼咒語,那些肉粒再次聚攏,合成陳伯的模樣。鬼差把手一揮,這屍體便無影無蹤了。
“弄到哪裡去了?”我怯怯地問。
“別管了,反正一切都處理好了。”他聳聳肩,做了個調皮的動作,然後走了過來,遞了一個木盒子給蘇軒奕。那木盒的木質泛黑,有着好看的紋理,盒面有紅色的絨緞底,上面用金絲銀線繡成一朵荷花。
“這是?”蘇軒奕遲疑了一下,沒有接。
“打開就知道了,封印我剛已撤走!休息吧!”他把盒子塞到蘇軒奕手中,化作一陣清風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