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天空好象小嬰孩兒的情緒,忽地說變就變。剛剛還豔陽高照的天空,傾刻間暗了下來,沒有閃電,沒有雷鳴,雨悄悄地來臨,滴滴嗒嗒,淅淅瀝瀝,漸漸的雨越下越大。午飯後我換上雪白的輕薄紗羅,解開長長的辮子,讓我的髮絲也趁機享受一下這涼爽。熱了好幾日,吃飽喝足,舒舒服服的在榻上躺着,睡意漸漸襲來。
朦朦朧朧間,忽聽喜兒揚聲請安“貝勒爺吉祥。”
頓時睡意全消,急忙翻身坐起,穿好鞋跑到門口,“這麼大的雨怎麼跑來了?”雨下得猛烈,濺溼了他的長袍下襟。
“剛從宮裡回來,過來看看。”他揮手撣試一下袍子,撩起袍襟邁進屋,走到桌前坐下。
喜兒打來熱水,我擰了一把熱巾遞給他,“有事叫我去不就行了,你一個爺大雨天的倒親自跑來,我要英年早逝一準就是被你折的。”
他擡起頭嗔怒的瞪我一眼,“平日裡沒規矩也就罷了,怎麼說話也沒個深淺,什麼早逝不早逝的?”
知道他信這些,我吐了吐舌頭,“開玩笑啦,不要這麼認真嘛。”說着把熱茶遞給他。
坐在屋裡說了沒幾句話,雨漸漸停了,太陽又鑽出雲層露出笑臉。
“這夏季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緩緩站起身踱到門邊。
我走到小院兒中,站在閃着雨滴光亮的石板上。聽着雨滴從屋檐滑落的聲音,聲音裡帶着一絲甜美,總會勾起人們對雨季的無限遐想。之前的熱氣隨着雨水的沖刷,變成一股股淡霧纏繞在花草樹木與亭臺樓閣間。深吸一口氣,泥土夾雜着雨香花香迎風拂來不禁讓人神清氣爽。
“這個時候最愜意了。”我微笑着扭頭望着他。
他目光柔柔的放在我臉上,臉上若有所思的浮起淡淡的笑容,轉身走到我的桌前拿起筆擡手寫了起來。我好奇的跟了進屋,只見他在紙上輕筆一揮,筆酣墨飽的三個字躍然眼前,下面還有幾行小字。
“煙波浩淼,荷露饒人迷。
雨菲輕綿,似酒醉人。
沙羅輕舞,顏面桃花。
綠霧凝蒼,煙雨快逸情。”
我輕聲念着。“煙……雨……閣。”
“之前這裡一直空置着,也就沒立牌匾,今日這場雨倒是來得好。”他頗爲滿意的放下筆。
這行小詩對我來說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倒是煙雨閣三個字很是喜歡。
“不錯,光聽這個名字就覺得涼快了,呵呵。”要是才女此刻一定要好好表演一番了,可我實在沒實力賣弄,只能傻呵呵的笑了笑。
“這行雞腸子是什麼?”我指着煙雨閣三個字旁的一行不知道是什麼的文字問道。
他狐疑的扭頭看着我,“你不認識滿文?”
咕咚!我使勁的嚥下一口口水。怎麼會忘記這點,這滿人可是有滿文的呀,比雅身爲滿人,就算不識字,至少也應該知道這是滿文吧。只說不認識也罷了,如今還說這個是雞腸子。
“我……我……不是病……病過嘛,一下……沒想起來。”這兩年都過去了,也不知道這招能頂多久。
他一言不發的瞅着我,眼神好像X光要把我看穿一般。我感受到這沉沉的壓力,手緊張的攥緊,大氣也不敢出。忐忑的把眼光從他臉上挪開扔在地上。
良久,終於聽見他的聲音傳過來“你若願意,以後我再教你。”
聽到這話,心上的一塊大石總算是落了地。其實我的擔心也有些多餘,我這從頭到腳除了就是比雅還能是誰?誰會想得到靈魂轉換這一說呢?只是要我當着他的面瞪大眼說瞎話,還是會不自覺得有些害怕。以後還是要小心,不可麻痹大意啊!
沒幾日匾額送了來,這小院兒因爲我的入住,也有了自己的名字。煙雨閣!
在這裡,沒有高樓大廈的遮掩,我擡頭便能看見藍藍的天空,藍得純粹,藍得清澈,藍得讓人心醉。進入盛夏後,炙熱的陽光有力的阻撓了我出府的慾望,更多時候我情願呆在煙雨閣裡。今天天空多雲,用了早飯,便晃到小花園中逛逛,剛走沒多遠,一個掛着鈴鐺的竹製圓球滾到腳邊,我蹲下身撿了起來。
“這是我的。”
擡頭一看,是李氏的第二個兒子弘昀,自從弘盼夭折後,府裡只有烏喇那拉氏的弘暉和這位兩歲的弘昀兩個小阿哥,他從不對我提起他的兩個孩子,我也很少看到。只見弘昀正伸出一隻胖乎乎的小手盯着我,眉眼有點像他,小臉蛋紅彤彤的,十分可愛。
“叫我姐姐就給你。”我把球舉到他面前笑嘻嘻的逗着他。
“姐姐。”弘昀奶聲奶氣的叫了聲。
“真乖。”我把球遞給他,忍不住在他臉上捏了一把。
“二阿哥。”一個小丫頭趕了上來,見到我居然在捏她的小主子,竟呆呆的愣在一邊。看她的樣子很面生,大概是新來的不認識我吧,我站起身來微微一笑。
“奴婢是新來的,不知姐姐是哪個屋裡的?”許是看我樣子不像一般的丫頭,她顯得很客氣。
“我在書房當差。”雖然我現在已經不再是奴婢的身份,但是我總不能對她說我是貝勒爺的客人這麼怪異的話吧。
“哦。”聽到我也只是打工的,她面上一鬆,笑盈盈的對我說“我叫香穗。剛進府沒多時。”
“呵呵,你是側福晉屋裡的嗎?”
“嗯,被派了來伺候二阿哥。”見她單純開朗,不覺和她坐在草地上聊了起來。
“原來姐姐進府都這麼久了,我纔剛好,每天都提心吊膽生怕錯了規矩,以後姐姐一定要多多提醒纔是。”見我一臉和氣,香穗也放鬆很多。
“不知道姐姐住在何處?往後要是香穗有不懂的地方,也好去請教一下姐姐。”
“呵呵,不要這麼客氣啦。叫我比雅就行了,我住在煙雨閣。”
我剛說完香穗好像見到鬼似的蹭得一下從地上站起來向後退了兩步,“你……你就是比雅……姑娘?”
見她這個反應,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要不要這麼大反應啊?我又不是鬼。”
“奴……奴婢剛纔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姑娘贖罪。”香穗惶恐的福下身,低着頭。
“哪兒跟哪兒啊。”見她的樣子大概也能想象,定是別的下人已經把我的事對她進行過“生動”的介紹了。
“二阿哥……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奴婢告退。”香穗說着轉身要跑。
不至於怕我怕成這樣吧?我忍不住追上去攔住她,“我又不會吃人,你這麼怕我幹嘛?”
“側……側福晉交待過,不讓屋裡的奴婢們和……和姑娘相交。如若不聽要打斷我們的腿。”香穗說完,好像我有瘟疫似的抱着弘昀疾步離開。
無奈的回到屋裡,“喜兒,府裡的其他下人不能和我說話嗎?”
聽到我說,喜兒一愣“怎麼這麼問?”
“今天遇到一個小丫頭,側福晉屋裡的,她說如果和我說話,她主子就要打斷她的腿。”
喜兒聽完,放下手中的刺繡“下人間偶爾這樣的閒語,你也不要太認真。這樣不是更好麼,自從那次捱了打,平日裡躲都來不及,何苦去招惹她身邊的人。如今她不讓,不正好隨了咱們的心願?”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可那個丫頭今天聽我說出我的名字,住在煙雨閣,嚇得拔腿就跑,好像走慢一點我就該吃了她似得。”
“如今你雖然沒有名份,可貝勒爺對你如何,你自己要假裝看不見也就罷了,其他下人怎麼也可能當作看不見呢?側福晉素來對你就有嫌隙,現在貝勒爺給你分了院子,還天天往我們屋裡來,她心裡又怎會沒有妒意呢。”
見喜兒分析的頭頭是道,我也不免對這丫頭肅然敬意,看起來喜兒總是一副事事不關心的樣子,可我是個什麼樣的情況,她心裡其實明鏡似得,知道我不愛聽這些,平時我不問,她也不說。
快到晚飯時間,我和喜兒正坐在屋裡說話,突然一個小丫頭跑了來,剛看見我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比雅姑娘,求您救救香穗。”說罷低泣不止。
“怎麼了?你別跪,起來說。”聽到香穗的名字我急忙走到門邊把她扶了起來。
“福晉進宮還沒回來,如今只有姑娘才能救救香穗了。奴婢小翠,就香穗這一個妹妹,當初一同進府,孃親一再囑咐要我好生照顧妹妹,如今……如今……”小丫頭直挺挺的跪着不願起來,死命的抓住我的手,話沒說完已泣不成聲。
“你也別哭呀!香穗怎麼了?”給她帶着我也有點着急起來。
“剛側福晉不知聽誰說,香穗今兒個在小花園和您有說有笑坐了半日,便說她不聽主子的話,要打斷她的腿給別的奴才做個警醒,求姑娘救救香穗。”
“我們快去。”聽完她的話,我不禁怒火中燒,就因爲和我說笑幾句就要殺要剮的,真是太過分了。
“哎!你等等!”喜兒急忙跑過來拉住我。“再怎麼說她也是主子啊,懲罰奴婢天經地義的。你這會子跑去算怎麼回事兒?她平日已經那麼不待見你了,如今你還爲了個丫頭巴巴的送上門去,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麼事兒來,還是等貝勒爺回來吧。”
“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啊?”
“等貝勒爺回來肯定就來不及了,姑娘,奴婢求求你了。”翠兒說着搗蒜似得猛磕頭。
眼下沒有別的辦法,等他回來肯定來不及,香穗因爲我纔會被罰,不能不救。“喜兒,我知道該怎麼辦,放心,你在這裡等着,要是見貝勒爺回來了我還沒回,你就去求他。”說完拉着翠兒往李氏院子跑去。
剛到門口便聽到香穗淒厲的喊着“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主子饒了奴婢吧。”我不禁快速衝進院子。這場景是那麼熟悉,我曾經就在這裡被枉打一頓,如今看到被按在長凳上早已被嚇得面無人色不住痛哭求饒的香穗,火苗蹭蹭的往上竄。
悠閒端着茶杯,歪在椅子上的李氏見到我,面色一駭,茶杯“啪”一聲摔在地上,從椅子站起來,橫眉怒目的看着我。“你……你來做什麼?!”
“放開她!”我不理會她,衝着按住香穗的小廝厲喝一聲。小廝見我滿面怒氣,手不自覺鬆了開來,香穗撲通一聲滾到地上。
“香穗!”翠兒驚呼一聲,急忙撲了上去。
“你好大的膽子!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李氏一臉煞白的指着我道。
“側福晉吉祥。”我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不等她說話起身站好,冷冷得盯着她。
見我不卑不亢的樣子,李氏腳下不穩,花盆底“蹬蹬”的向後退了幾步,她身旁的小丫頭急忙扶住。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憑什麼跑到我這裡來撒野?”她站定後氣得渾身發抖,淒厲的向我喝道。
“側福晉認爲我不是個什麼東西,就不知道貝勒爺是不是也這麼認爲?”我沒有後盾,如今之計惟有搬出他來抵擋一番了。
“你不要以爲有貝勒爺寵着你就不知天高地厚,當初親口答應離開,卻又不知廉恥的跑回來。你不過就是娼頭粉頭之流,一個沒名沒份的下賤奴才,也敢踩到我的頭上來。”
“哼!”我冷笑一聲,“側福晉真是好身修養,什麼娼頭粉頭的我倒是聽不太懂了,不知道側福晉這話從何處學來?四書?還是五經?”說着側目看着她。
“你……你……”院子裡面一大羣下人,李氏想必也反應過來自己的話實在有失身份,面上一紅,氣結於胸半天說不出話。
“來人!給我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懂規矩的賤人。”李氏話音一落,兩個丫頭作勢要上來拉我。
我大步往前一邁,橫身立在她們中間,眼光凌厲的掃了一圈,冷聲道。“你們動我一下試試看?”在場的丫頭聽到我的話,停住腳不敢再往前。
“反……反了你……”李氏見情形有點不受控制,兩步衝過來舉起手就要向我揮下。
已經吃過一次虧,我不會允許自己再吃第二次,急忙握住她落下的手腕。
“側福晉想要打我可以,只是不知道側福晉打算如何向貝勒爺交待?”說着我身體慢慢向前傾,貼近她的耳邊低聲道,“我現在就要帶香穗走,要嘛,你現在趁胤禛不在,把我弄死在這院子裡面,若如不然,你敢動我一下,定會後悔一輩子。”爲了讓她篤信我和他的關係不簡單,我特意親暱的直呼他的名字。說完,輕蔑的拋開她的手,李氏愕然的站在當場。
佯裝鎮定的走到香穗身旁,和翠兒扶起她,頭也不回的走出李氏的院子,剛回到煙雨閣,兩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怎麼了?!沒事兒吧?”喜兒慌忙的跑過來。
“沒事兒,沒事兒。”我輕輕的擺擺手。
“喜兒,如果貝勒爺來了,你就說我好累,睡下了。”
從小到大沒有發過狠,這一場下來竟覺得渾身虛脫無力。因爲去的及時,香穗只捱了一兩下,沒有大礙,拜託喜兒好好安頓她,我拖着雙腳回到屋裡。想起剛纔的場面,雖然出發點是爲了救香穗,可是今天的事情卻讓我覺得難過。
李氏固然可惡,可畢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妾氏,對我所做的一切大概也只是因爲對他的愛罷了,現在我居然一副正義凜然的姿態,跑到人家老婆面前去借着她老公狐假虎威。如果不是李氏的做法太過份,情非得以我是斷不會出此下策的,我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