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雅,咱們回去吧,天就快暗了。”
“忙什麼呀,我再看會兒。”
“你是不怕,我這皮還要不要啦?頭前兒你硬賴着弄什麼比比口,結果迷了路,天黑纔回府,害我捱了高公公幾日的罵。”
“喜兒,我說了多少次,不是比比口,那叫BBQ!”
“甭管什麼口,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沒興趣,只求你少惹些麻煩我就阿彌陀佛了。”
“這話就不厚道了啊,我烤的雞翅你可沒少吃,咱們可是一國的,你得向着我呀。”
“我向得了嘛!當初主子許你隨時出府,叫我好好跟着你。可這段時間貝勒爺去了五臺山,你三天兩頭就往外跑,每次都天兒擦黑了纔回去。早起小六說了,爺今兒個回來,要是見你沒在,我又得捱罵了。”
“得得得!別嘮叨,我走還不成嘛。”
我依依不捨的鑽出看雜耍的人羣,自從我受了箭傷,喜兒便被叫來照顧我。兩個月後傷口癒合,我們被安排住進府裡花園後一座小院兒,緊挨着書房。因爲這次傷得很重,我的身體一直沒有完全復原,臉上總是慘白着沒有血色。害怕傷口會裂開,只能整天呆在小院兒裡面,而喜兒也變成了我的全職護理。
他對我做的很多安排,我不再有牴觸的情緒,我和他之間的關係變得很迷茫。他幾乎每天都來,偶爾看看我就走,偶爾也會留下來和我一塊兒吃頓飯,然後教我寫寫字,下下棋什麼的。其實我對下棋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是每次和他在一起,就算一句話也不說,我心裡也有一種柔柔的暖意。難道我已經愛上他了嗎?每次想到這個問題,除了習慣性的逃避開來,也就剩下低低的哀嘆。
十三阿哥只要到府裡來,總會過來找我天南地北的閒扯一通,我把現代的很多小玩意兒教給他,畢竟年齡不大,對此十分有興趣,我倆之間的友誼飛速的發展。我說我們年齡其實差不多,每次叫他爺都很不習慣,於是在沒有外人的時候我就會直呼他的名字“胤祥。”小帥哥胤祥對此沒有反對。他總會問我哪裡學來這些玩意兒,我只能傻笑一陣說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從胤祥的眼神裡看得出此子對我十分景仰!
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府裡叮囑過,烏喇那拉氏和李氏沒有來過小院兒,偶爾在花園裡面碰上,烏喇那拉氏也總是和善的關心一下我的身體。而李氏卻總是把我當作透明人,可還是看得出她眼神中對我的恨意。府裡上上下下的人見到我嘴上還是稱呼我爲姑娘,可態度卻十分的恭敬。不管怎樣,不是叫我主子就行了。
我是真正變成這個貝勒府裡的大閒人了,在我天天鬧着要被憋瘋後,他居然同意我以後能隨時出府,只是喜兒必須跟着。而且每次必須在晚飯前回府,有幾次我玩得起勁誤了時間,他就扳起一張臉威脅我要收回我的特權。在我痛徹心肺觸及靈魂的深刻檢討後,他也只能低低的哀嘆一聲,就此作罷。但就苦了喜兒,總是會被高公公私底下訓斥一番,說喜兒是照顧我的,不如說喜兒是派來監督我的。之後每回出來眼看時間要到了,喜兒便會急忙催促着我回府。
轉眼開春,他和胤祥隨駕康熙到五臺山巡幸,而我的身體也漸漸大愈。老虎不在家的這一個月,我這猴子可是做大王了,天天拉着喜兒四處閒晃,要不就是到天橋這兒來看雜耍表演。今天是他回府的日子,雖然剛纔還十分的不情願,可現在坐在回府的馬車上,想到一個多月沒有見到他,竟有些歸心似箭的感覺。
“姑娘回來啦。”馬車剛剛停穩,不等小廝擺好馬凳,我便急急跳了下來。
“爺回來了嗎?”
“還沒。”小廝答。心裡頓時有些失落,怏怏的走進門。
“喜兒,你先回去,我去趟書房。”
“爺不是還沒回來?用了晚飯再去吧?”喜兒道。
“不了,我還不餓。”說完衝她揮了揮手轉過迴廊往書房走去。
他不在,書房不能進,走了一天雙腳有些吃不消,我靠着書房的門席地而坐。
輕輕掏出懷裡的小包裹,這是今天逛街時在一個小攤兒上看見的一對小泥人,兩個穿着大紅肚兜的大胖小子和大丫頭。傳統手工藝品就是精緻,雖然是便宜貨,可兩個小人捏得栩栩如生,樂呵呵的小臉蛋讓人忍不住想捏上一捏,忍不住就買了下來。他書房的桌上,除了文房四寶沒有一點擺設,正好可以把這對小人擺放上。
天漸漸黑了,明月初上月光清幽,晚春的花香馥郁的瀰漫在空氣中,耳邊隱約傳來的各種昆蟲的叫聲,就象媽媽的搖籃曲,讓我不知不覺俯在膝上睡着了。
突然感覺到有東西落在肩上,我驚醒過來,肩上搭着一件棕色的披風。急忙擡起頭,藉着月光,看見他站在我身前柔和的注視着我,可能剛剛長途跋涉回來,他顯得有些疲倦。
“回來啦!”我站了起來。
“穿這麼單薄怎麼坐在風口上睡覺?”
“我……我在觀星象,不小心就睡着了。”好爛的藉口哦,自己也這麼覺得聲音自然有些低。
“哦?”他擡頭看了看,疑惑的聲調有些特意拉長。
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呃……有廊子的頂外加一根根立柱遮擋着。哪裡看得清什麼星星。
“皇阿瑪留我們在宮裡用晚飯,所以回來晚了。”
“哦。”見他完全識破我的心思,不好意思的低應一聲。
“進去說吧。”不等我反應,他已經拉着我走進書房。
“這是送給你……你書房的。”我把娃娃遞給他,不知道爲什麼說是送給他就覺得怪怪的。
“我書房?”他接過輕輕打開,“我書房要這個做什麼?”
我從他手中取過泥人走到書桌旁,輕輕擺在硯臺旁,“喏!這桌上也沒什麼擺設,這個小人很可愛,你心情不好的時候瞧瞧就會開心了。”我們現代有一種太陽能的搖頭娃娃,平時放在書桌上心情不好的時候看看,就會有所紓解,應該差不多吧。
“你覺得我平日心情總是不佳?”他微微笑着,走到書桌後坐下看着桌上娃娃。
“我不是詛咒你以後心情天天不好,而是人都有七情六慾,誰都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這是事實。就算不是用來紓解,也可以給生活增加一點情趣呀。”我一本正經的解釋道。
“這是女兒家的玩意兒。”他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眯着眼望着我。
自己的心意不被領情,不由沒好氣得嘟囔着“不要拉倒!”說着想取回泥人。
“我沒說不要。”他突然坐起來按住我的手,“留下吧。”眼光對上他的視線,雙眸中是淡淡的笑意。他拉着我的手,手掌傳來特有的冰涼,我突然想起高福還在房裡收拾帶回來的行李呢。急忙尷尬的抽回手,臉上有點發燙。天知道一向以厚臉皮自居的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像小女子了。
“晚飯吃了嗎?”他輕聲問。
“哦,還沒。”
“高福,讓廚房弄點清淡的,就擺在這裡吧。”他對高福吩咐道。
“是。”高福應聲退了出去。
“不是在宮裡吃過了?”
“趕了幾天的路,晚上胃口不太好,也沒吃什麼,再陪你吃點兒。”
“哦。”我走到小桌旁坐了下來。
“五臺山好玩嗎?”
“不過是隨駕同行,哪兒有什麼機會遊玩。”
“真幸福,我都沒有機會去。”在現代我也沒有去過五臺山,聽說都是寺廟,他信奉佛教,這種地方對於佛教信徒來說吸引力更大吧。
“你若想去,他日有機會帶你去看看。”
“真的?那再叫上胤祥一塊兒,咱們一路遊山玩水,仗劍天下,行走江湖。”聽見他說會帶我去,不由來了興致,眉飛色舞的幻想起來。開玩笑咧,跟着兩個阿哥出門旅遊,不愁吃不愁住,多愜意啊!
“你和十三弟倒是走得很近嘛,都敢直呼他的名諱了。”他薄脣輕抿,眼光直直的審視着我。
“名字起了本來就是給人叫得,都像你們這樣避諱,這普天之下能有幾個人敢叫?搞不好有一天走在大街上別人冷不防叫一聲,你們都不知道是在叫自己了。”我這個現代人對這種封建社會的封建形式本來就不是很理解。
“這些話說過也就罷了,在外面萬不可再混說。”他突然正色道。
所謂入鄉隨俗,到了這大清朝,還是要遵守這裡的規矩,否則不是罰罰款就能了事的,一個不小心,小命可說丟就丟了。見他一臉嚴肅,說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我也不再爭辯。
“知道了。”
“明日,是你的乳名?”聽見自己的名字突然從他口中說出,我下意識驚慌的望過去。
“你……你怎麼知道?”心虛的問。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明日書房獨坐,離去不知對錯。此別向天涯,心似秋涼葉落。珍重!珍重!春夜寒梅伴過。”他輕聲背誦出我寫下的如夢令,沒想到居然都記下來了。“老白居的夥計和大衚衕的那個小女孩也是如此叫你。”
“哦,是,是,我倒忘記了,明日是……是我阿瑪給我起的乳名。”他什麼記憶存儲系統啊,能記得這麼多無關痛癢的細節。
“爲什麼叫明日?有何含義?”
“希望在明日的明日。”聽爸爸說,當初他給我起名字的時候就是取得這個意思。反正比雅的阿瑪已經過世,也死無對證了。
“希望……在……明日……。”他自言自語的重複着我的話。
“之前那些匪徒?”晚飯擺好後我們各自默默的吃着,想起打劫我們的那些蒙面匪徒。事後一直沒有問過,當初射我一箭的那個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抓沒抓到。
“活捉兩人,交了刑部。”
“那……會怎樣處置他們呢?”
他吃完最後一點,緩緩放下碗,輕拭一下嘴,不緊不慢的走回書桌前端起茶杯。“問這個做什麼?”
“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傷我那人有沒有……有沒有被抓到?”見他不說,我低聲嘟囔着。
“斬監候,年前處斬了。” 簡短利落的回答。
“殺了?!”雖然我差點死在那人手上,可真沒想過要他死。按照我們現代的刑法,斷不會判得這麼重,震驚之下手一抖碗“咣噹”一聲跌在桌上。
他見我如此反應,一言不發的站起來,負手走到窗邊。“你差點死在那一箭之下。”聲音幾乎輕不可聞。
“是因爲這個?!我不還沒死嘛!”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可是天大的罪過大啊。
“如此大奸大惡之人,目無王法,天子腳下,公然搶掠劫殺,行刺皇子,殺害朝廷親兵,按照大清律例條條死罪。就算沒有傷你,也是同樣的下場。”
聽了他的話,自責的心態雖有所減輕,但還是忍不住爲鮮活生命的結束感到惋惜,“有頭髮誰又願意做禿子,想來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鋌而走險的走這條路了。佛家常說,導人向善,爲何就不能給他們一次改過的機會呢。哎!”。
“治國平天下,怎能婦人之仁?若這世間人人都因走投無路便落草爲寇,朝廷對此均寬仁處之,那於其他受難百姓又該如何?法理何在?國之根本何在?”他轉過身冷厲的對我說。
God!我錯了,不該癩□□上高速,愣充迷彩小吉普。這治國之道要是我也懂,就是我站着這邊訓你,不是你站在這邊訓我了。我在學校給人大代表投投票,已經算是我和政治深刻的握握手了。這三百多年前的國事兒,我不發表我的意見了,也輪不到我發表。
見我不再吭聲,他的臉色也緩和下來 “好了,以後這些事兒你就別管了。”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塊什麼東西,慢慢走過來遞給我。“這個給你。”
我伸手接了過來,是一塊小巧的圓形綠玉佩,沁色自然,刀工利落。我對玉器沒有一點了解,看不出好壞,但是玉佩上雕刻的幾株翠竹看起來非常漂亮,就連細小的竹葉也清晰可辨棱角。玉佩上方有一條紅繩穿過,看長度比較像項鍊。“好精緻哦!”忍不住讚歎起來。
“這是皇阿瑪賞賜的。”
好傢伙!聽到他說皇阿瑪,我差點一個拿不穩跌落在地,手中的玉佩彷彿變成一塊燒紅的炭,我驚惶失措的把玉佩放回他的手中。
“皇上賜的我可不敢要!”
“既是賞了我便是我的,我說給你就給你。”他說着拿起玉佩不容我反對的掛上我脖子。
“這……這……我這大馬路上走着都會莫名其妙摔一跤的人,這御賜的東西給我掛着,要是不小心弄壞或弄丟了,可不要我的命嘛。”說罷,作勢要摘下。
“不過是塊玉佩,誰會動不動就要你的命了?”他一把拉開我的手。“你這兩年不是落水便是杖斥,還險些一箭喪命。這塊玉在五臺山經高僧開光祈福,你掛着也能替你擋災癖邪。”
我是不相信這些的,但是他的這份心意卻沉沉的塞進我的心,暖暖的,無法抽出。他眼中是盈盈的波光,那裡面有我怔然對視的身影,我的手不自覺放了下來。
良久,他輕嘆一聲,別過頭走回桌後,對我輕輕擺了擺手。“趕了幾日的路,有些乏了,你身子剛好,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走出書房,小花園被銀色月光包裹着,園裡的曇花大概因爲這暖春提前開放了,嬌豔的綻放在羣花之中,花瓣白如大片飛雪。它有很頑強的生命力,也只要擁有一點點水份和陽光就可以堅強的活下去,但唯獨這美麗只在一瞬間出現,一瞬間逝去。我不自覺摸上胸前的玉佩,曇花再美,無論再有多麼頑強的毅力,無論是多麼的仰慕這片黑夜,盛放,註定只在一瞬間,終究只能是這夜幕下的一個過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