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思索了一番,不過到底年紀大了,再加上劉彪此人官職低微。努爾哈赤還是沒有想起來,看着一邊侯着的揚古利,問道:“可是有此人啊?”
揚古利顯然比年邁的努爾哈赤記憶力好了不少,略微一思索,已經點頭道:“是有此人!這劉彪原本是東江鎮把總,後來因爲值班的時候不嚴密,被唐繼光嚴厲責罰,劉彪不忿唐繼光苛刻,特地來歸順我大金。還因爲是第一個從東江鎮來歸順我大金的,當時四貝勒還請了大汗優待,好日後招攬東江鎮將士。於是大汗讓其升了爲副千總,入鑲黃旗,歸於漢軍。”
努爾哈赤若有所思的點下頭,說道:“你如此說着,本汗也想起來了!來人,傳副千總劉彪覲見!”
沒有多長時間,彷彿一個大圓球一般的劉彪立刻滾了進來。之所以用滾,是因爲他剛剛進了金帳,人還沒有看清楚,已經跪倒在地上,給人一種滾的錯覺。
努爾哈赤見狀,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傢伙好生有趣啊!”
當然了,這也因爲劉彪一身胡服,頭上也理了五六條尺許來的金錢辮,完全是女真人打扮,
聽得努爾哈赤樂呵呵,劉彪一臉喜色道:“末將劉彪見過大汗,願大汗萬歲,萬歲,萬萬歲!”
“哈哈哈!”努爾哈赤聽罷,笑的更加高興。道:“好了,你可知道本汗找你來。有什麼事情呢?”
劉彪老老實實的搖頭道:“奴才不知!”
努爾哈赤收斂笑容,摸了摸下巴的短鬚,道:“是這樣的……”
努爾哈赤簡單的把冷格里遭遇炮轟的事情簡單的說了一下,頓了頓。接着問道:“對於東江鎮火炮情況,你知道多少啊?”
劉彪一臉阿諛的說道:“大汗,不是奴才自誇,在這大金裡面,沒有人比奴才更加熟悉那東江鎮火器的情況了!”
努爾哈赤有些震驚了,挪了挪身體,調整坐姿,半信半疑道:“你在東江鎮不過是區區一個把總。怎麼會如此熟悉的呢?”
劉彪解釋道:“奴才當初在東江鎮的時候,東江鎮兵力不過是約莫一萬五千人上下,把總在當時面前算是中級將領了!加上奴才當初投靠那唐繼光比較早,手下的兵都比較精銳!於是奴才被那刻薄寡恩的唐繼光派去駐守東江鎮的兵仗局。耳薰目染之下,怎麼樣也知道一些情況!”
努爾哈赤皺了皺眉頭,問道:“竟然有這樣的一回事!?”
努爾哈赤這話的潛意思是在說,既然唐繼光那麼重用你,你怎麼投靠我的?顯然對於劉彪有些不信任了。之前還對劉彪笑呵呵,現在卻懷疑了起來。不愧是政治家,轉頭就可以翻臉不認人了。
劉彪嚇的額頭都滲出汗水,都顧不上擡手抹擦一下了。連忙解釋道:“實在是因爲奴才跟着唐繼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不想奴才手下的人因爲防守鬆懈,被那唐繼光狠狠呵斥一番。這也就罷了!奴才不知情,卻都被牽連。狠狠責罰一番!如此刻薄寡恩,奴才怎麼可能信服呢?唯有無奈來投靠大金了,到了大金後,這才知道比之那東江鎮,大金簡直就是人世間的天堂啊!當真是悔不當初,早就應該來投靠大汗!”
揚古利似乎不喜歡劉彪這阿諛奉承之輩,見劉彪月說越肉糜,皺皺眉頭,不耐煩的打斷劉彪的話,說道:“別廢話了,我問你,你既然熟悉東江鎮火器,可是知道這火炮喚作什麼名稱,射程幾何?威力幾何?”
聽到這話,劉彪立刻啞火了,訕訕然的說道:“奴才不知……”
揚古利登時眉頭一挑,這次連努爾哈赤也微微變色了,努爾哈赤感覺自己被人耍了。不過努爾哈赤城府深,並沒有把心中所想暴露在臉上。只是努爾哈赤是什麼人啊?他在那裡一坐,一個動作,立刻把一切都表達得明明白白。一股煞氣立時盪漾在金帳中。
劉彪嚇得有些屁滾尿流了,黃豆大的汗水連連滴落在雪白的羊毛氈上,劉彪舌頭有些打結的解釋道:“不,不是奴才欺瞞大汗,實在是根據奴才看來,這等火器絕對不可能是東江鎮自己鑄造的。買個時候奴才有不在,奴才怎麼可能知道呢?”
努爾哈赤聞言,這才收斂那股煞氣,皺皺眉頭說道:“你這話倒也是,那東江鎮應該鑄造不了如此火炮,這等火炮應該是從佛郎機人那裡購買的紅夷大炮!”
額爾德尼摸了摸嘴脣上修剪整齊的八字須,道:“倒也不一定是購買的,臣聽說那唐繼光在去年招攬了一批佛郎機人傳教士,允許他們在東江鎮和朝鮮傳教,代價則是要幫助唐繼光鑄造火炮!”
劉彪連忙附和道:“大汗,額爾德尼大人這話說的對啊!奴才是萬曆十八年就投奔大金的,至今都快兩年了!這事情末將更加不可能清楚了!末將離開的時候,大概知道那兵仗局內能夠仿製明軍制式佛朗機炮,最厲害的一號佛朗機炮,那炮彈也不過是一斤重而已!”
努爾哈赤有些失望了。“如此說來,你是真的不知道這事情了?”
劉彪老老實實的點頭道:“奴才真的是不知道啊!不過奴才猜測,這武器應該不是鑄造的,畢竟跨步也太大了!估計是唐繼光那賊子從澳門購買的!大汗也應該知道唐繼光那賊子當過幾年海盜,他就是在當海盜的時候結識了佛郎機人的,不時會從佛郎機人所在的澳門購買一些火炮。”
聞言,努爾哈赤心頭一動,問道:“那澳門在什麼地方?你可有本領在那麼買來火炮?”
劉彪苦笑道:“大汗,並非是奴才不願意。只是那澳門在大明最南方的廣東處。和遼東的距離豈止萬里!而且沿途海域多半爲唐繼光那賊子所控制,往來都有他的船隻,這事情恐怕十有八九是……”
後面的話劉彪沒有說下去,不過金帳內的衆人都知道那意思了。
努爾哈赤大失所望。擺了擺手道:“退下去吧!”
額爾德尼卻在這個時候出列道:“大汗,那東江鎮的火炮既然是從澳門買來,那價格定然不菲,再加上運費,少說要千兩紋銀以上!軍中裝備的肯定不多,既然如此,那東江鎮的火器多半都是自制的,既然劉副千總如此熟悉東江鎮火器的情況。大汗何不把他留下來,戰場上有什麼想問,都好有個人回答!”
努爾哈赤點了點頭,道:“此話有理。劉彪!”
“奴才在!”劉彪一臉諂媚的跪在地上,應諾一聲,擡起頭,目光熱切的看着努爾哈赤蒼老的臉容。
“劉彪你機智果敢,熟悉東江鎮兵事。本汗晉升爾爲千總,跟隨本汗跟前,參贊軍機。下去吧!”努爾哈赤淡淡然說道。
“謝大汗恩典!奴才就算是死上一萬次,都不能夠償還大汗的恩典!日後一定爲大汗效死力。生的大金的人,死是大金的鬼!”劉彪這傢伙當真是有多麼肉麻就說得多麼肉麻。
他那毫無底線的話。聽得揚古利直皺眉頭。
努爾哈赤卻笑呵呵的,雖然沒有讚譽。但看錶情就看得出努爾哈赤很是享受。
等劉彪退了出去,揚古利禁不住提醒道:“大汗,現在東江鎮有那火炮在,前線指揮兵馬的大將都不好打出旗號了!離得遠了,又恐怕看不清楚情況,得最快把這事情給琢磨透啊!”
努爾哈赤也知道其重要性,思索良久,道:“既然如此,那就來個真假美猴王好了!讓人在戰場上豎起十杆八杆帥旗,本汗就不信那東江鎮的火炮還敢囂張!唐繼光那賊子敢見一杆帥旗轟擊一杆,叫他火炮爆膛!”
額爾德尼皺皺眉頭說道:“只怕如此,叫將士弱了士氣啊!我大金東征西討,何時有如此憋屈的時候啊!”
“這樣也好讓那東江鎮威脅着我們建奴勇士的生命!”努爾哈赤也頗爲無奈,現在只能夠兩害取其輕了!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有親兵來稟報三貝勒莽古爾泰求見。
努爾哈赤頜首道:“傳!”
沒有多長時間,就聽到一陣沉悶的腳步聲響起,一鐵塔般的大汗掀開金帳布簾邁入,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轟然跪下行禮。“兒臣見過皇阿瑪!”
“起來吧!你來找皇阿瑪有什麼事情啊?”努爾哈赤沉聲問道。
“皇阿瑪!兒臣是想請讓兒臣率兵攻打那破虜堡!拿下按唐繼光的人頭,獻於皇阿瑪跟前!”莽古爾泰戰意高昂的看着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欣慰的點下頭道:“難得你有這心了,不過那破虜堡兵力不少,明天就由你率領正藍旗攻打破虜堡的北門好了!”
莽古爾泰略作一猶豫,點頭道:“兒臣謹遵皇阿瑪聖命!”
揚古利聞言也心頭一動,道:“大汗,奴才也想領兵出戰,懇求大汗同意!”
努爾哈赤怔了怔,有些明悟,揚古利雖然是請戰,但他的部下包括了冷格里在裡面,揚古利這是有心讓冷格里將功贖罪。努爾哈赤自然樂得贊成了,他可沒有殺冷格里的心呢!
努爾哈赤:“很好!難得你們都如此戰意盈盈,那就後天開始攻打這東江鎮好了!讓皇太極的左軍攻打巖山堡,阿敏帶右軍攻打江口堡。至於破虜堡,北門由莽古爾泰你負責,南門就揚古利你負責好了!西門本汗親自率軍攻打!”
“皇阿瑪,東門呢?沒有人負責攻打。既然如此,就讓兒臣一同負責好了!”莽古爾泰連忙問道,好戰的性格叫人一覽無餘。
努爾哈赤高興的哈哈一笑,道:“圍三缺一!全都圍了,那豈不是叫那東江軍心生死戰之心嗎?給他們逃跑的機會,一旦戰事不利,就叫他們心生矛盾了!”
莽古爾泰連忙恭維道:“皇阿瑪英明啊!就算是那個什麼孫子吳子都沒有你厲害呢!”
努爾哈赤搖了搖頭,笑呵呵的說道:“你啊你!都叫你多看些書了,你皇阿瑪剛纔說的圍三缺一,就是孫子兵馬裡面的。還說什麼孫子不如你皇阿瑪呢!被人聽了,可是笑得趴在地上!”
“曉得!曉得!”莽古爾泰立時訕訕然的撓着頭,含含糊糊的說着。
雖然後金軍準備六月九日那一天發起進攻,但六月八日,鴨綠江邊這塊土地上,還是染上了鮮血。
東江軍騎兵大將李光榮和莽古拔都二人帶着夜不收和建奴的探馬交鋒,東江軍到底吃虧一些,往往六個夜不收才換建奴五個探馬人頭。不過即使如此也叫努爾哈赤等一衆建奴將官臉色凝重,須知今時不同往日。
建奴麾下的士兵都是精通馬術的,探馬就不用說了,更是騎兵當中的精銳。武器也不差,從薩爾滸之戰到去年的廣寧大戰,後金都不知道繳獲了多少裝備。光是糧食就繳獲了上百萬,好比左屯。史書便有記載,熊延弼在那裡囤積糧草五十萬,不過因爲匆忙撤退,使得這五十萬糧食一絲一毫都沒有折損的落入後金手中。
這也叫去年因爲寒冷凍死不少牲畜的建奴完全沒有一絲難熬的感覺,如果叫京城中的東林黨知道了,不知道會是怎麼樣的表情呢?
言歸正傳,這建奴探馬的馬匹就不用說了。如此論七起,那建奴的馬術、裝備、戰馬都比東江鎮差,而東江鎮卻略勝一籌而落敗。
這如何不叫努爾哈赤等人不暗暗心驚呢?更重要的是,經過連年征戰,女真人戰士的數量只有五萬多,六萬人不到而已!
後金這十多萬大軍當中,更多的是蒙古人和投降後金的漢人,及少量朝鮮人。
努爾哈赤當初下令屠殺復州、金州一帶的漢人,固然有忌憚唐繼光的意思和遷怒唐繼光擒殺李永芳的原因在裡面,但何嘗沒有忌憚漢人數量的意思在裡面呢?努爾哈赤是有意把遼東變爲女真人佔據主導的遼東。
見東江鎮的夜不收如此厲害,努爾哈赤也不得不下令探馬稍微收縮一下偵探的範圍了。唐繼光也沒有得寸進尺,其實也是得寸進尺不了。如果唐政重那裡已經佔據了蝦夷島,水師也打通了和野人女真的航道,東江軍現在的騎兵也不過是三千人而已!
努爾哈赤固然耗不起,唐繼光更加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