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門陸戰大炮就彷彿達摩克里斯之劍那樣懸在應天禁宮的頭頂上,黑洞洞的炮口彷彿要擇人而噬的猛獸那樣,隨時都要吞沒一個個新鮮的血肉。
然而,就在整個金陵都在等候這炮火轟鳴的時候,偏偏乞活軍卻似乎不急了,忙忙碌碌的軍兵在禁宮底下紮下了營地,將偌大的禁宮包圍的水泄不通,正如當年朱元璋的用兵之法,不動而威,整齊的而有秩序的乞活軍不斷在宮城下耀武揚威,真彷彿劍吊在內閣以及宦官的頭上,每天都讓人煎熬着。
錢謙益好不容易剩下幾根黑頭髮全都愁白了,呂大器直接來個掉頭髮,幾日下來頭髮掉了一多半,剩下個地中海腦型,至於田成,急得似乎腎都壞了,天天尿褲子,然而乾着急,誰都不知道這位金陵城實際的主宰者,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這些天就連朱由崧也是擔驚受怕的嘴裡起了一大堆水泡,不到最後一刻,這些傢伙還不肯死心,幾日來,高弘圖,田成,朱由崧不斷派人送信去往宮外,試圖與宋青書講和,可惜,不論高弘圖的大義凜然呵斥,朱由崧的軟語相求,打親情牌,亦或者田成乾脆服軟了,答應將錢謙益等幾十個東林魁首綁送宋青書軍營,這些子信卻都彷彿泥牛入海那樣,根本得不到絲毫答覆。
這些日子對於金陵來說,絕對算得上暴風雨前的壓抑,不僅皇宮,城內亦是緊張到了極點,和東林有關係的大家官佐閉門不出,或者乾脆逃出金陵,更令所有人不安的是,已經成爲這些市民生活中一部分的西印度公司開始了大規模的關門,繁忙的龍江造船廠停歇了下來,每天客滿如織的加多寶超市合上大鐵閘,就連喧囂的罐頭廠亦是停止了呼呼向外冒着的白煙。
在外局勢上,由於大明的內戰,左良玉,高傑等軍紛紛南下,根本沒有給大順軍一點兒實質性支持,在取得懷慶之役短暫的勝利後,豫親王多鐸急促東進的大軍與北下英親王阿濟格,平西王吳三桂,智順王尚可喜的大軍形成兩面夾擊的局面,經過十多天觀望後,李自成不得不帶着主力軍隊向陝西退去。
如今戰局僵持在了潼關。
不過說廢材也真是廢材,就算是拋棄了駐守的據點,兩路號稱五十萬大軍,居然沒能向江南推進半步,東進的左良玉被卡在了安慶,兩旁的紅夷大炮封鎖了整個江面,南下的史可法也差不多,乞活軍在江面上一字排開的艦隊就彷彿活動的巨大炮臺那樣,史可法組織了幾次渡江,全都被乞活軍強悍的火力送下江底,數百人馬餵了王八,高傑劉澤清頓時又一次觀望起來,不肯再進兵,等候左良玉那頭出個分曉。
整個江南局勢的最大破局就在浙江總督何騰蛟了,他屬下還有鄭鴻奎鄭彩等多支隊伍就算不濟,也是二十萬大軍,其中義烏兵還是南軍魁首,他的一舉一動,決定整個江南角力的最終結局。
然而,事情的轉變有些出乎意外,還沒等何騰蛟拿定主意,暴風之眼的金陵禁宮,解圍了!
忽然間,緊密包圍的乞活軍就向後退卻,將路途給讓了出來,滿心不可置信的田成,高弘圖等還怕有埋伏,足足一天都沒敢出城,直到第二天,次輔馬士英,京營提督宋青書,兵部尚書阮大鋮等多人的奏章一起送到了東閣。
“真的假的?他宋賊自請兩廣平叛?”
盯着蓋着宋青書大印的奏摺,呂大器滿是不可思議的驚叫着,足足片刻,方纔扭頭看向同樣驚愕的錢謙益,開口問道。
“莫非左鎮或者史大學士的大軍打進來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十幾個東林或者江南魁首全都流露出了狂喜的神色,最是急躁的御使楊廷樞甚至興奮的叫嚷起來。
“那我們還等什麼,討賊就在今日,趕緊集結禁軍,出宮直取宋賊的首級啊!”
年輕人革命熱情高,可還得切實際一些,沒等繃着老臉的田成說些什麼,錢謙益已經無奈的拽住了他。
“就算宋賊敗了,他手裡也有精兵三萬啊!禁軍又久不經戰鎮,萬一宋賊反撲,社稷就危機了!”
“可,那吾等就放他宋賊去兩廣督軍?放他跑到兩廣逍遙法外?”
陰沉着的臉流露出了兇狠,高弘圖陰仄仄的搖了搖頭。
“只要此賊被從朝廷中趕出來,就不足爲患了,讓咱們這些正人君子充盈朝庭,只要將朝政匡扶了,將來有的是機會收拾他!”
“是啊!”
“畢竟咱們戰勝了奸邪!”
說着說着,彷彿真歷經一場血戰,打敗了宋青書那樣,一羣子江南士大夫在太監田成不屑的注視中,陰仄仄的哈哈大笑起來。
另一頭,江邊,龍江船廠。
“來來來,大夥開始分了!”
沉重的貨箱被在地上狠狠地砸開,裡面罐頭,衣物,被褥,甚至暖壺,刀叉等一大堆嶄新的好東西就露了出來,立馬喜得停產了六天了,焦慮的工人們上去一陣哄搶,惹得那些工會成員無奈的不住維持着。
“大家別搶,都有份都有份!一會還有糧食運進來,都有份都有份!”
的確是都有份,今天真彷彿天上掉餡餅那樣,馬車將存在工廠倉庫的物資全都拖出來了,甚至這些工人兩隻手都拿不全了,然而就在大家哄搶的正歡時候,一陣驚慌的叫嚷在外延傳了進來。
“走水了!大家救火啊!”
畢竟是組織力強的工人,一聽這叫喊,一個個也顧不上東西了,驚慌失措的跑出了廠房,江邊,作塘中已經完工一半都沒幾條應天級大艦此時已經燒成了巨大的火球,隨着江風,火勢甚至騰高了幾十米,烤的人根本進不了身。
而且這火還不是意外燒的,那股火油味瀰漫了偌大的造船廠,在那些工人不可思議的注視中,拿着個火把,他們的工會會長,平日裡最受工人擁戴,相信的韓大虎彷彿個瘋子那樣哈哈大笑着。
“韓大虎,你他孃的瘋了?”
足足愣了幾十秒,工會另一個成員馬大錘驚怒交加的猛地扯住了他衣領,在他耳邊暴怒的吼叫着。
“韓會長,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啊!”
這船不僅僅是宋青書的驕傲,也同樣是工人們的心血,看着韓大虎瘋狂的模樣,其他船廠工人亦是驚奇中不可置信的叫嚷着,可誰知道剛剛韓大虎的笑臉一下子又變成了哭臉,猛地也是揪住了馬大錘的衣領。
“這是大帥下令放火燒的!大帥也下令了,龍江船廠就此解散,再沒有龍江船廠了,那些東西都是大帥給大家的最後禮物,再沒有龍江船廠了!”
“怎麼?怎麼可能?”
這個消息就如同晴天霹靂,打在幾萬工人的耳邊,幾年了,他們活在這裡,工作在這裡,甚至有老一輩死在這裡,第二代繼續爲着西印度公司工作,冷不丁宣佈這船廠沒了,對於這些工人來說,簡直就彷彿天塌了。
“大帥爲什麼不開這船廠了?”
“還不是因爲朝裡奸人!大帥爲民做主,不忍加稅在咱們這些小民身上,引得狗皇帝還有那些奸臣憤怒,這些日子咱們大軍圍在皇宮外頭,就是因爲那些奸臣要像當年謀害袁崇煥袁大帥那樣,謀害咱們大帥!”
“爲了不打起內戰,咱們大帥被排擠出應天了!”
造完的,沒造完的,大大小小几十條船,自然韓大虎不可能一個人燒完,聽着工人們悲憤的叫喊聲,那些協助的工會成員憤怒的回答着,整個船廠再一次如同被點燃的火把那樣,數不清的工人暴怒的拎着造船的傢伙事,蜂蛹的就向外衝去。
“宰了那些奸臣!”
“孃的,一羣混蛋除了天天逛窯子,就是欺壓咱們老百姓,好不容易有了大帥爲民做些實事,他們還敢謀害大帥,大傢伙,闖進皇宮中,打死那些奸臣!”
“我知道,奸臣叫錢謙益!”
憤怒的吼叫中,數萬工人一窩蜂的衝到了廠門口,誰知道大門忽然被關了上,在這些工人驚愕中,韓大虎悲切的大張着雙臂攔在前頭。
“各位,大帥之所以出走,就是不願意再見到咱們大明自己人打自己人!北方已經淪陷了,還有遼東的建奴隨時對咱們金陵虎視眈眈,我代大帥求求諸位了,不要鬧!好好的活下去!”
眼看着悲聲悲切的韓大虎,終於,沸騰的工人們安靜了下來,可就算如此,大夥依舊許久不願意散去。
同樣的一幕,發生在長江沿線大大小小工坊,廠子中。懷裡抱着東西,揹着米,無數人失魂落魄的踉蹌走出生活了數年的廠房,原本繁華的江南一下子開始變得蕭條起來。
紫金山別院。
自從置辦下這座宅子,這兒也從沒有像如今這麼清冷,人去樓空,十幾個親兵抱着最後一點東西出了宅子,旋即大門也不鎖了,就那麼放在那兒,風吹的門軸咯吱咯吱作響。
“大帥,上車吧!”
小寶在一旁無奈的催促着,然而站在四輪馬車旁,披着大披風的宋青書卻彷彿沒聽到那樣,依舊回首着。
到現在,他耳邊還回蕩着周延儒雖然沙啞,卻語重心長的話。
“大帥,您的慾望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