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喂的太飽的狗就不咬人了,高傑就是如此。
他一鎮四五萬人,餉銀高達三百萬兩,從數量上,甚至已經高過了乞活軍,然而,這些朝廷頒發的銀子,僅僅不到十萬兩算是進入了當兵的腰包,剩餘的,全部被高傑等上層將領拿去揮霍了,徐州一帶,高傑以及其陝鎮的需要駐紮地,大興土木,地豪好比皇宮。
甚至文人的紀傳中,甚至記錄了這樣一段趣聞,史可法微服巡查民間疾苦,被高傑的兵丁當民夫給抓了,好不容易碰到高傑巡視工地,認出史可法,史可法悲催的抱拳道:“學生已經勞苦十多天了!”
事情估計十成十是假的,愛微服私訪的是正德皇帝,如史可法擔當揚州督師,還是東閣大學士,就算是在揚州城內都得重兵護衛,就算史可法想要微服私訪,估計手底下人都不讓。
不過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應出高傑的奢侈。
睢州城。
府城衙門一片燈火通明,歌舞不斷,樂曲聲中,穿着綵衣秀裳的舞女搖曳的如隨風擺柳,外面民都餓死了,這裡卻是雞鴨魚肉來回不斷,一個大盤子裡,半米多長剛燒好的甲魚冒着滾滾濃香,那鱉腦袋正對着高傑喝的通紅的老臉。
“來來來,這一道菜叫獨佔鰲頭!咱們高大帥也是,就此出兵中原,匡扶社稷!在咱們大明獨佔鰲頭!末將敬您一杯!還請您多多提拔末將!”
說來夠諷刺的,這許定國是根正苗紅武舉人出身,因爲平賊不利,被貶官,倒是高傑這個賊人出身,如今成了大明朝的中流砥柱,最近還封了侯。離開自己苦心經營的安樂窩,苦行軍了十幾天,高傑正是嘴裡淡出個鳥來時候,得到如此奉承,更加的喜上心頭。
“好說好說,幹!”
二話不說,擡起手中酒杯,高傑一飲而盡,旋即一個酒嗝打出,那股子味道薰得許定國都是噁心的向後縮了下,旋即一個眼色下去,沒等高傑從迷糊中醒過來,旁邊的美女又是強忍着噁心把粉脂玉臂纏了他脖子上。
“高大人可是大英雄,小女子最敬佩高大人這樣的英雄了,來,小女子敬您一杯!”
“大人,喝嗎!”
“好好好,喝!”
口齒都有些不清晰了,一聲聲撒嬌聲中,迴盪着高傑猥瑣的笑聲,一攤又一攤本地的老酒,逐漸見了底兒。
今個是高傑來河南的第三天,就在白天,許定國將他麾下的軍隊集結了起來,交給高傑檢閱,旋即又是遞交了花名冊,這一下午,高傑是放心的享樂,宴會一直開到了深夜。
樂舞聲終於停歇,那穿梭如織的舞姬,當地名流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然退下了,整個府衙寂靜的如同鬼影子,只有偶爾從外面鑽進來的老鼠偷吃殘羹剩飯,打翻了杯盤,剩餘也就是那沉悶的呼嚕聲了。
“高大帥,侯爺!”
抱着拳,試探性的叫了幾聲,旋既又是壯着膽子推了兩下,爛醉如泥的高傑就跟死豬那樣,怎麼巴拉怎麼倒,最後,五十多頭髮都花白了一大片的許定國忽然變了臉色,狠狠地一腳踹了過去,生生把高傑踹翻在了地上,旋即又是劇烈的喘息了起來。
“他孃的,老夫在闖賊大軍圍攻,大生打死時候你不來,老夫守着着孤城,風雨飄搖中日日南顧你不來,老夫都等的絕望了,纔將大兒子,二兒子送到河對岸,豪格大將軍那兒,你他孃的來了!都這時候了,你他孃的還來有個屁用!”
“去他孃的大明朝,天下就是亡在你們這些混賬手裡了!”
腰中長刀彷彿匹練那樣拔出,大罵一通,又彷彿閃電那樣砍下,咔嚓一聲,可連高傑也算一世梟雄,眼睛都沒睜就做了個糊塗鬼,鮮血噴了許定國一臉,更加激起了他兇悍的殺意,一彎腰拎起人頭,旋即他彷彿怪獸那樣,哼哼着出了門,門口,早有山西親兵明火執仗的等着。
看着許定國陰沉的點頭,一行親兵殺氣騰騰的拖着刀踹開了附近的房門,什麼將什麼兵,高傑的親兵此時也喝了個東倒西歪,一陣東西砸倒以及怒吼大罵聲中,血,噗嗤噗嗤的噴濺在了窗戶紙上。
次日,得知主帥被殺的高傑部憤怒攻城,許定國敗走,可旋即,豪格大軍匯合許定國軍渡河,失去主帥,軍中人心惶惶的陝鎮再也在河南立足不住,退回了兩淮。
南明唯一一次積極的軍事行動以此而告敗。
這個節骨眼上,江淮還是沒有整軍備戰,劉澤清,劉良佐這一虎一狼,想的居然全都是吞併高傑人馬與地盤,時人甚至爲此都編出了順口溜。
誰喚翻山鷂子來,花馬不和諧。平地起刀兵,夫人來壓寨。虧殺老媒婆,走江又走淮,俺皇爺醉燒酒全不睬!
翻山鷂子就是高傑,花馬劉就是劉良佐,而跑江又跑淮的倒黴老媒婆則是史可法,雖然名爲督師,可是史可法鎮不住麾下的驕兵悍將,爲了勸服自己這些手下不要打起來,史可法還真是連連糟心糟力,可惜,此時弘光朝上下根本沉浸在醉生夢死中,誰都拿不出給他的有力支持。
而史可法在爲政上,真的叫太小白了!
揚州,督師府。
一個風韻猶存的三十徐娘領着個不到七歲的小娃娃眼淚汪汪的立在正廳裡,而史可法則是捋着鬍鬚爲難的來回踱步,這要是放在後世,估計是小三找部級幹部要轉正,而事情還真和這靠點邊,母子倆是來認爹的!
“那花馬劉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放出話來,如果妾身不將徐州獻給他,就縱兵攻入徐州城,要滅了我們高家滿門!督師大人,如今能爲我高家做主的,只有您了!”
說着,高夫人刑心兒猛地叩拜在地上,看得史可法連忙的伸手需服:“夫人請起,放心,本督已經上書朝廷,下旨呵斥劉良佐!過不了多久,冊封小侯爺的詔書就能到了!”
要是呵斥有用,要刀兵做什麼?朝廷的軟弱,地方大將早就不放在眼裡了,呵斥?放屁聲都比它有力度點,一咬牙,刑心兒狠狠一拍那小兒的後背。
“殺虎!跪下!”
“督師,如今之計,唯有督師才能爲妾身做主了,如督師不棄,就讓殺虎拜您爲父!我高家軍上下也以督師爲帥!求督師成全!”
軍中,義父義子關係有時候甚至超過了親父子,支撐張獻忠大西朝的就是他的義子們,如果讓高殺虎擺史可法爲義父,對於高家軍,對於史可法來說,還真是都是個雙贏的局面,一方面藉着史可法名號,足可以壓服高家軍中各將,團結對外,另一方面史可法算是能真正控制江北三鎮一軍,然而,一聽這話,史可法立馬露出了滿臉的嫌棄。
高傑是賊出身!是賊,這高殺虎就是賊子!他史可法是何等君子?豈能收個賊子?
“高夫人不用再提了!此事作罷!本督會爲你們全力周旋的,請回吧!”
“督師!”
“送客!”
眼看着史可法拂袖而去,那種失望在跟着高傑從李自成身邊逃出來的強悍女人臉上流露無疑,可旋即,那失落又變成了無比強烈的怨毒。
女人狠起來,絕情起來,比男人還要果斷三分,而且這個世代的女人,還不需要如男人那樣思考什麼家國天下,這頭,史可法還在爲調停三鎮忙的個焦頭爛額,才從醉醺醺的弘光帝手頭拿到冊封的詔書,那頭,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就傳了來。
高家軍,陝鎮,降清了!
豫親王多鐸的大軍旋即渡過淮河,收編了高傑的舊部,剛剛還咄咄逼人去搶高傑地盤的劉良佐,劉澤清部隊就彷彿遇到驕陽的殘雪,迅速瓦解,朝廷耗費盡民脂民膏所養的大軍,在外敵面前居然不堪一擊!
淮河天險,就此告破!
四月中,噩耗簡直一天接着一天,徐州,淮安,蕭縣,靈璧,一座座城池相繼失守,鎮守淮安的劉良佐根本不敢迎戰,幾乎是清軍一到就退了,那頭的劉澤清更絕,清軍沒去打他,他居然就將雕樑畫壁的壽州老巢扔了,帶着大軍向南潰逃,軍閥的橫徵暴斂,還有朝廷的敲骨吸髓,讓大明在兩淮人心盡失,史可法幾乎是眼睜睜看着多鐸近乎遊行那樣,收攏着他的轄地。
四月十九日,劉良佐降清,他麾下的楚兵也歸降了清軍,四月二十一日,收攏了南明主力,多達三十萬清軍包圍了大明在江北做後一座重鎮,大運河的起始點,鹽商們的事業故里,揚州。
揚州告急!
站在城牆上,看着城下那旌旗獵獵,一眼看不到邊的大軍,還有後面不斷向前推着的紅夷大炮,一時間史可法感覺到自己滿嘴的苦澀。
當時他還沒明白,可是現在,他終於知道宋青書臨走前那句祝公與揚州共千古是什麼意思了!
可明明如今已經衆正盈朝了!爲何還是淪落到如此地步?難道他們這些東林君子,朱熹朱子教導下去人慾,存天理的理學家還比不過他一個粗鄙武夫?
滿是強烈的不甘心,史可法猛地拔出刀割手,蘸着血急促的寫下了血書,旋即交給了總兵何剛爲。
“速速渡江,嚮應天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