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皇帝來了應天也有不少壞處,那就是三日一朝的大朝會,漢唐官員可以與皇帝坐而論道,到了宋代宰相只能站着,到了元代朱元璋連站着的權利都不給了,官員只能跪着奏事,這輩子宋青書也沒如此跪來跪去過,關鍵是在他看來,上朝簡直是浪費時間,絕大部分手段都是在朝下進行的,一大羣混球只會說些之乎者也的廢話。
要不是怕錢謙益這些混賬東西給來個突然發難,這朝會宋青書根本不想來。
今天的廢話也格外的多,禮部侍郎李清上書,要給已經死了兩百七十多年,被朱老爺子冤殺得傅友德,馮勝等功臣平反,追封諡號,把那些冤死鬼的陳年舊事翻出來,反覆的講,爲了個諡號勇忠還是勇義爭論不休。
要是太平盛世,反思歷史,糾正以往的錯誤倒是無可厚非,可是這個節骨眼上,清軍或者建奴隨時有可能南下,纔剛剛丟失了整個江北,整個朝廷非但沒有絲毫備戰氣息,反倒是在這兒粉飾太平,這就讓宋青書頗爲不耐了。
尤其是前天,登萊道張好才纔剛剛給他送來足足遲到了小半個月的噩耗。
就在宋青書白眼反着神遊太虛,計劃趕緊下了朝回去整理土地丈量名冊時候,可算一羣文官咬文嚼字講他也記不住的哪位功臣諡號定位誠信了,把這事兒告了一段落,可眼看着盧九德這廝要一揚浮塵無事退朝了,冷不防兵部侍郎呂大器喜氣洋洋的猛地站出來,跪在了過道中央磕頭奏事道。
“啓稟陛下,揚州督師史可法大人派人八百里加急發來喜報!”
這人一站出來,宋青書頓時膩歪了一下,兵部尚書阮大鋮就在旁邊站着,史可法發來的消息他不知道,居然讓這傢伙直接呈報給了皇帝,這不僅是官場大忌,哪怕後世越過上司邀功都是不招人待見,這事兒明顯讓阮大鋮臉色也是難看了不少,陰鬱的斜着眼睛看着這個廢臉肥肚子的白花生堆萎在地上,朗朗而談着。
這傢伙所說的喜事,旋即再一次讓宋青書嘴角狂抽了起來。
“大喜事啊陛下,寧遠團練總兵,平西伯吳三桂大人借建奴兵,於四月二十三日於燕山大破闖賊,四月二十五再破其於京師北郊,今神京已被吳將軍收復!”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不少人還不知道,一聽這消息,錢謙益,高弘圖等一大幫士大夫喜上眉梢,紛紛跪倒在地,向着弘光皇帝道喜道,東林黨以及江南官僚勢力之大,這一氣兒倒是顯露了出來,足足三分之二的朝臣跟着跪下,還有那些上朝的勳貴們,剩下宋青書,阮大鋮,王瑤之,孫傳庭等西印度公司一黨孤零零在那兒站着,那模樣猶如鶴立雞羣那般扎眼。
看着宋青書臉色陰沉立在那裡,東林黨無論如何都沒放過藉機打擊他的機會,故意聲音揚了起來,磕完頭後,錢謙益陰陽怪氣的笑着扭過頭,指着宋青書笑道。
“宋大人不愧是驍勇無雙,我朝第一名將,吳總兵收復了京師,大家都高興,只有宋大人愁眉苦臉,是怕沒了仗,沒了戰功可拿了,諸位,大家說是否?”
“錢大人說的有理啊!”
“哈哈,宋大人莫慌,闖賊還未滅,有的是仗可供你打,哈哈!”
錢謙益這夥不愧是玩筆桿子的,話夠損的,明面上誇宋青書驍勇,暗地裡諷刺他粗鄙武夫一個,除了打仗這樣粗活啥都不會,一幫子東林文臣也是,爲國持政不咋地,這種打機鋒一個頂倆,都聽出了錢謙益的弦外音,跟着鬨堂大笑。
弘光也不知道是聽明白了,還是因爲這個消息,那張肥嘟嘟的臉也是在上面一臉傻笑,不過這羣江南文官還是有些是務實的,笑之餘,大學士王鐸也是喜氣洋洋的跪撫中路,向皇帝磕頭請告道。
“陛下,平西伯此舉功在社稷,老臣以爲,當速速派人北上接洽,犒賞,以免生變!”
“陛下,王大人此言有理,先兵部尚書陳新甲,縣令馬紹愉與建奴議和,皆因使者身份低微,功虧一簣,臣認爲,當速遣督撫大員親自北趨,封賞虜主九酋,借建奴兵以滅闖賊,如當年唐借回紇兵驅安祿山,借沙坨兵滅黃巢那般,保我社稷!”
中書舍人茅元儀也是喜上眉梢的站出來,對着上面叩拜着。
“哼哼,呵呵,哈哈哈哈~”
可就在一片喜氣中,一股子不合時宜的冷笑聲忽然傳了過來,聽的滿朝文武皆是一個愣神,驚愕的扭過頭看過去,卻見宋青書雙手扶着笏,居然是笑的前仰後合,可那股子笑聲中,譏諷的味道格外濃郁,聽的錢謙益等人無不是臉色劇變。
“大膽靖南侯!陛下面前,竟敢失儀狂妄!臣彈劾此狂人,交由宗正寺懲處!”
平常人家是關門放狗,到了東林黨這兒就是關門放言官,反正太祖爺給的特權,言官無罪!這幫六七品的芝麻小官還真彷彿紅小將那樣,每次黨爭衝鋒陷陣都是在最前面,這次也是,又是庭御使楊廷樞跟藏獒那樣嗷嗷叫着跳了出來,緊接着,一大羣不甘示弱給事中,都給事中都跟着狗王跳了出來,一個罪名接着一個罪名扣到了宋青書腦門上,什麼大不敬,什麼狂孛,加一塊都快夠滿門抄斬了。
可惜,如今不同於京師那時候,就算這羣御使言官咬的再兇,皇帝也沒敢一揮手拿下,門外更是沒有一個錦衣衛大漢將軍敢衝進來,宋青書如今雖然不如當年漢末曹操,可內外九城都是他的兵馬,軟刀子可以,可誰也不想把他逼急了。
終於,眼看着場面有些控制不住了,對方大佬還是出面了,猛地舉了舉笏高叫一聲:“肅靜!”制止住了沸反盈天的御使們,高弘圖眉頭緊鎖的扭過身直視向宋青書,陰沉的喝問道。
“靖南侯,朝廷議論大事,爲何無故冷笑?汝莫非有何見教!不妨說出來,讓大傢伙參議一二?”
冷眼看了半天,終於,宋青書也是收起了冷笑,也變得滿面嚴肅的抱拳問道。
“敢問呂侍郎,史大學士傳來的軍情,可曾提過,吳三桂是個何等髮型?”
“汝這是何意?”
正說着軍國大事呢,冷不丁宋青書把話轉移到髮型上,還真是讓一大羣傢伙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高弘圖的臉色更加難看,怒氣橫生戟指喝問着。宋青書眼睛斜了阮大鋮一眼,這個兵部尚書是立馬轉身站出朝班,跪着啓奏道。
“啓稟陛下,老臣得到登萊道巡撫張好才張大人軍情奏報,寧遠總兵吳三桂已然剃髮降清,接收虜主冊封平西王,他與祖大壽,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一樣已經入了建奴八旗,已然不是我等族人,更非大明之臣!”
“陛下,此非大喜,而是大禍啊!闖賊百萬大軍我朝已經難以抵擋,闖賊更是連建奴都能擊敗,如果不整修兵甲,早日備戰,他日建奴席捲江南,大家豈不皆成階下之囚了?”
不愧是當奸臣的,阮大鋮一番話講的那叫個聲情並茂,聽的滿朝文武還有弘光皇帝都是目瞪口呆,好半天都沒緩過來神,然而就算如此,高弘圖錢謙益幾個傢伙依舊是一副不可置信模樣,或者說不敢相信模樣,看的宋青書心裡又是一陣發堵。
這就是吳三桂的危害了,不僅僅是他手下關寧鐵騎充當了滅明,鎮壓漢人以及其他東南民族的急先鋒,更是因爲這傢伙政治上的蠱惑性,吳三桂打着爲君父報仇的大旗,在弘光朝前期幾乎迷惑了滿朝文武,江南小朝廷坐看着建奴向西一路擊潰了李自成的主力,直到睿親王多鐸率領清軍南下,這才慌了神,可惜爲時已晚,歷史上耗費重金的江北四鎮不堪一擊,從清軍攜滅闖之威發起進攻開始,到弘光朝滅亡,前前後後不過才一個來月的時間。
這件事也是最困擾宋青書的煩心事。
“陛下,國家社稷事大!臣斗膽,請陛下拋開成見,遣使向西,去招降那李闖,合力抗擄,此等情況,闖賊一定不會拒絕!”
事情都擺到了明面上,原本計劃私下處理的西印度公司一黨也不得不冒出頭來,滿是凝重,戶部尚書王瑤之也是咬着牙站了出來,跪在中道起奏着,可話音未落,一聲怒吼已經重重響起。
“萬萬不可!”
“闖賊與我有滅國之恨,弒君之仇,如若與闖賊何解,我朝威嚴何在?又置先帝於何地?”
“是啊,王大學士所言有理,就算建奴兇悍,也不過化外之民,不習中原耕織禮儀,就算平西伯降清,也不耽誤我朝借虜滅寇,大不了江北之地讓他們劫掠一番好了,我朝再送上歲幣金銀,定能讓建奴縮回遼東!”
跟着王鐸,劉宗周亦是憤聲的叩拜道,這老傢伙這話聽的宋青書眼睛卻是差不點沒瞪出來,好傢伙,好一個大不了劫掠一番,好一個出銀,出歲幣,結東擄之好,感情兒搶的不是你家閨女,也不要你家花銀子,一番胡輕飄飄就說了出來。
抱着胳膊,宋青書又是無比陰冷的嘲諷出來。
“原來劉大人沒學過史,不知道金人是怎麼滅宋的,也不知道金國就是建奴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