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帶領的特勤隊八日抵達了京師,衆人接着天津伍家商社的掩護進入京師後又走了半天,來到崇文大街附近的登州同鄉會社,解百商社在會館附近買了兩間三進大院,除了與京師權貴日常往來外,還作爲刺探情報用。
老炮等一路風塵僕僕,在一個登州夥計的指點下來到解百商社邊上那座毫不起眼的院子,收到消息的湯寶成已經在這裡等候他們多時了。
“宗大人呢?”老炮坐定顧不上寒暄,問道
“宗大人還在等陛下的旨意,原本朝廷催促不斷,沒想到宗大人到京師後朝廷卻變了態度,不但陛下沒有召見,連招撫叛兵的旨意也沒下,馬大人和特勤隊各位兄弟只好再等候一些日子了”湯寶成笑着道。
老炮微微一皺眉頭,問道:“朝廷不打算招撫了?”
湯寶成搖頭:“居庸關唐通的三萬營兵已至昌平,恐怕陛下心意又有了反覆?”
老炮奇道:“怎麼?巢丕昌,王肇坤等人損兵則將,我等在到達天津的途中都聽說了,怎麼皇帝陛下還要打下去?”
湯寶成哈哈一笑,道:“就怕陛下看到的都是斬首無數的大捷吧?”
老炮有些不可置信的道:“此事莫非還能瞞過天下人不成?難道就沒有敢言的御史,給事中告他們一個欺君之罪嗎?”
湯寶成搖頭:“就算天下人知道又如何,只要陛下不知道,或者裝成不知道就成,溫體仁抱病不出,那些御史也不是傻子。”
老炮望了湯寶成一眼,緩緩問道:“大人派你主持京師大局,難道你就沒有任何辦法?”
湯寶成起身走到窗外。打量着外面陰沉的天氣,半天才搖頭道:“能有什麼辦法?大人的靠山,首輔大人都閉門不出。明眼人都知道陛下對我旅順頗爲震怒,一心要削弱大人勢力。親近喔旅順的大人這時候明則保守還來不及,誰敢替我們主持公道?”
老炮哼了一聲“你們外情司難道來之前沒考慮到這些困境?要說沒有計劃,誰信?”
湯寶成沒有理會,拉開木製插銷,朝院子邊上一座三層小樓望去,那裡站着一個外情司的人,朝湯寶成做了個安全的手勢。示意民居內並沒有什麼狀況發生。
湯寶成拉緊插銷,回身對老炮道:“外情司計劃自然是有的,只是咱們一個負責京師,一個負責昌平。各不干涉,我倒是不太方便透露太多,倒是馬大人有些麻煩,昌平被圍得水泄不通,特勤隊就算有三頭六臂恐怕也混不進去吧?”
老炮微微一笑。道:“倒是讓你擔心了,俺也不怕告訴你,其實莊士第保護着特使已經混入了永安營,這個時候恐怕都已經縋城而入了吧?”
“特使?”湯寶成吃了一驚
老炮張了張手,沒有回答。
湯寶成想了想。道:“你們也接到大人密令了?團練營必須牢牢釘在昌平等候下一步指示吧?”
老炮微微點頭,沒有接話。
湯寶成又道:“咱們京師的活動也需要團練營配合,但團練營缺衣少食,恐怕也堅持不了太久時間,那位特使先生可有好辦法?”
老炮嘆了口氣:“咱們出發前也討論過這個問題,若是趁唐通大軍到達之前,團練營主動出擊的話或許能夠解困,可惜吳仲村,白斯文他們還是太保守了一些。眼下咱們也沒有太好辦法,祖大壽倒是願意去信給唐通斡旋,但咱們的形勢大壞,主力被拖在磨盤城動彈不得,團練營就是一口肥肉,誰都想一口吞了向陛下表忠心,俺聽說還有許多御史上疏,要調宣大,保安一帶兵馬,幸好被軍門大人壓了下來。”
湯寶成不急不忙的用茶杯蓋子撇去浮沫,他一身錦衣玉袍,加上從容不迫的氣勢,已經與京師權貴一般無異,很難想象三年前他還是掙扎在死亡邊緣的軍戶之子。特勤隊有兩條線,一條是保護特使潛入昌平,由特使傳達大人的命令與組織團練營堅守,老炮這條線則是跟隨宗元方主撫,老炮雖然沒有說特使的身份,但又如何能瞞過湯寶成的耳目?湯寶成當然理解老炮心急如焚,但他也有些拿捏不定,阮大鋮自從來到旅順後,大人不知爲何對他青眼有加,先是在參謀司呆了一段時間,後來又調到宣傳部的宗教司,有傳言說大人會提拔他接替畢方濟的主教位置,當時湯寶成放下了心,接替畢方濟對他並沒有任何的威脅,但湯寶成萬萬沒想到,大人竟然會派他來主持昌平大局。
馬士英雖然也被大人委以重任,但還在騎兵營熬着資歷,大人似乎在歷練阮大鋮,每次呆的部門都不盡相同,這讓湯寶成有些嫉妒,又有些不解。
“或許大人準備用阮大鋮的身份,來分化士人階層?”湯寶成不太確定。
直到老炮咳嗽了一聲,湯寶成纔回過神來
“外情司也討論過團練營的困境,也有應對之策,但恐怕馬大人是不會同意的”
湯寶成搖搖頭道:“外情司的建議是,昌平城內百姓太多,只要想辦法消耗掉一半,好比組織那些老弱病殘上城頭和官兵火併,不但打擊了官兵,而且省出來的糧食足夠團練營多堅持半年的時間”
啪啪!
老炮一面鼓掌,一面站了起來:“好計劃,好手段!”
湯寶成微微一笑:“慚愧慚愧,馬大人過譽了,外情司認爲這個辦法最爲直接和有效,或許會失了一些民心,不過馬大人你知道的,民心這玩意有時候並不是這麼重要的。”
“這麼好的計劃大人居然沒有批准?”老炮譏諷道
湯寶成好不在意搖頭:“可惜大人並沒有派我外情司去主持昌平大局,所以這事外情司也不好插手,不過如果大人知道外情司的想法,肯定會點頭同意。”
老炮冷哼一聲,丟下一句話拂袖而去:“什麼外情司的計劃,直接說就是你湯寶成的想法好了,湯大人果然沒變。還是一慣的冷血和毒辣!”
湯寶成朝老炮的背影揮手道別,笑着大聲道:“還是馬大人知我……”
第二天一早,老炮正陪着宗元方閒聊。沒想到一個夥計慌張跑過來道:“湯掌櫃那邊有急事,命小人來請各位大人過去一同商議”
老炮和李忠對望一眼。宗元方似乎也有些摸不着頭腦,尖聲罵道:“這個猴崽子又有什麼事?年紀輕輕一肚子壞水,也不知道楊波怎麼會看上他的?”
老炮知道宗元方在皮島時和湯寶成混得相當熟稔,只是太監心裡有些變態,明明對湯寶成喜愛無比,卻滿嘴罵個不停。
等衆人來到客廳,湯寶成坐在下首。不斷有夥計,商販打扮的外情司人員進進出出,這些人神色不安,似乎有大事發生了。
“咋了?”宗元方大大咧咧坐在湯寶成留給他的主位上。左右挪了挪屁股才問道。
“邱勇,你們先出去”湯寶成朝外情司的人揮揮手,沒有說話卻回頭望着老炮。
老炮會意,轉頭對李忠輕聲道:“讓兄弟們隨時待命,恐怕有事發生。”
“宗大人。馬大人,大事有些不妙”看到沒了閒雜人員,湯寶成神情嚴肅的對兩人道:“一夜之間京師流言遍佈,都是針對大人的謠言!”
老炮心裡咯噔一下,宗元方也面露關注之色道:“心懷不軌?這個時機倒是選的好?”
湯寶成搖頭:“比這個更致命。謠言說大人與建奴勾結,說什麼和奴酋皇太極已經定下了城下之盟,大人被奴酋封爲鎮南王,兩家合兵一處,奴酋取山海關,大人反攻山東,兩路夾擊等等……”
老炮登時大怒,極力控制了一下才道:“這麼明顯的挑撥能有什麼用?”
湯寶成卻沒有看他,又徐徐道:“關鍵這個鎮南王的封號實在太狠,流言也沒說錯,大人實際也算是割據遼南,自成一家,流言一出,哪怕朝廷還想維持目前這種心知肚明的關係都不可得,只有兵刃相見一條路了!”
宗元方想了想,眯着眼道:“也不是不能緩和,就看陛下如何決定了,依咱家看來,朝廷若是有心遮掩此事的話,肯定派出錦衣衛抓捕幾個散佈流言的人,就說是建奴的細作來動搖我大明君臣關係,一面安撫楊波做出君臣相得的樣子,如果首輔再勸解幾乎,便能化解目前的危機,只是,唉……”
湯寶成點頭道:“宗大人也看出來了,眼下我旅順情勢危急,大軍被壓制騰不出手來,陛下是絕對不會輕易放棄這個機會的”
宗元方呸了一聲,尖聲罵道:“放屁,猴崽子倒是會說話,騰出手來又能如何?楊波難道還敢起兵造反不成?”
湯寶成哈哈一笑,道:“造反是不敢,不過朝廷終究會有顧慮不是?有了制衡陛下也不會一意孤行,我看,也不用什麼錦衣衛查覈,這消息肯定是韃奴的細作放出來”
老炮欠身問道:“能肯定嗎?不如讓我特勤隊動手先抓幾個出來,然後往順天府一扔,真相豈不大白與天下了?”
湯寶成微微一笑,隨手把一份佈告扔了過來,老炮接過,纔看了幾行守舊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原來,這份佈告裡不但有楊波和皇太極的往來信件,還有楊波瞞着朝廷與皇太極私下和談的畫押信,甚至連馬自強的大名都在上面,那是楊波和皇太極議和之後皇太極放回來的俘虜,佈告上內容翔實,有理有據,不是參與過此事的人絕對寫不出這麼詳細的東西,老炮甚至懷疑是不是皇太極親自操刀的,不過這些流言出自建奴一方是確信無疑的了。
宗元方接過佈告,看的眉飛色舞,一面嘖嘖有聲道:“看不出啊,楊波平日自詡忠義,擺出一副精忠報國的嘴臉,私底下卻如此污濁不堪,咱家都被他騙過去了啊?好嘛。”
宗元方在天津呆了十多天,說起話來都刻意的捲起了舌頭。
湯寶成笑了笑道:“怎麼樣?宗大人信不信這個流言說的東西?”
宗元方笑着道:“咱家信不信沒關係,關鍵是,陛下恐怕是深信不疑了,楊波這下要倒大黴,咱家還是早點和他劃清界限纔好,唔,咱家要不要趕緊上疏彈劾他一下,猴崽子,你說呢?”
湯寶成微笑搖頭:“事到臨頭才報抱佛腳,晚嘍,咱們大人倒了,宗大人怕是也拖不過幾天。”
看到宗元方和湯寶成一唱一和,絲毫不以爲意的樣子,老炮心裡怒火萬丈,只是京師的事情不歸他管,想要採取什麼行動還得湯寶成點頭才行,他按捺火氣沉聲道:“事關旅順的利益,老炮不能視若等閒,所以莫怪沒有提醒湯大人,外情司不能制定出有效的反擊計劃,那麼特勤隊可以立刻接手”
湯寶成還沒接口,宗元方卻尖聲罵了起來:“蠢貨,慌什麼?反擊?怎麼反擊?去抓建奴的探子有個屁用啊?”
老炮被宗元方一頓怒罵,面上不好發作,只能沉默不語……
宗元方又道:“猴崽子,眼下京師反應如何?”
湯寶成接口道:“別看韃奴乃化外蠻族,用起離間計可不比咱們外情司遜色多少,剛纔探子陸續回報說,流言已經是傳得鋪天蓋地,什麼茶館,酒肆,菜場,除了說咱們大人勾接韃奴,密謀叛國外,還有什麼部下準備某日某時黃袍加身,又有什麼將軍府院子內挖出大石,上有天命所歸四個大字啦,還有大人並非凡人,乃是其母與仙人夢中交合,這才生下大人的啦,什麼大人出生之時仙樂繚繞,天空萬道彩霞啦……”
“夠了”
老炮聽到湯寶成肆無忌憚的轉述,但把楊波他老母也扯了進去,這下如何能忍?終於拍起了桌子。
“哈哈”
沒想到宗元方捧着肚子,笑得甚至連腰都直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