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八日,登萊巡撫楊文嶽上疏朝廷,把楊波獅子張大口的清單遞了上來,等太監讀完清單後羣臣都大吃一驚,崇禎帝卻絲毫沒有被要挾的感覺,只是不動聲色點頭道:“此事交內閣細細議之,”
過了一會兒,崇禎帝又道:“旅順將士爲國殺敵,朝廷本應多加體恤,只是眼下流寇大起,國庫空虛這樣吧,着戶部給銀一萬,餘下所需衆閣臣都議議,看看從其他路擠點出來,朕再下旨旅順免徵三年屯糧。”
在場的都是老狐狸,旅順蔫蔫哭窮,不向朝廷伸手要糧就不錯了,哪有屯糧課徵?陛下這樣說無非是表面慷慨罷了。
崇禎帝望了下面竊竊私語的大臣一眼,道:“韃奴圍城已有一月,羊官堡戰況如何?可有損傷?”
張鳳翼道:“據楊文嶽報,十日前建奴日夜圍攻羊官堡,此戰驃騎軍損失兩千餘,不過楊波緊急招募旅順軍戶青壯入伍,驃騎軍又復舊觀……”
崇禎帝不悅打斷張鳳翼的話道:“建奴傷亡如何?”
張鳳翼趕緊回道:“據楊波上奏報稱,韃奴日夜攻打,自身也是傷亡慘重,粗略估計斬首三千餘”
何吾騶突然上前道:“陛下,老臣以爲,遼南戰事當速戰速決纔是,可令錦州祖大壽,薊遼總督嚴坤之等糾集兵馬,與楊波兩面夾擊建奴,儘快與奴決戰!”
何吾騶的話猶如石破驚天,把衆人都嚇呆了。大淩河慘敗還歷歷在目,老謀深算的何吾騶怎麼會提出這樣大膽的建議?
沒想到戶部尚書候徇卻站出來道:“臣複議。兵多餉乏,目前奴之精銳已經被死死拖在羊官堡,正好趁此機會調集九邊精銳北上,一戰定勝負。”
張鳳翼驚得失神了半天才回過神,趕緊跑出列道:“萬萬不可啊?眼下流寇勢大,九邊除薊遼外無法輕動,關寧軍新敗,如何能與奴八旗決戰?更何況。何況昌平叛兵仍舊不得平息……”
候徇道:“兵部右侍郎王肇坤昨日急報,居庸關三營兵馬已至昌平城外,隨即猛烈攻城,斬賊數百級,只是天色已晚方纔鳴金收兵,又有唐通三營兵馬加入,昌平之亂之日可定。”
張鳳翼又搖頭道:“兵者。兇器也,一着不慎便是精銳盡喪的結果,豈不見大淩河之敗?如今旅順據險而守,對峙下去建奴國力漸空,何必急在一時?”
崇禎帝聽到大淩河就像被針刺了一般,只是何吾騶話裡意思卻讓他有些怦然心動。建奴是一頭虎,楊波和祖大壽則是兩頭惡狼,驅狼吞虎無論結果如何都是他樂意見到的,只是,遼鎮關寧軍未必會買朝廷的賬。若是下了聖旨祖大壽拒不執行,豈不讓天下人譏笑?
何吾騶見崇禎猶豫。又道:“前幾日遼鎮巡撫報,祖大壽爲解圍羊官堡,出兵三岔口,與奴鑲藍旗激戰數日,斬首一千餘級,其中真夷四百多名,其餘盔甲器械不計其數”
崇禎帝哼了一聲,遼鎮大捷急報他昨天已經看到,只是心裡依舊有些懷疑,祖大壽什麼時候這麼能打了?以前斬首十餘級便敢稱大捷,沒想到這次出兵三岔河不但與鑲藍旗野戰絲毫不處下風,甚至稱斬首一千餘,儘管崇禎帝不信卻沒有任何流露,等押解首級進京就清楚了,他不需要急着表態。
不過遼鎮的大捷萬一是真,那就說明八旗圍困羊官堡,後方空虛,如果這樣的話何吾騶的建議倒是很讓認心動。
候徇又道:“此一時彼一時,八旗向來依靠劫掠壯大,此次南掠後路受到威脅,沒能搶劫到足夠的人口物資,按三方策,東江,旅順,遼鎮三面夾擊,又命旅順死死拖住八旗精銳,其餘幾路四面合圍,遼東可一戰而定也,遼餉年費數百萬,旅順又是數十萬,流寇肆虐,九邊開支大增,若不能一勞永逸,國庫也拖不下去了。”
張鳳翼大怒,左右看看,謝升閉目不語,禮部尚書李康先一言不發,他不明白這些人爲何一副冷眼旁觀的樣子,想了想,張鳳翼硬着頭皮道:“老臣以爲萬萬不可,當年薩爾許決戰,八路大軍齊出,卻被奴各個擊破,我大明一戰元氣大傷,何閣老之議乃重蹈覆轍”
崇禎帝心裡點了點頭,一方面崇禎七年他已經沒有多少本錢折騰了,再說除了旅順那一路兵馬能剋制建奴八旗,這次南掠蹂躪宣大一帶,各路兵馬只敢閉門不出,曹文詔倒是和建奴碰了碰,最後弄得全軍覆沒,現在勞師遠征上門和建奴決戰,這不是開玩笑嗎?
何吾騶道:“陛下,老臣以爲只需下旨令楊波所部出城與奴決戰,宣大,薊遼明軍抄其後路,東江各部側翼掩殺,三路齊出,不愁韃奴不敗,故老臣妄言,與奴決戰時機已至,萬不可錯失。”
何吾騶的話一出口,滿朝譁然,連打定主意不摻和的謝升都猛然張開了眼睛,何吾騶的意味也太明顯了,就是要逼楊波去死啊?
“驃騎軍不過數千,據城死守已經頗覺吃力了,如何還能出城與八旗精銳決戰?”張鳳翼大驚道
“驃騎軍只有數千?爲何據老臣所聞,旅順主力已經不下萬餘,其餘帶甲軍戶,青壯百姓數十萬,只要楊波一聲令下便可盡數轉入營伍,如此強軍與奴決戰綽綽有餘,此刻不戰還待何事?”
崇禎帝驚得幾乎站了起來,旅順數十萬士兵?怎麼可能?
朝堂上靜的連一根繡花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張鳳翼指着何吾騶罵道:“不知道何閣老哪裡聽來的市井之言,簡直是欺君,朝廷稽覈旅順兵員不久。所列兵數都登記造冊,皆是有據可查。哪裡來的十萬大軍?”
何吾騶淡淡的道:“朝廷只是稽覈了旅順一地,其他的如金州,南關,北關,還有各處屯堡呢?登萊巡撫報上來的屯田百姓爲十五萬六千餘,其中青壯多少?若是楊波下令徵調青壯入伍,沒有十萬,三萬也是有的吧?八旗精銳多少兵馬?驃騎軍屢屢以少勝多。大敗奴軍精銳,若是照此推算的話,楊波出城與奴決戰,又有援軍從旁襄助,何愁不能一戰而定呢?”
張鳳翼不知道怎麼反駁,望着崇禎帝,沒想到崇禎帝卻只顧盯着何吾騶。兩眼有些光芒閃動。
“臣以爲不可”
謝升忍不住出列,大聲道:“賬不是這樣算的,不錯,楊波所部戰力無雙屢克強敵,不過其倚重的只是數千精銳家丁而已,旅順固然有十五萬百姓屯田。可是把這些未經訓練的百姓編入行伍,就算人數再多一倍又有何用呢?”
何吾騶淡淡一笑,轉頭對崇禎帝道:“陛下,昌平叛兵呢?團練營不過區區三千,卻把神樞營。神機營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可見其戰力之強悍。老臣亦聽聞,這團練營可不是什麼精銳家丁,鎮南將軍練兵手段由此可見一斑,就算當年戚少保也不過如此了吧?”
謝升頓時語塞,何吾騶果然老謀深算,這下把他給堵得無法出口。
崇禎帝深深望了何吾騶一眼,柔聲道:“鎮南將軍一心爲國殺敵,朕自然是知道的,不過閣老之議朕還需三思,今日就這樣吧,退朝!”
何吾騶微微躬身,退了下去,他心裡也知道,眼下這個內憂外患的特殊時期,身爲閣臣沒有能戰的大將來執行自己的戰略方針,在朝廷的爭鬥中根本無法立足,便是當年的權傾一時的張居正,也要扶植地位低微的戚繼光來給他張目,他與楊波並無私怨,只是打擊楊波是撼動溫體仁唯一有效的手段,派系鬥爭就是如此,不把楊波打下去,他又怎麼能扶持自己的人?
退朝後,戶部尚書候徇抽了空兒,湊到何吾騶身邊輕聲道:“閣老,萬一陛下擔憂重現大淩河之慘敗,留中提議,奈何?”
何吾騶一面踱步,一面搖頭淡淡的道:“你還看不出嗎?陛下已經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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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徇有些驚奇,何吾騶又道:“若是我所料不差,陛下今晚定會單獨召我入宮奏對,不過爲了讓陛下早定決心,還需在吹吹風纔好。”
候徇想了想,道:“計將安出?”
何吾騶點頭,快步和候徇拉開了距離:“散佈些流言”
當晚,溫體仁在書房招見了富貴少東家打扮的湯寶成。
“知閒可有話帶給老夫?”溫體仁坐定後就單刀直入
湯寶成小心的給溫體仁行了大禮,這才道:“大人命小的來接應昌平團練營,小的左思右想,惶惶無策,只好求助與閣老。”
溫體仁皺了皺眉頭,不悅道:“知閒素來治兵嚴謹,只要一道密令便可讓昌平叛亂平息,你又何必求助於老夫?真是笑話?”
湯寶成微微一笑,更加恭敬的道:“我家大人一心爲國,在奴主力圍城之時依然派出團練營勤王入援,現在昌平弄成這樣,若是朝廷不給旅順一個交代,大人如何能服衆?大人說他人微言輕,只求閣老爲我等主持公道。”
說完,湯寶成撩起袍角,又向溫體仁大禮參拜下去。
溫體仁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沉思片刻後才朝湯寶成招了招手:“你且起身,容老夫思之。”
湯寶成起身坐定,輕聲道:“平息兵變易耳,只是朝中某些人卻想借此大做文章,想要善了殊爲不易,小人倒是有個想法,不知閣老……”
溫體仁哼了一聲:“邀名買幸,一幫小人爾,嗯?你剛纔說什麼?什麼想法?”
湯寶成道:“小人收到消息,團練營大小數十戰,斬首無數,目前昌平米糧稍稍短缺,取暖柴火也不夠,但再堅守半年不成問題,所以小人以爲想要平息此事,只能令朝廷騎虎難下的時候再給一個臺階,團練營示弱,雙方皆大歡喜。”
溫體仁點點頭:“陛下被何吾騶等人矇蔽,王肇坤等人連報大捷,騙得了陛下,又如何能騙得了老夫?只是老夫隱忍不發,就是等他們尾巴露出來的時候,不過你所的主動示弱又是怎麼說?”
湯寶成笑到:“首輔老大人也知道,團練營並無反心,只是被倪寵等百般欺凌,一怒之下才火併京營,可在京師內四下散佈流言,百姓對我旅順本是心有好感的,在輿論之下,若是陛下有心瞭解此事當會藉助這個機會,咱們只把罪魁禍首推給奸人小人,聖上朝野諸公,那是受了矇蔽,首輔老大人,您看如何?”
溫體仁冷笑道:“團練營領軍將校膽大包天,抗旨不尊先不說,還敢擅殺欽差,舉兵叛亂!楊波帶的好兵啊?老夫且不跟他計較這些,直說吧,楊波看中哪一個了?”
湯寶成想了想,道:“倪寵已死,用來背黑鍋最合適不過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