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若雪聽了立時勾起興致,道:“爹爹已幾次遣人來問我此事,我這便奏明他,調兵攻打玉臺山。”
童牛兒忙攔她道:“五將軍,還不知這玉臺山上有些什麼人物,林鳳凰關在哪裡,我們去攻打誰呀?”
銀若雪轉念亦笑,道:“需先去暗查一番纔好。臭牛兒,你有沒有膽色陪五將軍去走一遭?”
童牛兒瞧她一眼,道:“可你臂傷未癒,怕不方便呵。”銀若雪將吊在胸前的左臂自帛巾中抽出活動幾下,道:“這大內秘製的骨創藥果真奇效,看,已不礙事了。”童牛兒道:“就怕吃不上力氣。”銀若雪蹙眉道:“怎地囉嗦?你若不敢去便說,我一騎獨往也自是夠用。”
童牛兒搖頭道:“五將軍不知,我來之前已先問過營中衆人,他們多有和江湖人物來往的,知曉這玉臺山的底細。他們說這玉臺山又稱小五臺山,裡面山嶺重疊,綿延數百里。其中有兩座高峰,一座人稱翠屏峰,峰上有座大寺,名喚樑濟寺,寺中有僧人近千,尤其當家主持厲害得緊。”
銀若雪愈聽他說,嘴兒愈噘得高,面上不屑之色愈重,童牛兒見了慢慢停口。銀若雪卻急了,追問道:“快說呵,怎個厲害法?”
童牛兒嘻嘻一笑,道:“他便再厲害,也厲害不過我家五將軍去,誇他作甚?”
銀若雪冰聰雪慧,自然聽得出他說的是譏諷言語。倏然揮出右拳,在童牛兒胸上重重打下一記,嗔道:“怎敢戲弄本將軍?”童牛兒無心與她嬉鬧,捂着胸口躬腰請罪。
銀若雪道:“你快說,他怎個厲害法?”童牛兒續道:“人言那當家的僧人來自天竺,法號通明大師。這通明大師武功奇高,曾於數十年前五嶽僧人鬥法大會上力挫千寺羣僧,奪下‘天下第一武僧’的名號。他座下有八大弟子也個個了得,在江湖上都有好大的名號。是以到樑濟寺中拜他學武的人也多,這才聚下近千人盤桓不去。”
銀若雪把一雙琉璃猴兒捧在手中玩着,聽童牛兒停口,道:“便有萬人又如何?還不是一羣烏合之衆?能當得起我一打嗎?”
童牛兒心中雖笑她狂妄自大,口上卻道:“五將軍勇武如神,金槍一出,羣魔降服。千把個小賊,自然當不起你一打。”銀若雪知他又說反語譏諷自己,但聽得慣了。卻也不惱。道:“便是他們劫掠了林鳳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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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牛兒道:“倒不敢說是。因那山中還有一峰,名喚劍閣,是個絕險的去處。人說那裡聚着一夥匪盜,約有百十幾人,已把劍閣佔了五年多。這羣匪盜共有四個頭領,皆是武功高強之輩。尤其那大頭領人稱飛天神龍,叫翁九和,據傳輕功之高已趨極境,獨步江湖,無人能及。”
銀若雪輕哦一聲,打斷童牛兒道:“你曾說林鳳凰必是被輕功卓絕之人劫去,會不會是他?”
童牛兒早想到這一層,點頭道:“很有可能。但我聽營中人說四將軍方威卻和樑濟寺中通明大師的一個弟子,法號悟明的和尚素有交好。這悟明和尚輕功也高,江湖人稱‘一葉飄舟’。”
銀若雪輕念道:“‘一葉飄舟’?這名兒倒雅緻。”歪頭想了片刻,道:“管他是哪個,明日我們便去探看明白。”
賽天仙見童牛兒早早起牀後,先就翻箱倒櫃,把早已棄置不穿的一套粗布衣服揀出。又在雙臂之上綁了短弩,貼身穿了花重金購置的金絲軟甲,知他必又要去出危入險,哀嘆過一聲,卻不再阻攔,只在心裡默默唸着“菩薩保佑”。
童牛兒待將衣服穿好,在腰間繫了一根桑麻繩,從門後拎過一把昨日備下的長柄斧頭插入其中。照鏡看時,倒真像個砍柴的樵夫。
可當他來在雷府門前,看見自裡面走出的銀若雪時,卻不禁皺起眉頭。
原來銀若雪仍是一襲白色帛繡衣袍,髮梳成髻,加簪彆着。雙頰淺施粉黛,脣上薄點硃紅,倒似得閒出遊賞景的富家公子。
童牛兒看她片刻,惱得轉身欲走。銀若雪卻指了他大笑,道:“哪兒來的童兒?過來叫我瞧瞧。”
童牛兒無奈只得走過,道:“五將軍,您這個裝扮怕不將我倆個都害死纔怪。”銀若雪瞧童牛兒穿得有趣,道:“我該穿成什麼樣?你且幫我。”
待將自花園僕婦那裡討來的粗布衣服穿上身體,用藍布帶子將要束起。又將頭髮上的金簪取下,改用絨繩繫了,洗去脂粉後,自童牛兒眼中看來的銀若雪卻仍是俏生生地可愛。不禁搖頭苦笑道:“天生龍鳳,便穿什麼也掩不住麗質,沒辦法。”
銀若雪聽他如此稱讚自己,心中好不得意。正笑時,卻不防童牛兒倏然伸出雙手,將早攥在掌中的兩把塵土向她臉上胡亂抹過。
銀若雪只覺塵味刺鼻,滿口都是沙粒,忙呸了幾口,急道:“臭死牛,你搞什麼鬼?”童牛兒嘻嘻笑着閃到一邊,向她端詳道:“嗯,如此纔有點意思。”
銀若雪攬鏡看時,見臉上被抹得烏七麻黑,眉眼已不甚分明,自己的朱顏美色盡被遮蓋起來。
但想着如此喬裝甚有意思,倒也不惱。嘿嘿笑着道:“我也當一次村姑,嚐嚐貧賤的滋味。”童牛兒樂得更甚,暗想:我自會讓你深有體驗。
銀若雪把金槍暗藏;童牛兒又提了根扁擔,二人將馬換驢,自雷府的後門溜出。緩緩出了京城,緣路向西南進發。
一邊打聽着一邊前進,待走了三日左右,已漸入山林。
二人向路邊住戶人家詢問,知道已進了玉臺山的地界。擡頭四望,見小路兩旁木高十丈,華蓋如蔭,遮天蔽日,漸成森林。
待爬上一座山岡,眼界豁然寬廣,望遠處左右各有一座山峰突兀而立。左邊這座略矮些,但卻有個出奇的地方,就是在峰頂有一大塊石壁峭立。
那石壁光如鏡面,碧綠似玉,遠遠望去,端的好看。加上峰頂幾入雲端,四周有云霞繚繞不絕,越加顯得光影虛渺,變幻莫測,猶如仙境相仿。
銀若雪雖生在富貴之家,但自小到大都不曾出過京師左近,沒有見過什麼,不禁被那美景驚得呆住。拍手道:“不想世間還有如此景色。我定要爬上那座峰,到那個大石壁下去看看。”
童牛兒見她興致頗高,也覺得有趣,笑着點頭。
右邊那座山峰卻高,形似天插利劍,已入雲端。峰上樹木甚少,依稀可見巨石嶙峋,如龍張鱗甲,望之可怖。在近峰頂處有一個紅點依稀入目,因相距過遠,童牛兒雖努力收攏目光,但仍看不清是什麼。
銀若雪目力卻佳,指了道:“那裡有座房子。”童牛兒恍然,道:“那必就是劍閣了。”銀若雪驚歎道:“在那裡建房子該有多難呵,怎做得到?”
童牛兒卻無賞景的興致,也不答她言,低頭見岡下是個不大的山谷,谷中住有幾十戶人家。座座茅舍掩映在林木之間,頗有世外桃源之妙。
此刻時近黃昏,家家煙囪之中升起裊裊炊煙,正是晚飯時刻。向銀若雪道:“便到下面找戶人家,化頓飯吃,尋張榻住吧。”
銀若雪心情正好,點頭應着,和童牛兒催驢下坡,直入谷中。
二人一路行來,尋到村尾,才見一個秸稈堆牆的院落還算整潔,裡面三間土坯茅屋雖也歪扭,但總強過其他人家。
銀若雪的好興致此時已淡漠下來,蹙眉道:“這裡怎地窮僻?連家像樣的客棧也沒有。”童牛兒道:“這裡怕一年裡也不進個生人,要客棧作什麼?誰來住?”
銀若雪指了翠屏峰道:“你不是說那山中有座叫樑濟寺的大廟嗎?香火一定很盛,香客往來於此,不正好住宿歇腳嗎?”
童牛兒聽得一怔,心中也暗問道:對呀,這既是進山的唯一路徑,爲何不見有去樑濟寺進香還願拜佛的香客弟子呢?倒有些奇怪。
二人來在那小院門前,銀若雪擡手剛要拍,童牛兒忙攔住道:“休拍,怕要倒了。”銀若雪向只及腰間高矮的院牆裡望去,見那破爛木門果然只用兩根木棍支着,有搖搖欲墜之勢,怕真的經不起自己一拍。
童牛兒向院內張望,見茅屋中有人影晃動,似也在看向他們,忙擺手高叫。不過兩聲,果然有人奔出。
這茅屋距院門有十數丈遠,待二人看清奔來那人,都嚇了一跳。
原來那人是個壯年男子,模樣卻邋遢得駭人。一頭黑髮經年不洗,粘在一起,絲絲縷縷。臉上泥灰滿布,幾乎看不出膚色,嘿嘿傻笑的口中露出參差不齊的碩大黃牙。上身,下身只用一塊破布兜襠,擋住羞處。身上遍生的汗毛甚長,也早滾裹了泥灰,揪在一起,如臨危的刺蝟一樣張豎着。
銀若雪膽子雖大,卻不曾見過如此樣人,嚇得立時縮起身子躲入童牛兒身後。童牛兒自小討飯長大,市井混得慣了,最熟悉的倒就是這樣半瘋半傻的人,對付他們也最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