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不,應該說是整個關寧軍都不願意跟河洛新軍死拼。像何洛新軍這種軍隊,全軍上下就像一臺沒有知覺的、永遠不知道疲憊的絞肉機,不管你有多少人,不管你往哪裡個方向發動何等兇猛的攻勢,它都不爲所動,冰冷地隆隆轉動,將衝上去的軍隊捲進去,變成一堆堆碎肉。跟這種軍隊打,勝則極有可能是慘勝,敗得絕對是慘敗,這種軍隊簡直就是一切軍閥的剋星————軍閥把軍隊當成自家的私有財產,哪裡捨得拿出來打這種屍山血海的惡戰!所以清軍跟河洛新軍一通血肉橫飛的對攻看得關寧軍直抽涼氣,心驚肉跳,聽到皇太極要他們上,當場心就涼了半截。
吳三桂叫:“皇上……”
皇太極一眼瞪了眼過來,面色陰沉,讓人不寒而慄。豪格陰惻惻的問:“怎麼,吳三桂,你想抗旨不成?”
吳三桂打了個冷戰,認命地嘆了口氣,率領一萬步騎軍頂着炮火往小房村方向移動。他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執行這種命令,拿自家老底子去跟河洛新軍死拼,奈何他沒得選,河洛新軍的態度從一開始就異常明確:關寧軍只能無條件投降,起義什麼的,免談!很顯然,就算現在他願意在背後捅皇太極一刀,河洛新軍也不見得會領情,搞不好還會在他們跟清軍激戰的時候連他們一塊打,所以現在他除了跟河洛新軍死拼之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河洛新軍方陣中突然升起兩個巨大的紅色物體,它移動緩慢,也不怎麼動彈,就這樣懸在戰場上空,彷彿兩頭巨獸冷冷地盯着正在戰場上浴血廝殺的軍人。這兩個玩意兒應該沒什麼威脅————現在吹的是南風,河洛新軍必須費很大的勁才能控制住它們,不讓它們被風吹走,但即使是這樣,它們的出現也讓清軍起了一陣恐慌,大家不由自主地擡頭看着這兩個漂浮在天空中的怪物,都有些駭然。皇太極面色微變,失聲叫:“這又是什麼鬼玩意兒?”
濟爾哈朗沉吟着說:“據範大學士在江南蒐集到的情報,河洛新軍攻打臺灣的時候曾出動一種叫‘氣球’的武器,這種氣球順着風勢飛到西夷據守的城池上空,然後從上面投下火器、炮彈,西夷爲之膽寒……看這樣子,十有八九就是氣球了!”
皇太極盯着那兩個血紅的氣球,心不受控制的一陣狂跳,喃喃自語:“氣球麼?河洛新軍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武器?現在他們拿出的是氣球,等一下在戰局膠着的時候他們又會拿出什麼?”聯想到那像小太陽一樣吊在天空中噝噝燃燒發出刺眼強光的照明彈,那讓清軍膽寒的*,還有河洛新軍手中那些殺傷力極其凌厲的火器,他有些苦澀的搖了搖頭,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盧象升曾經說過,楊夢龍最可怕的地方不在於他擁有多少軍隊,多少資產,而在於他那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把想象變成現實的工業實力,以前皇太極還不大明白這番話的意思,現在他算是徹底明白了,盧象升真的太瞭解楊夢龍了!
這就是一個從來都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
甭說不講道理,人家甚至不跟你講物理!
氣球升上半空,吊籃上面的觀察員馬上就發現了吳三桂所部的動向,立即打出旗語。炮兵陣地一通忙活,很快就有好幾門85毫米*炮和所有的160毫米雷擊炮調整諸元,瞄準了正快速朝這邊逼近的關寧軍……沒錯,這兩個氣球就是負責指引炮兵轟擊敵軍的。沒有辦法,現在炮戰打得實在太激烈了,近兩百門大炮對轟,硝煙瀰漫,煙塵滾滾,地面的觀察員難以視物,只好用氣球啦,站得高,看得遠嘛!
轟轟轟轟轟轟!
咻咻咻咻————
*炮、雷擊炮同時開火,數十具單管火箭發射器也發出讓人毛骨聳然的尖嘯聲,密集的炮火匯成一道小小的鋼鐵瀑布朝着吳三桂所部傾泄過去,一路閃電帶火光,跟雷霆滾過似的,關寧軍一片片的倒在狂暴的衝擊波和飛舞的砂石彈片中。也許他們驍勇善戰,也許他們武藝高強,但是並沒有什麼卵用,那劈頭蓋臉砸過來的炮彈照樣把他們當螞蟻一樣碾成肉醬!看到這一幕,吳襄心肝直哆嗦,嘴脣翕動着,哀號已經衝到了喉嚨,然而在皇太極陰沉的目光中卻不敢發出來,只能在心裡嘶叫:
“我的兵啊!”
叫也沒用,河洛新軍的炮火不會因爲他的哀號而停止傾泄的,追着吳三桂所部猛轟,幾乎每一炮下去都是血肉橫飛!吳三桂咬緊了牙關,理智告訴他,現在他應該馬上撤退,別去碰小房村這個鐵核桃,這個鐵核桃不是關寧軍啃得動的;可是他也是一員猛將,已經殺紅眼了,暴怒之下,他只想衝過去,用馬刀將那些該死的炮兵砍成肉醬!他放聲怒吼:“都別慌!他們的炮火只能打固定一個點,衝過去就打不到我們了!”身先士卒向前猛衝。在他的激勵之下,關寧軍也拿出了幾分血性,對周邊飛舞的碎肢和慘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咬牙猛衝!
薛思明冷笑:“總算是有幾分樣子了,還不賴!”對傳令兵說:“去告訴曹峻將軍,敵軍要攻打炮兵陣地就讓他們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出擊!”
傳令兵應諾一聲,策馬跑了下去。
薛思明收回目光,正着隔着幾百米與自己對射的清軍,喃喃自語:“你們的大炮應該發燙了,那些繳獲的槍彈也不多了吧?爲什麼還不上來跟我排隊槍斃?莫非你們以爲拼彈藥消耗耗得過我?”
話音剛落,清軍的炮火就明顯的稀落了下去,首先是那些青銅炮,這玩意兒的散熱性差得一逼,打了這麼久,已經很燙了,一瓶水倒下去都滋滋作響。接着是那些鐵體銅芯炮,這些玩意兒打過來的鉛球給河洛新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但現在也打不動了,再打就該炸膛了。只有全鋼結構的雷擊炮和*炮還在射擊,只是聲勢已經遠不如先前。炮兵指揮官佟萬全跑過來報告:“皇上,雷霆彈不多了,每門炮只剩下十幾發了!”
雷霆彈是清軍對繳獲的高爆炮彈的稱呼,這玩意兒炸起來勢若雷霆,沾上就死,挨着就殘,稱之爲“雷霆”也是當之無愧。由於數量不多,所以清軍對每一發炮彈都倍加珍惜,好幾場大戰都捨不得用,這次爲了跟河洛新軍決戰,老底子都拿出來了。但還是不頂用,數量實在太少了,跟河洛新軍一番激烈的對射之後,也就只剩下這麼多了。而河洛新軍的炮兵仍然在瘋狂射擊,鬼才知道他們到底準備了多少炮彈,只怕炮兵陣地上的彈殼都撂起一個人那麼高了吧?
皇太極皺着眉頭問:“只剩下十幾發了麼?”
佟有餘說:“*炮的只剩下十三發,雷擊炮炮彈只剩下十五發了!”
也就是是,再打幾輪這些付出了巨大代價才弄到手的大炮就淪落到有槍無彈的境地了,相信那些威力巨大的線膛燧發槍也差不多吧?皇太極面色更加陰沉,斬釘截鐵的下令:“祖愛卿,你派一萬步兵,多帶火銃手、弩兵,壓上去,攪亂敵軍的陣型!”
祖大壽原本盯着小房村方向,憂心忡忡,聞言面色微變,他算是明白了,皇太極就是要用關寧軍的血肉爲八旗子弟鋪出一條通往勝利的血路!皇太極的態度是如此的露骨,以至於關寧軍將領都露出憤怒的神色:從來都只有他們拿友軍當炮灰使,什麼時候輪到別人拿他們當炮灰了!但還是老樣子,他們同樣沒得選,只能服從命令。號角聲響起,一萬關寧軍步兵出列,手持弓弩火銃,刀斧長矛,朝河洛新軍的方陣壓了過去。清軍炮兵打出一陣急促射,炮彈越過關寧軍的頭頂落在河洛新軍中間,炸起一團團血霧,總算讓關寧軍有了點士氣,步伐變得堅定了一點。
但對面傾泄過來的炮火同樣也是空前的猛烈,原本用來對付吳三桂的那部份火炮也全部調轉了火炮,照着這支關寧軍猛轟,他們一路走過來,一路碎肢亂舞。不少關寧軍駭得肝膽俱裂,遲疑地放慢了腳步。
疾疾的馬蹄聲響起,兩百餘名清軍騎兵疾風似的飛馳而來,馬刀在日光之下閃耀着寒光。關寧軍起了一陣騷動,加快了腳步。十幾名走得稍稍慢一點的士兵被這些渾身籠罩着死亡氣息的騎兵斜掠而過,刀光一閃間,一顆顆頭顱脫離軀體順着刀勢斜飛出去,蒼白的臉還帶着恐懼和絕望,失去頭顱的脖子皮膚瞬間收縮下一截,一股血柱噝噝作響的從大動脈衝出,噴起一米多高,跟噴泉似的。
“膽敢遲疑不前者死!”
隆隆炮聲把這些劊子手的聲音被扯得有些七零八落,卻如惡魔的咆哮般恐懼。關寧軍腦海一片蒼白,咬緊牙關,從喉嚨裡發出聲聲野獸般的怪嘯聲,低着頭大步向前。前面是劈頭蓋臉砸過來的炮彈,後面是雪亮的馬刀,一萬多條生命夾在這道窄窄的縫隙之中,無路可退,只能迎着死神的鐮刀衝去!
薛思明下令:“第一梯隊退下,第二梯隊頂上!”
前面三排跟清軍激戰良久,傷亡不小的火槍手立即後撤,後面那三排一直在養精蓄銳的火槍手果斷頂上,一萬多人轉換隊型整個過程如同閒庭散步,波瀾不驚,轉眼之間就完成了。撤下去的部隊重新編組,從揹包裡取出備用彈藥補充進子彈袋裡,而頂上去的第二梯隊則冷冷地盯住帶着恐懼的神色緩緩逼近的關寧軍,就像是在看一羣移動的死人。
負責測距的小軍官緊盯着敵軍移動的步伐,測算距離,每逼近五十米就上報一次。他們的聲音大概是這個沉默得讓人心悸的方陣中除了炮聲之外爲數不多的響起之一了。
當關寧軍距離河洛新軍方陣還有一百五十米的時候,令旗狠狠揮落,第一排士兵平端步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對面那一排排緩緩逼近的關寧軍士兵。
此時,小房村炮兵陣地突然傳來一連串猛烈的轟鳴聲,傷兵和負傷戰馬的慘號聲震天動地。那是霰彈炮在發威。吳三桂的判斷是正確的,河洛新軍炮兵並不具備跟蹤炮擊的能力,他們只能跟據觀察員報過來的座標對着固定的方向進行炮擊,至於有沒有打中,炮擊效果如何,他們也不知道,因此遭到炮擊的話只要加快速度快速衝破火力網攔截就會沒事————大炮不是步槍,要調整射界沒那麼容易,光是計算諸元就夠麻煩的了。正因爲抓住了河洛新軍炮兵這一弱點,他帶令夷丁突突順利衝破火力攔截,一鼓作氣衝到了小房村炮兵陣地前。不知道爲什麼,強悍的河洛新軍騎兵並沒有衝上來跟他們對砍,放任他們衝擊炮兵陣地。夷丁突騎二話不說就衝了上去,完全沒有注意到足有十六門120毫米口徑的霰彈炮對準了他們。這種炮清軍和蒙古軍都沒少領教過,由於是用優良的鋼材鑄成的,所以炮管管壁做得比較薄,雖說口徑很大,但重量很輕,只有不到一千斤,它們仍然採用前裝方式,*是鈍化過的火棉,一次可以打出超過八百枚龍眼核大小的鋼珠,專克騎兵。當夷丁突騎衝到距離炮兵陣地只剩下五十來米的時候,這十六門大炮同時開火,數千枚鋼珠匯成可怕的金屬風暴狂掃過來,登時慘叫聲震天動地,鋒線上近三百名夷丁突騎連人帶馬被打得稀巴爛,血沫碎肢漫天飛舞,整個鋒線都變成了屠宰場!
第二波夷丁突騎沒有反應————也根本就來不及反應,踩着遍地殘軀碎肢猛衝上去,每一雙眼睛都蒙上了一層可怕的血紅色!
迎接他們的是一排黑洞洞的槍口,戰鬥工兵們蹲在胸牆後面,在軍官的口令下用張膛燧發槍對着衝上來的夷丁突騎傾泄彈雨。鉛彈如雨點飛來,被擊中的夷丁突騎一個個像被人狠狠戳了一針的氣球似的爆裂開來,手臂脫離肢體,內臟被血夜裹着從體內直飛出去。他們一排排的衝上來,一排排的倒下,小房村陣地前,血流成河!
吳三桂看着一排排倒下的夷丁突騎,雙目盡赤,發出一聲披肝瀝膽的哀號。
這是陷阱,專門爲了屠戮騎兵而設置的死亡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