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凝視着楊夢龍,順便也凝視着這頭白駝。楊夢龍身披玄黑色鐵甲,手裡握着一支四米半長的馬槊,精神抖擻,意氣飛揚,那頭白駝同樣是趾高氣揚,不停地衝他的戰馬噴着唾沫,基本上就是逮誰噴誰的節奏。就是這個組合,白駝撒開四蹄嗷嗷叫着猛衝過來,楊夢龍手持長槊對準他的背心猛刺過來……這已經成了他的夢中魔魘,就是這頭白駝,就是這個不可一世的傢伙,讓他頭一回發現原來死亡離自己竟是如此接近,他這輩子都忘不了被槊鋒指着背心時那種靈魂都爲之凍結的戰慄!
現在,這個夢魘出現了,大搖大擺的來到了他的面前……
第一次面對這個夢魘的時候他還年輕,身邊也是猛將如雲,代善、莽古爾泰、阿巴泰、杜度、嶽託、多爾袞、多鐸、阿濟格、濟爾哈朗……這些都是震怖一時的名將。而現在,環顧四周,嶽託和杜度已經死在旅順,多爾袞、多鐸、阿濟格三個成了俘虜,莽古爾泰、阿巴泰失去了聯繫,死活不知……他的身邊就只剩下濟爾哈朗和豪格這兩個了。雖然很不情願,但是這位梟雄還是不得不悲涼的承認,大清這次真的是被打斷脊樑了!
“佩服!”他望向多爾袞三兄弟被拖走的方向,有些艱難的吐出兩個字。
從楊夢龍迴歸到與他交戰的時間推算,楊夢龍擊敗多爾袞三兄弟應該是兩個月前的事情,那時大清兵鋒正盛,河西走廊有十幾萬準噶爾大軍海潮般涌來,大同盤地有數萬蒙古騎兵在虎視眈眈,華北大平原更大半淪陷,北京失守,天下震動,人心惶惶,末世的陰霾已經遮住了天空中最後一絲亮光,任誰面對這等危局都會發出“有心殺敵,無力迴天”的悲嘆,但楊夢龍愣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撕開了這漫天陰霾,蕩平蒙古、擊滅準噶爾、聚殲多爾袞大軍、擊退莽古爾泰、殲滅阿巴泰大軍……危如疊卵的困局愣是讓他給翻轉過來了,短短几個月間,原本佔絕對優勢的清軍變成了困守一地的孤軍,原本軍心潰散的明軍變得戰意昂揚,銳不可擋,“摧敵鋒於正銳,挽狂瀾於極危”這十二個字在楊夢龍身上詮釋得淋漓盡致,所以雖然是死敵,皇太極還是衷心的對他說了一聲佩服。
楊夢龍笑笑:“運氣好而已。”
皇太極神情苦澀:“朕從來都不相信運氣……如果真的有運氣這東西,那它爲什麼不肯站在朕這邊?”
楊夢龍說:“這就是運氣問題了。”
皇太極深深吸了一口氣,開門見山,一字字說:“給大清留一條生路,否則玉石俱焚!”
楊夢龍說:“生路是自己從老天爺那裡爭過來的,沒人會給你留……就像你不會給大明留一條生路一樣!”
皇太極目光尖銳:“沒有絲毫回圜的餘地了?”
楊夢龍說:“這是決戰,決定旗人和漢人命運的決戰,贏的站着,輸的躺下,沒有任何回圜的餘地。”
皇太極嘆了口氣,說:“希望這一戰過後還能看到你,在朕的中軍帳裡……”
楊夢龍笑了起來:“我更喜歡在我的中軍帳裡會見你,皇太極。”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這兩位各自最後一次看了對方一眼,同時向對方拱手爲禮,撥轉馬頭/駱駝頭,馳向己方軍陣。
皇太極拔出長劍,在陣前揚劍狂嘯,厲聲喝:“這是決定我們旗人命運的一戰,只有打贏這一仗才能繼續站着,而不是變成被草根覆蓋的白骨!將士們,不要忘記了八旗子弟的榮光,長生天把這片土地的主宰權交給了我們,引導我們走到了這裡,我們註定要成爲這片沃土的主人!不要被敵人的炮火嚇倒,他們只是一羣離了大炮就不會打仗了的懦夫!當戰鼓響起的時候,拋開一切雜念,隨朕衝鋒!朕將衝在最前面,爲你們擊碎他們的盾牌,斬斷他們的兵器!如果長生天已經拋棄了旗人,要我們在這裡敗亡,朕將成爲戰場上的第一具屍體!殺!!!”
清軍打肺裡發出一聲咆哮:“殺!!!”
那邊,楊夢龍也在動員他的軍隊:“今天這局面就是王見王,不分個勝負是不可能罷休的,贏的站着,輸的躺下!我們河洛新軍從河洛的苦瘠之地走出來,登萊叛軍、倭寇、蒙古韃子、流寇、海盜集團、西夷軍團……這些強大的敵人都在我們面前倒下了,幾十萬敵軍用他們的血向世人昭示了一個鐵一般的事實:任何擋在我們河洛新軍前面的敵人都註定要被我們碾碎,清軍也不例外!也許他們是我們遇到過的最強悍的敵人,但他們跟那些已經倒在我們面前的敵人沒有任何不同!我給過他們機會,讓他們自己滾回老家去,他們不肯,那我們只好用槍炮送他們回老家!”
河洛新軍發出雷霆一般的怒吼:“送他們回老家!”
楊夢龍長槊一指,指向清軍已經開始緩慢移動的軍陣:“殺!!!”
“殺!!!”
從大地轟隆隆滾過的驚雷震散了漫天雲彩,緊接着山呼海嘯,上百枚放列在陣前的火箭炮炮彈拖着長長的煙焰斜衝而起,化作條條火龍張牙舞爪的撲向清軍!這就是戰場上的發令槍,在火箭炮炮彈騰起的那一瞬間,明軍清軍的重炮不約而同的發出了可怕的咆哮,高炮*、實心鉛球帶着令人心悸的呼嘯聲飛向對方,雷擊炮那尖銳的嘯叫聲簡直讓人發瘋!短促的彈道盡頭是大團大團煙火般綻放的爆炸煙焰,先是一個刺眼的光球,接着便膨脹成一團熾熱的火球,翻滾着沖天而起,爆炸衝擊波將破碎的兵器和人體以及盔甲碎片拋向天空,灼熱得幾乎要燃燒起來的彈片密密麻麻的向四周飛濺,沒有什麼鎧甲抵擋得住高速飛來的碎片,殺傷半徑之內的士兵,不管是明軍還是清軍,都跟割麥子似的成叢倒下。
清軍前裝滑膛炮發射的實心鉛球準頭簡直慘不忍睹,五百米的距離,簡直就是四處亂飛。但是準頭不足數量補,清軍一口氣拉來了上百門前裝滑膛炮,上百門炮同時開火,總有幾發能命中的,而一旦命中,河洛新軍的軍陣中馬上就是碎肉亂拋,鉛球挾着恐怖的動能從他們中間碾過,滾出一條條血衚衕。好些炮彈朝楊夢龍飛來,把親兵們嚇得面色發白,但楊夢龍從容自若,冷冷的看着,蠢貨似乎跟他跟久了,也學到了他那種泰山崩於眼前也不帶眨眼的本事,同樣是高高昂着頭,冷眼看着炮彈飛來,然後四處亂飛,看到第一輪炮彈離自己最近的一發都差了足足三十米,蠢貨呸一聲,衝清軍炮兵噴出一口充滿不屑意味的白沫。
薛思明大喝:“射擊!壓制他們的火力!”
第一排士兵應聲上前一步,舉起步槍,對準五百米外的清軍扣動板機。線膛燧發槍對五百米外一道一米七高的牆壁射擊,上靶率達到九成,這是反覆測試過的,沒有人願意幹挺着挨炮彈,所以他們毫不猶豫地扣動板機。
砰砰砰砰砰砰————
爆米花般密集的槍聲響起,河洛新軍的陣線騰起一排淡淡的白色硝煙,子彈帶着爆音激射而出,狠狠鑿向清軍軍陣。隔了這麼遠他們也沒有辦法作精確射擊————就算是二戰的步槍都做不到,五百米,得上狙擊步槍了。不過一千多支步槍同時開火可不是鬧着玩的,清軍面前瞬間多出一大片若隱若現的火幕,子彈打在大炮身上,噹噹作響,爆出大團火花,青銅製成的炮身硬生生被打出一個個小坑來。而那些負責擺弄大炮的炮兵的身體明顯沒有炮身那麼結實,好些炮兵被子彈擊中,肢體中彈的胳膊大腿立即斷開,軀體中彈的對穿,後背被搗出碗口大一個窟窿,彈丸帶着血沫碎骨和臟器高速飛出,速度不減,打向後面的人……一個排槍打過去,炮清軍炮兵稀哩嘩啦倒下了好幾十人,連帶的步兵也倒下了不少!
皇太極揚起右掌,往下一劈,數百名同樣裝備線膛燧發槍的清軍步兵出列,同樣舉槍對準河洛新軍就是一個排槍!彈丸入肉的悶響接連不斷,河洛新軍隊列中爆起一片血霧,中彈的士兵頹然仆倒,鮮血從可怕的創噴噗噗噴出,壓都壓不住。十二毫米口徑,別說這年代,就算是放到現代戰場捱上一發也是凶多吉少了!但河洛新軍顯然早就習慣了這種作戰方式,早就習慣了這樣去承受傷亡,他們默不作聲,第一排後來退,第二排頂上,回敬清軍一個排槍。
清軍齊刷刷倒下一大片!
關寧軍看得瞠目結舌,一個個肝直顫。吳三桂壓低聲音對吳襄說:“爹,這種仗不能打啊!兩邊都是瘋子,尤其是河洛新軍,跟跟魔法催眠了似的!跟他們打,就算能贏,我們關寧軍恐怕也沒多少人了啊!”
吳襄苦笑:“除了死戰,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吳三桂默然。是啊,他們沒退路了,除了跟着清軍與河洛新軍決一死戰之外,沒別的選擇了!
轟轟轟轟轟!
河洛新軍炮兵搶先清軍很多,打出了第二輪齊射。由於是隔了一個軍陣,所以他們的炮火命中率並不算高,很多炮彈都打在了兩軍中間的空白地帶,製造出一個個彈坑,但還是有炮彈落入清軍中間,炸起大團血霧。隆隆爆炸聲中,成堆的斷手斷腳裹在碎布和破爛的旗幟裡飛向半空,清軍那密集的方陣被啃出了一個個大缺口。一發炮彈好死不死命中了一個炮位,引爆了*桶,轟隆一聲巨響,大炮被掀翻,整個炮位上的人都被炸飛了,沒有一個活下來的。
在火槍手的掩護下,清軍炮兵終於完成了第二次發射準備,火槍手退下,他們開炮。首先開炮的還是繳獲的*炮和雷擊炮————前裝滑膛炮一旦開火就是硝煙滾滾,難以視物,所以讓威力更大的*炮和雷擊炮先開火可以取得更好的效果,這是清軍總結出來的經驗。
他們的炮擊同樣給河洛新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這讓清軍很興奮。以前跟河洛新軍幾次交手,河洛新軍總給他們一種打不傷、打不死的錯覺,就算是倒下了也不會吭一聲,那種感覺就像是在跟亡靈打,打着打着汗毛就倒豎起來了,而現在在己方炮擊之下四處亂舞的碎肢無疑在向他們證明,河洛新軍並沒有不死之軀,炮彈打過去,他們一樣會死!
但皇太極卻始終眉頭緊皺。應該說,就目前而言他的炮兵還是很好的執行着他賦予他們的任務,大量殺傷着河洛新軍的有生力量,炮擊之下,河洛新軍死傷累累。但是他知道,河洛新軍是不在乎這點傷亡的,他們早已習慣了直接面對慘重的傷亡,想靠炮擊打垮他們的士氣,轟開他們的方陣,那不可能!而在他們殺傷河洛新軍的同時,河洛新軍炮兵在以更高的效率殺傷着清軍的有生力量,不管是射速、準頭還是威力,都遠勝過清軍炮兵,而清軍炮兵也在河洛新軍火槍手的火力殺傷之下死傷累累,好些大炮已經湊不夠人手去操作了,他們卻夠不着河洛新軍的炮兵陣地!
這樣打法,太吃虧了!
“吳三桂,帶上你的夷丁突騎,從左翼繞過去摧毀明軍的火炮!”皇太極咬着牙,一字字的下達命令。
吳三桂明顯哆嗦了一下……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