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閬左手一翻,一柄短槍已頂在鄭大娘額頭!
“賊婆娘,竟敢耍我?”
衆錦衣衛見朱閬發難,發一聲喊,已將涼亭團團圍住!各持短槍,指向鄭大娘!
鄭大娘卻是紋絲不動。
臉上笑容也不曾稍斂。
“原來桂王是用左手持槍麼?”
鄭大娘沒頭沒腦冒出一句。
朱閬瞳孔收縮,突然隱隱明白了什麼。
桂王息怒,妾身以身犯險來見王爺,難道王爺竟不好奇妾身要說的事情麼?”鄭大娘仍是一臉嬌笑,眼神清澈透明,毫無懼色。
見朱閬不爲所動,鄭大娘又笑道:
“現下府內府外都是桂王的精兵,就是這涼亭,也被你的侍衛團團包裹,人家一個弱女子,你還怕人家飛了不成?”
朱閬見她不但毫無懼色,而且從“妾身”改稱“人家”,想到她若從此隱匿於茫茫大海,自己確實也拿她毫無辦法,如今她把自己送到眼前,一定是有更大的圖謀。
自己也確是很想知道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哈哈一笑,把短槍收起。
“大家退出園子,把出口守住,任何人不得出入!”朱閬喝道。
“是!”衆錦衣衛齊聲答應,立時散開,出了花園。
呂大器則負手站在亭外,全身放鬆,眼睛卻不住來回掃視周圍,警惕萬分。
鄭大娘見朱閬放鬆下來,臉上笑意更濃。
“王爺請坐,待妾身給王爺侍茶。”
說着將一個小小泥爐中的火撥旺,煮起水來。
望着爐中的炭火,鄭大娘微微出神,幽幽的道:“盜賊的聯盟,並非是從屬的關係,而是一種契約的關係,而且隨着實力的改變,契約也不斷的修正。”
“妾身雖控制着珠江口的海域,但內陸的江上,卻有着另一股力量。”
朱閬聽她如此說法,突然想起那個小公子的話:“水上人聯盟。”
“水上人是一個統稱,不僅是橫行海上的盜賊,也包括在內陸水上討生活的船民。”
朱閬頭都大了,海盜還沒搞定,又鬧出水賊。
泥爐上的鐵釜中漫出水汽,鄭大娘在碗中灑入茶粉,再以柄杓取沸水,傾入碗中,以茶筅在碗中緩緩划動,茶粉化開,再以腕力,用力攪打,直至碗中浮起細膩之極的泡沫。
放下茶筅,鄭大娘雙手捧住茶碗,奉茶給朱閬。
朱閬見她奉茶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妙不可言,沒有一絲慌亂,心想這婆娘倒是鎮定,這般有恃無恐,不知有什麼底牌。
伸手接過茶碗,卻不沾脣,放在亭中的石桌上。
不待朱閬追問,鄭大娘繼續說道:“王爺知道海盜上岸殊爲不易,但內河的船民則不同,穿梭於江河湖水,荷塘柳蕩,行蹤無所不在。”
“是以這些年來,船民都爲海盜在岸上銷贓,採買,諸多合作。”
“此番海盜聯盟借銀與王爺,已引起船民的警覺。”
朱閬道:“夜闖都司署的,竟是船民?”
“船民,和部分反對王爺的海盜。”
朱閬心底掠過一絲怒氣,“借出銀子時,你已知道此事?”
“根據盜賊的契約,妾身不能向王爺發聲示警,”鄭大娘面帶難色,“於是妾身在棚屋中留下部分火器,算是對王爺的支援。”
“原來如此,你這三番四次示好,卻又爲何?”
“妾身是支持王爺的,但盜賊契約考察王爺的權力,只要那些夜闖都司署的盜賊能取走一兩銀子,就可以修改契約,重訂條件。”
“大膽!好個盜賊契約!竟敢考驗本王?”朱閬怒道。
“王爺恕罪,妾身還有一件事要告訴王爺,聽過後王爺再怒不遲。”
“哦?”
“王爺還記得唐王麼?”
提到朱聿鐭,朱閬不由得又再心頭火起。
“朱聿鐭從水路遁走,不正是鄭大娘的手筆麼?”
“妾身是受人所託,並非本意,請王爺體諒。”鄭大娘故做委屈的道。
“朱聿鐭既然已逃離,提他做甚?”
“其實唐王與桂王爭權,一方面是黨爭的習慣使然,另一方面卻是大學士蘇觀生的慫恿,但唐王見過桂王一面後,竟是十分的心折,說桂王是人中龍鳳,飛揚勇決,能識大體,他遠不如你,所以甘心退出。”
朱閬十分的意外,他一直以爲唐王出走,是被自己嚇破了膽,原來竟是甘心退出。
“唐王上了船,船未出海,便已脫去蟒袍,放棄王位。唐王之位,由其弟朱聿鍔世襲。”
朱聿鍔!
原來如此!
那個在都司署書房發聲的人!
朱閬心中的迷團終於打開。
怪不得自己會覺得這聲音熟悉,現在回憶起來,竟與朱聿鐭有八九分相似!
“朱聿鍔竟與盜賊一起夜闖都司署?唐王啊唐王,卿本佳人,奈何爲賊?”
“新晉唐王,是盜賊契約的見證人。”
朱閬一愕,瞬間明白了來龍去脈。
“是鄭成功!對麼?”
“王爺果然厲害,隆武帝極爲欣賞鄭芝龍之子鄭森,恨不得自己能有個女兒嫁給他,不但賜名成功,還賜國姓,鄭森當然感恩戴德。”
朱閬接道:“可惜是鄭芝龍主事,鄭成功還左右不了乃父。”
“沒錯,鄭森支持新唐王復出,所以硬推他爲鄭家在盜賊契約的見證人。”
朱閬默然,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渾身茶軟滑,有如乳酪,甜香沁入心肺,不由得讚道:“好茶!”
“謝王爺讚賞!”
“所以本王煞費苦心終結朋黨之爭,卻又捲土重來麼?”
“恰恰相反,王爺突出奇兵,用葡兵阻住了衆盜,令盜賊們無功而返,是以整個水上聯盟全部轉爲支持王爺!”鄭大娘又恢復了巧笑嫣然的神色。
“還不是鄭大娘的火器給力?”
說着兩人一起大笑。
朱閬笑了幾聲,冷不防問道:“你與那鄭芝龍究竟是何關係?”
鄭大娘道:“由日本至琉球,乃至臺灣福建,都是鄭芝龍的天下,有戰船千餘艘,海上商船聞風喪膽,要向鄭芝龍進貢,得以在船上掛起鄭字旗號,方得平安,只此一項,歲入三千萬兩白銀。”
朱閬知道鄭芝龍勢力不可小覷,卻也沒料到竟這麼厲害。
“妾身控制珠江出海口信南洋,也代理鄭芝龍的鄭字旗,往來的外國商船見妾身也姓鄭,還道妾身是鄭成功的娘!”說着格格嬌笑。
朱閬也忍俊不禁,跟着笑了幾聲。
跟着正色道:“鄭大娘,如今國難當頭,清兵如狼似虎,步步南侵,少不得要惡戰一場,鄭大娘的海船,不若與本王合作,掛起本朝的大旗,一起抗清!”
“承蒙王爺不棄,妾身定追隨王爺,共御強敵。”鄭大娘躬身一揖,表明了態度。接着話鋒一轉:
“不過妾身能做主的,也只是鄭,石,馬,許四姓的勢力,其它的海上勢力,只是聯盟的關係,妾身可以四方遊說,卻不能保證他們會加入。”
“如此甚好!”朱閬喜道。心想“本王終於有海軍了!”
鄭大娘見朱閬喜形於色,不禁掩面而笑。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嬌滴滴的身體離朱閬越來越近……
“王爺請遣開呂閣老,妾身有要事,只能說與你一人知道!”鄭大娘一邊嬌笑,一邊藉着與朱閬身體接近,卻用細若蚊蚋的聲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