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李來亨從中極力斡旋,他向負責太原治安各事務的李過,還有具體籌辦大順朝開國大典的鞏尚書提出意見,認爲根據禮制來看,監國雖然不是皇帝,但多少代表明朝朝廷實行部分的權力。
更關鍵的另一點是,李來亨與鞏尚書提到可由秦王以明朝宗人府和宗人令的名義,代表明朝的宗藩諸王,代爲“委託”闖軍爲已經“被害”的先帝崇禎復仇。
如此按照春秋大義,即可由闖軍借復仇的渠道,繼承明朝的帝統。
本來秦王直接稱帝,再由他禪讓帝位給李自成,也是一種可以爭取到多數明朝舊城人心的辦法。但是和李來亨說的這一種,禪讓既因爲秦王怕被秋後算賬而堅決抵制,又因爲歷史上一次次禪讓鬧劇的醜惡性,使得禪讓之說,不大符合於闖軍這樣從草野中起兵而建成的新政權。
就最後的結果來看,李自成還是首肯於李來亨所說的春秋復仇大義。當然這也是因爲鞏焴的一再勸說,他向李自成百般說明了強調“復仇大義”,對於新朝“得國之正”,將起到什麼樣的作用,也就是所謂“自古得國之正無過於本朝,於下爲百姓起兵,救民於水火之中,弔民伐罪,可謂仁矣;於上爲明朝君臣復仇,報國仇於遼左之外,興師執酋,可謂義矣。仁義兼備,得國之正,古來未有過於本朝者”。
這些說辭,讓李自成本人是思緒萬千。
他有時憶起少年時給艾家放羊遭受毒打的往事,有時想起在漢水兵敗以後潛伏商鄖的艱苦歲月,有時又想起崇禎十三年打入河南以後三年中取得的輝煌戰績。
而想得更多的,還有回到關中到解圍太原這一段時間來發生的種種事情。
他甚至回想起此前在關中招降白廣恩時的往事,在所有的降將之中,白廣恩位階最高,曾統率孫傳庭的火車營。他的投降帶動了一大批人,其中就包括了當年在漢水擊敗李自成,迫使闖軍潛伏竹溪的名將左光先。
除了白廣恩和左光先以外,另外還有一個原本擔任大同總兵的明朝邊軍名將姜瓖。他在雁門之戰中展現出了對於新政權的十足忠誠,李自成解圍太原以後,就曾多次召見姜瓖,設宴款待,備極隆禮。
這些明朝的舊將環伺在李自成的周圍,讓他更加覺得志得意滿,躊躇滿志,好像奪取天下已經是指顧間事。
在太原這邊舉辦開國大禮的同時,留守陝西的羅汝才和袁宗第,也在加緊準備籌劃着重修李自成的祖墳。
米脂早就改名爲“天保縣”了,縣城外的一座小山近來也改名爲了蟠龍山。山下還爲李自成修建了一座行宮,共修大殿五間,後殿五間,左右配殿十間。
正殿的名字叫做啓祥殿,後殿則叫兆慶宮。另外還建有宮門二座,新開御河一道,上建石橋一座,前面還有石牌坊三座。
此前被邊大綬挖掘的祖墳,那些散落於地的零散屍骨,現在都被本地的父老鄉親收拾起來,就原穴埋填,又在其上堆成一座大冢。李自成父母和祖父母的冢都特別大,雖然尚未定出陵名,但已被本地人稱爲“山陵”。
在李自成之父李守忠墓外新建墓垣一百三十八丈,墳前有享殿一座,殿前有御道。御道長一萬八千九百二十七步,坡度稍陡處有石級,兩旁有文武石人四對,石麒麟、駱駝、獅、虎、馬、羊各二對,石牌樓二座。“山陵”和行宮都是在義軍進入西安以後,由留守西安的羅汝才提出,然後動用了許多民夫和工匠趕修出來的。
“山陵”的石刻工藝雖不免粗糙,但遠遠望去,氣勢莊嚴雄偉,已儼然是皇家氣派。
恍惚間李自成好像看到了新朝未來數百年的種種景象,但李來亨目中的光景則大不一樣,他還爲闖軍即將同清軍爆發一場大決戰而感到憂心忡忡。
方以仁上前一步,抓住了李來亨的袖子,小聲說道:“府主……開始了。”
李來亨擡起頭來,在太原大道的兩旁,不再是劉體純召集的那班鄉下業餘吹鼓手,而是禮政府從諸藩王府中專門找來了一羣規格屬於明朝皇家等級的樂工,現在一同吹奏起音樂。
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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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立在太原城牆上的上千名闖軍甲士,也用力吹響了號角,鼓角之聲震動全城。接着是樂工們奏響曼妙樂曲的聲音,有絲有竹,還有銅鐘的聲響,金戈與金玉一同響動,整座城都好像進入到了另一種玄妙的氛圍之中。
數不清的黃纛和小黃蓋在風中飄舞着,因爲陽光的折射,李來亨有時會產生一種錯覺,似乎連天空中連片的雲彩,都慢慢變成了金黃的顏色。
由千當時還未設鴻臚寺,所以鳴贊即由禮政府一位嗓音洪亮的官員擔任。秦王正式以明朝監國和宗人府宗人令的身份,準備將明朝的國運和天命轉移給李自成,請求他爲崇禎帝“復仇”,在李自成第一次行禮後,由另一位口齒清楚的官員琅琅地奏讀文章。
這篇弘揚大順天命和痛斥東虜禍國的文章,其間還以一種同情崇禎的視角提到“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恆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
這份詔書當然出自鞏尚書之手,詔書痛斥了明朝朝廷的腐敗情況,明確指出天下財富都落到了宗紳、、公侯、宦官的手裡,對於平民百姓卻“征斂重重”,造成了“閭左之脂膏罄竭”。這就迫使人民起來同他們拼命,即所謂“民有偕亡之恨”。
接着,李自成宣佈:“朕起布衣,目擊憔悴之形,身切痌瘝之痛。念茲普天率土,鹹罹困窮;詎忍易水燕山,未蘇湯火”。
爲了爭取明朝舊臣的人心,打擊皇太極和投降於他的關寧等部漢奸敗類,詔書又提到了過去東虜入關殘害天下的往事,還有他們殺害陳新甲和孫傳庭等明朝忠臣,軟禁並最終“逼死”崇禎帝的事情。
“肆昊天既窮乎仁愛,致兆民爰苦於災祲。”
“真是鞏尚書的一篇好文章。”
李來亨禁不住向方以仁如此誇讚,同樣精通文學的方以仁自然也笑着回道:“啓翁在中樞有這些新敵手,將來大約是沒有什麼精力再給府主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