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闖營一小卒(中)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

黎明將至前的一刻,夜色最爲昏暗。暫居於城隍破廟中的闖營將士們都行動了起來,李雙喜和白旺分帶一隊人馬,人人都只穿一身便於行動的青色箭衣,沒有穿戴鎧甲,大概是爲了防止造成過大的聲響,手中則或持腰刀、或提長劍,盡是一些短兵。

李重二此時也不再使用他那把破銅爛鐵了,手上握緊了李雙喜送給他的一把長刃腰刀,腰刀鋒銳逼人,刀柄上還有一個工匠細心雕刻而成的虎頭雕飾,也不知是哪位遊擊、參將所用的兵器。李雙喜對李重二的果敢積極很有好感,又見他雖然個頭頗高,但餓了好長一段時間,體形消瘦,擔心一會兒開仗,這年齡尚小的後生娃娃保不住性命,便將自己合手常用的腰刀送給李重二了,自己倒是隻用一柄缺口繁多的雁翎刀。

白旺伸手示意了一下李重二,將一套生火的火摺子工具丟給了他,“喏,拿好火摺子,一旦辦好之後,立即便到城門口跟我們匯合來。”

這是李重二主動向白旺和李雙喜兩人提出的策略,他認爲自己和白有財飢餓多天,根本沒有多少作戰的體力。因此倒不如利用他們身爲民夫,不容易引起官兵警惕的優勢,潛到縣衙附近縱火,吸引官兵的注意力——若能以此牽制幾十名明軍官兵,那起到的作用,就遠比他和白有財在陣前廝殺,來得更爲有效了。

他接過白旺遞來的火摺子,點了點頭。李重二穿越到明朝也有一段時間了,對這種火摺子倒也會使用,何況白旺給他的這支,一看便知做工精良,應該是明朝邊軍夜不收所用的工具。

“小子,真遇上硬茬的,別太犟,儘早過來城門跟我們匯合吧。”李雙喜手提雁翎刀,他本來就體格魁梧,此時手上長刀出鞘,一臉爽朗笑容的表情,盡數變成殺氣沸騰的兇惡模樣,氣勢逼人,不愧是李自成的義子、未來大順政權的義侯。

“不成事,我跟蓋老都有分寸。”李重二將火摺子放進懷中,順手又將那把腰刀,學着白旺和李雙喜的樣子,別在腰間,“那我們便先過去了,兩位老爺若看到縣衙方向有火光,便儘速行事,若超過半個時辰沒火光亮起,那就是凶多吉少了。”

白旺和李雙喜兩人聽到老爺的稱呼,同時楞了一下,李雙喜提起雁翎刀,敲了一下李重二的腦袋,“我們八隊闖營裡,有叫大王的,有叫管隊的,還有我義父那樣叫掌盤子的,就是沒有叫老爺的人。”

白旺一手按住李雙喜,叫他不要胡鬧,給李重二解釋道:“我們八隊的老掌盤——就是官軍說的闖將賊頭,就是讓米脂的一位艾老爺欺壓到沒有活路,才造反的。所以在八隊裡頭,最忌諱叫老爺,你想喊個大氣的稱呼,可以叫大王。”

白旺又指了下身邊的李雙喜,說道:“你雙喜哥就最喜歡人家喊他大王,你也可以直接喊他雙喜哥,嫌麻煩的話,便稱呼做老管隊就好了。雙喜哥在闖營裡任的是老管隊,我做的是老管隊下面的管隊,反正你一氣都呼做老管隊便是了。”

李重二愣愣地點了點頭,他對明末歷史瞭解不少,但具體到早期闖營內部的稱呼,這些細節問題,就不是很清楚了。

“行了,大夥都該去辦事了,”白旺看李雙喜一副廢話嘮叨不完的樣子,便一把將他拉走,“我們等你的火光,等黎明時分,天便亮了,八隊闖營就來了!”

等黎明時分,天便亮了,八隊闖營就來了!

李重二將這句話深深印刻在了腦海裡面,只要事情順利,黎明時分,一待天亮,闖營就將殺破竹溪縣城。到時候有怨的報怨有仇的報仇,“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

白旺和李雙喜動作極快,這兩人一個機敏警惕、一個爽朗恢廓,無論李重二的今生前世看來,都算得上是一時豪傑了。他們辦事自然也是極利落,幾個呼吸間,便將兩隊人馬組織極好,往城門方向奔去了。

白有財心下還有點發慌,他全身都在輕微地顫抖着,反覆唸叨着幾句話,“老子今晚要開張了”、“老子今晚要開張了”,反反覆覆給自己壯着膽。李重二則毫無懼意,連他自己都想象不到,一夜之間,殺人、放火,馬上還要造反了,可他心中卻只有一股改叫日月換新天的興奮之情,沒有一絲一毫的後悔和懼怕。或許真的是民夫苦役的生活,磨碎了他心中的一切軟弱,與其做道旁餓殍,他寧願做擋車螳螂!

他們兩人動作一快一慢,李重二飛也似的奔走在前面,而心裡又激動、又後怕的白有財則猶猶豫豫。好在這會兒都快黎明瞭,縣衙周圍雖然還有幾個醉醺醺的官兵,但看起來也是一副半夢半醒的樣子,不成威脅。

李重二便讓白有財在外望風,他自己則將白旺早就準備好的茅草堆集到一起。可這個關鍵時刻,夜風卻不斷從破壁漏縫間吹了過來,令李重二手中的火摺子遲遲不能點燃。

外面望風的白有財愈發後怕,連聲催促,“後娃,你好了沒,我看有幾個官兵老爺,好像是要過來解手的模樣啊!”

李重二聽着白有財的連番催促,手上動作卻還是十分沉穩,他用短促、突然、有力的力量快速將火苗吹起。一片紅褐色的光芒落在茅草堆中,風助火勢,紅褐色便由一點擴散爲一片,再由一片擴散爲洶涌澎湃的燎原之勢。

但火光也引起了幾名官兵的注意,他們本來只是出來解手或者醒醒酒的,突然見到縣衙邊上起了火,又看見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馬上驚醒了過來。一名官兵立即大聲呼喊了起來,“走水了、走水了!有賊人放火!”

“我透你娘,”李重二狠罵一句,手上用力推了白有財一把,“蓋老,別愣着了,你快點跑去城門逃命!這裡交給我了!”

“交給你?你一個後娃,我怎麼能交給你!”白有財在李重二的猛推之下才驚醒了過來,但他卻不願將自己視若半個子侄的李重二一人丟在這裡,手裡抄起白旺交給他的一隻短刀,便也衝了上來,幫着李重二從側面擋住了官兵的一刀。

來這角落裡解手的三名官兵,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的那一人先是拔刀砍向李重二,但卻被白有財擋了下來。李重二抓住這機會,便將別在腰間的那把鋒銳利刃抽了出來,官兵酒後也沒穿戴鎧甲,腰刀直接劃破了官兵的肚子,連帶着牽扯出一根腸子,鮮血濺射了李重二滿臉。

捱了一刀的官兵哭嚎慘叫地癱倒在地,另兩名官兵這下也清醒過來了,從兩面迂迴夾擊過來。李重二顧不得沉浸體驗一下殺人是什麼感覺,甚至沒時間抹一把臉上的鮮血,他自知剛剛是靠着趁敵不備和白有財的助攻,才讓殺死一名武藝嫺熟的官兵——真要讓他們一對一單挑,李重二怎麼都不是官兵的對手。

“走!我們一起跑!”

李重二和白有財兩人同時轉身逃跑,死亡的壓力讓李重二跑的飛快,他彷彿失去了對腿部的知覺一樣,不疲不倦,像個瘋子一樣奔跑在黎明前的竹溪縣城街道上。而在他身後,則是呈燎原之勢,越燒越大的大火了,這把火,至少也得吸引了幾十名官兵去救火,應該可以給準備進攻城門的八隊闖營,分擔不少壓力。

而在城門附近待機的白旺和李雙喜兩隊人馬,此時看到縣衙方向亮起的火光,心知李重二大功告成,便是一貫謹慎的白旺也忍不住讚歎了一聲,“這小子辦事有點靠譜!”

刷的一聲,李雙喜將雁翎刀抽了出來,大聲喊道,“輪到咱們了,兄弟們,開城門、迎闖將!”

李雙喜不愧是李自成看重的義子,驍勇異常,他雖然沒穿戴鎧甲,但也絲毫不懼怕城門士卒砍過來的刀刃。狹路相逢勇者勝,靠着巨大的勇氣,李雙喜一副同歸於盡的樣子,讓守門的官兵先膽怯了半分,趁着這功夫,那把有好幾個缺口的雁翎刀便狠劈了過來,從守門官兵的下頜角砍進去,再從太陽穴砍出來,鮮血和腦漿一起迸裂開來。

趁着李雙喜一隊人馬牽制住城門士卒的功夫,白旺已經帶人從城內將城門推開了。在竹溪縣城城門外的荒野地裡,苦苦守候一晚的闖營主力,終於等到了城門打開的戰機了。只見城牆的影子下面,一羣箭衣短打的身影站立了起來,排成三行隊列,井然有序地衝進了縣城當中。

僅靠看守城門的幾十名官兵,實在是難以抵擋。可此時縣衙周圍起火,大批人跑去救火,根本沒注意到城門已經受到流賊偷襲了,還是來竹溪縣催派軍需的董源最快反應了過來,他畢竟出身曾經的遼陽將門佟家,有點軍事經驗,當即便勒令李孔效別管火勢,趕緊帶兵去城門增援。

剛剛衝到城門附近的李重二和白有財兩人,只差一點便能同闖營匯合了,卻在這時被帶兵增援的李孔效帶人攔截了下來。這兩個民夫餓殍,哪裡是這羣如狼似虎的官兵對手?只一個照面,李重二便被人一刀砍翻,鮮血橫流。

只是因爲太過緊張和激動了,李重二幾乎都沒有感覺到這一刀的痛苦,他雙眼發紅,用盡全身力氣砍回去一刀。卻讓官兵用刀牌輕易卸開了,隨後官兵瞄準李重二的腹部,一刀狠狠紮了下去,李重二隻感到眼前一黑一紅,便看到白有財幫自己擋了這刀,小腹被長刀扎出一個破洞,內臟流淌的滿地都是,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白有財甚至連一句遺言都留不下來,他向着李重二的方向伸出手去,好像想說些什麼,可話還沒說出口,他的頭顱便被官兵斬落了下來。

李重二看着這不久前還在說話的老友,一陣強烈的心悸感涌上了心頭,他的胃部猛然緊縮了起來,一口酸水已經到了喉頭。他看慣了人吃人的場面,也親手殺了人,可直到此時見到白有財,像一塊破布一樣被官兵砍成肉泥,才真正意識到了,造反意味着什麼。

如果此時周圍沒人,李重二可能便會將肚子裡的破面餅子全部吐出來,可在羣兇環伺的環境下,容不得他有半點的矯情。李重二隻能硬生生壓抑住身體的反應,提起腰刀,奮力反擊。可就憑他一個民夫餓殍的力量,怎麼可能對抗得了如此之多的官兵?沒幾招的功夫,他手上的腰刀就被打落,身上又添了幾處刀傷,恐怕再幾個呼吸間,便要命喪黃泉了。

還好這會兒,闖營已經完全控制了城門,大隊闖營將士列隊蜂擁而入。白旺和李雙喜已經分頭控制了城牆,另外一名虯髯戰將,踏着匹瘦馬,在城內橫衝直撞,他臉上有好幾道刀疤,看着便是極兇悍的一個人物,手中長刀交錯間,就將官兵陣列殺散了看來,“你爺爺劉宗敏在此,有膽的上來受死!”

再有一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闖營將士,他眉頭緊皺,手上卻毫不停歇,張弓連射幾箭,將李重二面前的幾名官兵射殺。隨後更多的闖營士卒們一擁而上,城內的明軍官兵人數本就只和闖營差不多,此時又分佈零散,不能形成有效抵抗。

知縣李孔效和左營使者董源雖然竭力呼喊,上躥下跳的想要組織起明軍進行抵抗,但戰機已逝,城內戰局已經完全被闖營所把握了。李孔效眼見着明軍在缺乏組織的情況下,四散潰逃,氣不打一處來,提起一把劍就死命揮砍着周圍潰逃的明軍士兵,妄圖將他們趕回前線。

騎着瘦馬的悍將劉宗敏看不過去,向那眉頭緊皺的闖營將領喊道:“一隻虎,快給他們頭子一個好看的啊!”

一隻虎……

原來救下自己的人,就是李自成的侄子、綽號“一隻虎”的李過。李過雖然是李自成的侄子,但兩人實際上年齡相差不大,平日裡以兄弟相稱,關係極爲親密,是闖營中地位非常重要的一個將領——更讓李重二印象深刻的是,在後世的歷史中,李過還爲了抵抗滿洲人的暴虐統治,主動和不共戴天的南明合作,開創了在大陸上抗清時間最久、一直抵抗清軍到康熙三年的忠貞營和夔東十三家。

無論如何,大局算是已定了,竹溪縣被闖營攻佔,自己搭上李自成快車道的計劃成功了一半。

可是……白有財卻死了,李重二已經習慣了和自己無關的人輕易死去、甚至是殺死和自己無關的人,但當熟悉的朋友死去時,一陣強烈的荒謬感,還是讓他感到難以置信。

這世道……這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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