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扈爾扈部的族長的大公子,若娶了個平民女子,已然會成爲各部族的笑柄,若……娶得是個奴籍,恐怕就要被逐出家門了。
察罕想的是阮小幺,卻絲毫不懂心底的那一層薄紗下隱藏的是什麼樣的心思,快二十的人,整日裡只想着打仗,連自己的想法都摸不清楚,還是筆糊塗賬。
而阮小幺,除了順其自然,還是順其自然。
盛樂玩鬧的地兒分東西二市,東市是珠寶首飾、衣物筆墨之類,西市則盡是一些引漿賣水的吃食玩意兒,兩人只帶着個馬伕,東西轉悠,一日時間實在太短,走馬觀花一般,她只囫圇看了個大概,只瞧着熱鬧,察罕買了大包小包的甜糖點心包着放在車裡,準備給她帶回去慢慢吃着玩兒,在經過首飾店時,執意帶她進去逛了逛。
裡頭當面掛着一副大金扇,扇面鑲着紅綠寶石,邊緣勾勒銀絲,不知用什麼墨草書而成四個字:“奪巧天工”,她看了半天,才連蒙帶猜地看清了這幾個字。
唔,又是中原文字。
守店小二瞧着察罕氣度不凡,忙進去將掌櫃的叫了出來,又端了兩杯酥油茶給他們。
展櫃的笑面迎人,定睛瞧了瞧,忙做禮拜會,“原來是將軍大人,小的失禮了!賠罪賠罪!”
店中各處鋪面前三三兩兩逛着一些人,多是夫妻成雙,聽到裡頭一些動靜,便拿眼都瞧了過來。
那掌櫃的延手請兩人入內,“外頭都是些粗糙玩意,入不得將軍的眼,請入內一看!”
阮小幺正捧着酥油茶,細細地打量鋪面上擺放着的釵環首飾,俱是金銀一片,紅翡綠翠,不知都出自哪些能工巧匠之手,絲毫瞧不出拼接的痕跡,造型也都或古樸或繁麗,看得人眼花繚亂。
察罕看着阮小幺,向掌櫃的道:“依她慢慢看。”
掌櫃的身材微胖,留着些髭鬚鬍子,一身裘襖穿在身上格外顯發福的身材,瞧了瞧阮小幺,見她打扮的不像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也猜不出二人什麼關係,只好點了點頭。
女人對首飾珠寶天生有一種喜愛,饒是阮小幺不大在乎外物打扮,瞧見這些金光閃閃的東西,也有些移不開眼。察罕跟在後頭慢慢看着,不時看她一眼,想着要不要買些頭面給她帶回去,也好讓她在那些聒噪的女人當中擡得起頭來。
忽然間,聽阮小幺指着一處,欣喜道:“你瞧!”
他湊過去看,那錦紅的緞面上壓着一根樣式古樸的銀釵,釵身細牛角形,微粗的釵尾雕着精緻的紋樣,瞧着不大像豆蔻少女適合的款式,倒像是他阿姆那個年紀戴的。
“你覺得這個好看?”他擰起眉頭左瞧又瞧。
阮小幺道:“這個很像你從前送我的那根。”
察罕想了半天,終於想起,最初自己的確有給過她一根簪子,沒想到她還記着。
“那玩意兒救了我一命,揣在身上怕弄丟了,後來就一直放在我的衣物袋裡,可惜出寺出得急,沒帶在身上。”她惋惜道:“我還挺喜歡那荷花的樣式的。”
察罕咳了咳,“那不是荷花,是雪蓮。”
當初他因亂跑,與阿姆阿帕失散,本想打個簪子回去討好討好阿姆的,因此簪子上雕的便是族徽的圖案,後卻送給了阮小幺。
她呆了呆,撇撇嘴,“荷花跟雪蓮不是一個物種麼……”
他低低地笑着,不知從何處冒出的一股子喜悅,將簪子遞給她,道:“那便重新送你個吧。”
阮小幺眉眼一彎,將東西收下,“多謝!”
兩人之間說說笑笑,後頭小二偷偷瞧着,悄聲問掌櫃的,“這位貴人是?”
“罕多木將軍,你不認識?”掌櫃的斜眼乜着他。
小二驚得差點沒蹦起來,“就是他——”
“噓!”掌櫃的忙將他推到一邊,“到別處伺候去!”
竹竿兒似的少年將腰上纏巾緊了緊,又望了那處幾眼,咕噥道:“可是將軍不是還未成親麼,怎的帶了個姑娘來……”
“少說兩句憋不死你!”掌櫃的將他踢了開。
察罕那處似乎聽到了什麼,回過頭來,掃了二人一眼,那兩人俱是一驚,點頭哈腰的笑了半晌。
阮小幺得了根簪子,渾身舒爽,哼着小曲兒將東西收好,看察罕付了銀子,忽的有種傍大款的感覺,吭哧吭哧地笑。
“你笑甚?”察罕出來後問道。
她拍馬屁,“將軍大人真是好有錢……”
“我哪有什麼錢,全都……”
“全都什麼?”
阮小幺順口問道,察罕又不說話了。
他本來想說,兩年的餉銀全都充了公了,抵了她那十五軍棍。後想到她不知這事,便住了嘴。
“奇奇怪怪的……”阮小幺團着臉。
兩人一直玩到日頭落下,她手拿着幾塊羊奶酪煎子,在人羣中邊走邊吃,冷不丁想起來一事,“哎呀”了一聲。
“怎麼了?”察罕問她。
阮小幺叫道:“我忘記那個神醫叫我過去的事兒了!”
察罕卻皺了皺眉,“葉大夫?”
“你知道啊?”她點點頭。
察罕道:“你怎認識他?他叫你過去?”
她又吃下一塊煎子,才道:“你的大皇子殿下將我從刑院裡提出來,就是爲了讓我跟這神醫說什麼醫理,都奇奇怪怪的……”
他淡然道:“葉大夫性情執拗,他認準了你過去,便不會爲了你一時的失言而放棄的。”
雖然會惱怒。但是他並不打算告訴她,下意識的,從她口中聽到“神醫”二字,又有些不樂意。
那葉大夫脾性古怪,誰樂意就見鬼了!
阮小幺催他道:“那我們趕緊過去吧,失信在前總是不好的,況且事情若是弄砸了,皇子殿下非撕了我不可!”
察罕原先滿心的欣喜又換成了一腔鬱卒,拉着臉與她走向馬車。
兩人坐在馬車裡,搖搖晃晃向國師府而去,依舊到了第二重城門前停下,換做步行,察罕道:“要麼你還是先回府,我派人與葉大夫告個假便是。”
阮小幺搖頭,道:“我還是親自去一趟比較好。況且葉大夫雖然爲人脾氣怪了些,人倒是挺好的。”
“……你怎曉得?”察罕沉着臉。
“不知道,感覺吧。”她猶自不知,依舊沉浸在對昨日的回想中,“像那樣一心鑽研醫術的人,我想心思應該壞不到哪兒去。”
旁邊不說話了。阮小幺說了半天,發現察罕正陰沉沉地盯着他。
“做什麼……?”她嚇了一跳,推推他,“別跟你們殿下似的!”
他默默轉回頭,不看她了。
阮小幺還是覺得莫名其妙。
兩人走了半天,天色愈發陰沉,各屋舍的輪廓已然有了一些陰影,終於到了國師府門前,遠遠地又瞧見兩邊掛上了赤紅的珠絡燈籠,映得門上那荷花的圖紋泛了一層緋紅的光暈。
察罕道:“我就不進去了,在外頭等你。”
“嗯?”
“去吧。”他拍拍她。
阮小幺還想勸他進去坐一會,他已經轉身朝不遠處一座小亭去了。
她總覺得他不高興,方纔也是神色淡淡的樣子,在街市上分明還是興致勃勃的模樣,誰曉得怎麼了!
搖搖頭,她朝他道:“我會快點出來的!”
察罕的腳步頓了頓,回頭望她,嘴角又浮起了一抹笑,向她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