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幺來到府門口,向看守的門子道:“小女求見葉大夫。”
那人打量了她兩眼,認了出來,忙點了點頭,朝後頭便是一聲叫喊,“神醫,那姑娘來了!”
後頭即刻便有聲音傳來,剛過片刻,一道青黑色布袍的修長身影便走了出來,丰神俊朗,氣度如竹如蘭,正是葉晴湖。
“……葉大夫,你在前院兒裡做什麼?”阮小幺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
葉晴湖道:“等你。”
他說話時,語氣也是雲淡風輕,彷彿什麼事都引不起他的一絲興趣,那種專注與淡泊,恐怕誰都學不來。
阮小幺忽覺有些愧疚,自個兒在東西市玩了一天,他卻在此等了一天!
“抱歉……”她吶吶道:“今日有事耽擱了,不過我買了……”
她正要從懷中掏出一包零嘴兒給他賠罪,卻一把被拉住了胳膊,往裡拖去,差點將衣襟都拉散了開,瞧葉晴湖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在強搶民女!
“喂、喂!”她在後頭驚叫。
他帶着她繞過院口的石屏風,轉過角門,在紅黃交映的小道兒走。幾個小廝與丫鬟跟在身後,寸步不離。
葉晴湖終於停下來,道:“你們下去吧。”
下人們面面相覷。
“你們可以退下了。”他又重複了一遍。
這回他們犯難了,一人拜道:“神醫想作甚?小的們可否代勞?”
他緩緩道:“你們想偷師?”
凡百技之人,最忌諱的便是偷師,給這些個僕婢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冒上這個罪名的。
神醫的脾氣古怪,再一次被衆人體會了個通透。
那人連連道“不敢、不敢”,一邊與衆人交換了個眼色,退了下去。
此時,才真正只剩了阮小幺與他兩人,下人們一走,葉晴湖又帶着她向前走了,卻不是去自個兒的院子,而是轉向了另一頭,避過各處的下人,漸漸到了府中之人不常走動的地方。
阮小幺不明所以,“你要帶我去哪?”
葉晴湖再一次停下來,看向她,不言不語,卻將她的臉託了起來,左看右看,彷彿她是個千年人蔘成精的一般。
這人生在大宣長在大宣,怎的就沒有一點男女大妨的觀念!?
她剛想說話,葉晴湖便開口道:“真是一模一樣……”
“什麼一模一樣?”她不耐煩開口,想將自己從他的魔爪下脫身。
葉晴湖卻放開了她,道:“我終於想起來爲什麼見你眼熟了。”
“什麼?”
“那座樓,”他指着暗沉的上空,一座三層的高樓如塔一般,六檐角高高翹起,飛在半空中,檐下還掛着金銀的鈴鐺,風過時,便發出叮叮噹噹的清響,在昏沉的冬夜愈發顯得幽靜,帶了些悽清。
那塔樓便佇立在前方的一處院落中,外頭有人把守着,似乎遺世獨立,從不與國師府其他人有任何瓜葛。
“那裡面有一幅畫像,與你長得一般。”葉晴湖道。
阮小幺想也不想,“胡扯。”
他抓着她的腕子,“我帶你進去看。”
“喂……可是那邊有人!”她慌不迭地退着步子。
開玩笑,這種一看就像禁地的地方,他進去被人發現了無妨,她要是被人發現,還不曉得要掉個幾層皮呢!
葉晴湖卻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着她,道:“當然是溜進去!”
阮小幺:“……”
“那裡有棵樹,”他又指向另一頭,道:“爬上去,從樹上跳下來就好。”
她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漸漸擡頭,一顆遒勁蒼老的古樹盤根在牆外,幾乎將牆垣包裹在了樹幹與枝椏當中。那樹幹上稀稀落落殘剩着些白雪,和青苔長在一處,滑不?溜。
“怎麼爬上去……?”阮小幺訥訥無語。
這才發現,他今日穿的那青黑色布袍的手腳處俱是窄口,並不似前日裡的寬袍大袖。
“原來你早已經預謀好了的!”她低聲惱道。
“我知你必定不信,因此東西都準備好了,”他從腰上卸下一圈套索,極細卻柔韌無比,端頭處還結着五爪鉤鎖,道:“進去瞧瞧,若那女人是你祖奶奶什麼的,保不準你有麻煩。”
這是他迄今爲止說過的最爲她着想的一句。
可惜,他淡然的面上那雙閃着興致盎然的黑色雙眸完全出賣了自己的內心。
阮小幺看着他的動作,不甚優雅地掏了掏耳朵,一彈指甲,慢悠悠道:“我在北燕軍中時,曾見過一個郡主,長得那叫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她一直追大皇子殿下追到了軍營,每日裡甚是貼心,可殿下就是不接受她,你知道爲何?”
葉晴湖豎着耳朵聽她說話,一邊將鉤鎖往牆邊的枝幹上扔,聽她說了一半沒音兒了,立馬回頭,問道:“爲何?”
“不告訴你。”阮小幺道。
他無甚反應,又扔了一回鉤鎖,停了下來,再次問道:“爲何?”
她學着他的模樣,笑得雲淡風輕。
葉晴湖終於惱了,直問她,“到底爲何!?”
“承認吧,你就是個死八卦……”阮小幺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道。
不僅是個學術狂,還是個八卦精,果然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這才反應過來被她耍了,收斂了眼中的熱火,又轉過頭去,拉了拉勾在樹上的繩索,在爬上去之前,道:“我是人,與八卦風馬牛不相及,怎能混爲一談?”
說罷,便拽着繩子爬上去了。
阮小幺在下面笑得直不起腰來。
葉晴湖瞧着像個文弱書生,身量修長,卻不是個弱不禁風的樣子,用那繩索爬上樹也只是片刻功夫,倒似個練家子一般敏捷矯健。上去後,他俯視樹下的人,道:“上來吧。”
阮小幺笑夠了,盯着那細溜的繩索,才發現事態不好。她伸手拽了拽,“爬樹都比爬繩子簡單吧!”
“那你爬樹。”他蹲在樹上,絲毫不受枝幹上的積雪與青苔的影響,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而阮小幺苦着臉,伸手抱了抱樹。
這得再來三個阮小幺才能合抱的住吧!別說爬,她連個攀附的落腳點都找不到!
“算了,我還是爬繩子吧……”
她拽起繩子,用爬樹的姿勢攀上去,離地一尺後,便上升無望了。
“喂!”阮小幺?遄帕常?潰骸拔沂歉鋈跖?櫻?憔谷蝗夢遺郎?櫻。俊?p> 葉晴湖道:“你聲音小些,休要驚到了那邊的守衛。”
“你這個混蛋……”她輕聲咕噥。
小半個時辰後,她終於用一種很不雅觀的姿勢毛毛蟲一般拱了上去,那時葉晴湖已經跳下去在下面望着她了。她在他專注的眼神中,又將繩索拋到另一邊,吭哧吭哧遛了下來,待到終於站定,整個身上早已皺皺巴巴,不知那處蹭得黑一塊灰一塊,簡直如灰堆裡拱出來的雞仔一般。反觀葉晴湖,還是那副風度翩翩、衣冠楚楚的模樣,她黑着臉,在他身上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