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子臉綠了。
然而沒等她罵出聲來,阮小幺又道:“玲瓏自知做事魯莽,然如今報了司藥局女弟子的名兒,便也不好擅自又推了。如今大人還發放了文牒,唉……”
將那書信捏在手中,似不經意地在二娘子眼前晃了晃。
“一個女兒家,不顧廉恥整日在外遊蕩,還好意思說甚文牒!”二娘子嘲道。
“二舅娘,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玲瓏‘遊蕩’之處可是司藥局,若是被有心人聽着了,可是禍從口出呢!”阮小幺勾了勾嘴角。
二娘子哼了一聲,又剜了她一眼,不再多費脣舌,帶着下人便走了。
“對了,二舅娘,若是外祖母問起來,勞煩您想她老人家說一聲,如今玲瓏已收了公文,便不得再擅自不去,若有有人阻攔,可是會被治罪的!”她在後頭叫道。
笑眯眯瞧二娘子恨恨遠去,她這才悠閒回了去。
不知她的最後一句告誡有無起作用,但至少老夫人那處再沒了什麼動靜。
阮小幺模樣好、嘴又甜,即便對司藥局端茶送水的下人都以禮相待,未過幾日,便與各部弟子打成了一片。
司藥局中最受歡迎之處是主食,部下兩間屋,每間一二十人;其次是主醫,部下一間屋,通共十幾號人;再次是主刑,裡頭連着無品級的師父,共有五人;最差就是主藥部,撇下幾個下人,只有一個醫正大人與阮小幺。
她沒事便愛去主刑部串門,裡頭四個弟子中,竟還有一名是個姑娘家。
主刑出的盡是仵作,也沒有幾個願主動來做這一行當的,通常是子承父業,在家中學學就得了,無需來此。因此弟子也是少之又少。
一日吳醫正告假,她閒來無事,便四處逛逛,順道聽一聽主刑的仵作師父講習。
座下一名女弟子。喚蘇琴,兩人便嘰嘰喳喳拉些家常,不知不覺近了昏時。
師父酉時不到便歸了,其餘弟子也紛紛收了文卷,個個告辭離開。
蘇琴也要走,便拉着她一道兒。
阮小幺道:“你先去吧,我家中也無事,不若在此歇一歇再走。”
“你何必與家中慪氣?再如何說,那也是你的血脈至親,他們總不至害你。”蘇琴道。
阮小幺嘆了一聲。還真是日日夜夜提防着商家要害她。
“我明白,蘇姐姐,你就先回吧。”她道。
蘇琴眼中劃過一絲嘆惋,也叫小婢收拾了東西,先走了。
阮小幺出來只帶了硨磲與柳兒兩人。此時也都在一旁候着,不言不語。
眼見着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柳兒道:“姑娘,現下已是酉時三刻了,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阮小幺正伏在案上出神,聽她一說。便也擺擺手,讓柳兒收了東西,正要回去。
幾人正出到門口,忽見一人匆匆奔入院中,瞧見自個兒,便跑便招手。
走得近了才瞧清。原來是個官差。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官差便先皺了皺眉,在幾人身上一一掃了過去。
柳兒、硨磲低了頭,只阮小幺一人也在打量着他。
那衙役開口了,“此處只你一人了?”
“嗯。”她點點頭。
他似乎想說什麼。面上有些焦急,然而想了半晌,一跺腳,招手便道:“那你跟我來吧!”
阮小幺莫名其妙,“去哪裡?”
“你管去哪裡,跟我來便是!”衙役催促道。
他見阮小幺不動,也不好推,只將腰上牌子翻了出來,擺到她面前,令道:“谷陽村發生命案,丹徒縣丞有令,速速前往丹徒校檢,不得有誤!”
幾人這才明白過來,敢情他是把阮小幺當成仵作了。
“我家姑娘不是……”
柳兒話爲說完,卻被阮小幺打斷,“我跟你們去。”
“姑娘!?”柳兒瞪大了眼,莫名其妙,“你……”
“柳兒,你先回去,稟了外祖母,就說縣丞有令,玲瓏不得不從。”她揮了揮手,又向衙役道:“請官差稍等一等,我換身便服。”
柳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立了半晌,無奈從了,便先離了去。
阮小幺回了屋。
外頭兩人等了片刻,才見人出來,只已不是個標緻漂亮的小娘子,搖身一變,成了個束髮帶帽的秀氣書生。
那衙役看得愣了一瞬,忙喚人出去。
司藥局外頭,兩匹健馬正嚼着腮幫子候在一邊。
門子見他們出來,忙把轡子交了過去。
當中一匹馬打了個響鼻,朝阮小幺身上聞去,她一瞬間轉到了硨磲身後,問他,“會騎馬嗎?”
“會一點。”
“好,”她道:“你帶我。”
硨磲爲難了,支支吾吾不肯上馬。
阮小幺哼了一聲,道:“放心,沒人會看到,你不說,誰也不知道!”
他還是不肯。
“那算了,我讓官差小哥帶我好了。”她攤攤手。
硨磲終於露出了一絲表情,既惶恐又尷尬,更不知所措。
一旁那衙役早上了馬,催促道:“快些個!別磨磨蹭蹭了!”
“姑娘,咱們還是回了吧!”硨磲半晌擠出一句。
阮小幺噗嗤一笑,“好不容易有出門的機會,怎能輕易放過?甭說傻話了!”
他無可奈何,像條案板上的魚一般,垂死掙扎了許久,最終消停了下來,認命地上了馬,帶阮小幺在前頭。
丹徒縣着實不算近,趁着天色未全黑下來,幾人尚跑了一道,夜間只在道途一家客棧歇了幾個時辰;天色微微亮時,那衙役便又叫醒了兩人,繼續趕路。
阮小幺很是好奇,問他道:“爲何你們要到建康來尋仵作?”
衙役正要上馬,頭也不回道:“甭提了,縣裡的兩個仵作,一個恰告假回了老家;一個去的路上被蛇咬傷了,現如今還躺着不能動呢!那頭從京城來了個員外郎,正巧碰着這樁案子,說鄰縣的仵作不頂用,定要從京城找個來。小的那叫得動建康府的人吶!這不,就想來司藥局找個了!”
故此才找着了阮小幺。
她在主刑部旁聽過一些時日,對大致的驗屍方法也算知曉些皮毛,去了想也能說出個一二;更重要的是,這是個絕好的外出機會,若是能趁此時機,離了商家眼目,轉去溧陽一趟,那便也值了。
她還記得,先前在滄州時,那王大嫂可說過,要搬去溧陽。
這麼想着,一路風馳電掣,趕在日初時分,便到了丹徒。
衙役停也不停,徑直帶着人到了谷陽村。
村子不大,共有二十一戶人家,大多是本地土生土長,也有幾戶是從外出遷了來,出事的那家便是。
屍首已找了個臨時的山棚停放,蓋了屍布,已死了有半夜有餘。周圍幾個衙役正看守着,見着幾人,忙叫了起來。
“你們可算來了!”一人說着,便來牽馬。
阮小幺只睡了兩個時辰,大清早趕路,被顛得暈暈乎乎,腰腿痠疼,齜牙咧嘴被硨磲扶了下來。
那衙役道:“這是李仵作,員外大人呢?”
“正在徐家屋裡頭,已派人報信去了。”另一人答道。
幾個差役搬凳子的搬凳子、倒水的倒水,讓阮小幺歇了下來。
她在幾人的述說中,總算搞清了事情原由。
死了的人名喚徐三,年正二十,四年前同老子娘搬到了這谷陽村,娶了媳婦兒,因時常好賭,家中貧困,前日晌午出門打獵,直至夜間不歸。村民連夜上山尋找,直至中夜時分,才發現了徐三的屍體,身子還未涼透,顯是新死不久。
因村人找到徐三之處乃是一處澗底,起初以爲是不慎摔下懸崖而死;好巧不巧,那夜村中正有兩名氣度不俗的青年人借宿,一見此景,驗過一遍,其中一人便道不是摔死,而是有人蓄意謀害,這才的起了案。
衆人也才知曉,那二人竟不是尋常身份,一個是刑部的員外郎、一個是大理寺司直,都是京城來的。
阮小幺草草聽了一遍,又問道:“爲何斷定是謀害?”
“只因銀針探出口中,外層發黑。”一個清明軒朗的聲音從後傳來。
衆衙役齊齊下拜,“二位大人!”
一人點點頭,看向阮小幺,“你就是仵作?”
聲音有些耳熟。她回過頭看去。
兩名修長身量的年輕人立在眼前,一穿藍、一穿黑,藍衣的那個面如冠玉、長身玉樹,卻正是前些時日在報恩寺後山見過的青年。
黑衣的那個,面容硬朗,修眉深目,帶着一絲放縱之意。
她呆了呆,這人的相貌怎麼那麼眼熟。
“怎麼是你!”那藍衣青年脫口而出。
阮小幺作揖,“兄臺有禮。”
那黑衣的青年愣了半晌,忽的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驚道:“玲瓏!你是不是玲瓏?”
“你……”她也吃了一驚,“你是……”
他大笑道:“是我啊!我是宣明庭!你不記得了?你小時我們還見過一面,那時候你被欺負的挺慘!”
阮小幺:“……”
這種事真的好拿出來亂說麼……
再細細瞧他,果然與印象中那俊朗的少年重合了起來,只是五官更是硬挺了,也成熟多了,只仍殘留着一絲少年時的輕率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