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的胡老頭兒一時間愣在了堂前,半晌,才忽然回過神來,揉了揉眼,面色一變,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阮小幺看向商澤謹。
他從腰上取下了個牌子,遞過去,平靜道:“我們是京城調來的衙役,奉命來查徐三之事。他的屍身現在何處?”
屋中似乎比外頭還冷,即便燃了香,總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寒涼的臭味,一絲人氣都沒有。
看守見了牌子,恍然大悟,連連請人進往另一邊,道:“原來是二位大人!失敬失敬!此處擺放的都是無主清白的屍體,徐三是枉死,不在此處!”
他帶兩人去了另一頭,那處屍體顯然少的多,通共加起來也就三具。
“這具生前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與人私通,懷了身孕,私自買了墮胎藥,結果就死在外頭了。家裡爹孃嫌丟醜,一直都不肯來認領……”老頭兒喋喋不休,一邊嘆氣一邊道:“如今這世道啊,鬼魅橫行……亂哦!”
阮小幺指着徐三的屍體,道:“誰說不是!你瞧這徐三,瞧着就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前幾日還好好過着日子呢,一眨眼人就沒了。”
“慘吶!”胡老頭一聽,直搖頭,道:“你們一把他送過來,我就看出來這是個憋死的,否則哪會面色青紫,口舌、手心都抓破了!?這徐三兒我知道,往常得了些錢,就愛往縣城賭莊裡鑽,輸得慘了還被人打出來過。唉……”
“我聽說徐三的媳婦兒長得很是貌美啊,徐三怎麼沒把她賣了抵些銀子?”她道。
胡老頭一聽,怪道:“你這年輕人,說話怎如此口無遮攔!?”
“……難不成你不好奇?”阮小幺反道:“好賭的輸急了眼,可是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那你就看走眼了!這徐三千不好萬不好,總有一點可取之處,他對他媳婦兒可是好得很!小兩口子和和和美美的。若是不賭錢……那纔是羨煞旁人嘍!”胡老頭搖頭道。
商澤謹未出一言,早已先開始檢那屍身。
阮小幺問過了,便消歇了下來,與他一道去看那屍身。
兩人相對看了一眼。商澤謹道:“我只是尋常驗一驗。”
“我也只是尋常驗一驗。”阮小幺咧嘴道。
胡老頭終於看不明白了。問道:“這徐三的屍體白日裡不是已驗過了麼?怎的三更半夜的還要煩二位大人再來驗?”
商澤謹終於不廢話了,直接亮了刀子。
刀口映着四角冷冷的燭光,也映出了胡老頭剎那間慌亂的臉。
“你們要做甚!”他惶恐道。
“您莫要怕,我這位表兄是奉了大人之命,來查一查徐三生前吃過了何物,迫不得已,動人屍身,我們也是無可奈何呀!”阮小幺苦着臉道。
胡老頭先以爲他們要打家劫舍,方鬆了口氣,又跳了起來。“死者爲大!你們當差的讀過書,應當更是曉事纔對!是哪位大人下了如此不痛明理之令!?”
她看看他,“商大人”三字還未出口,便聽商澤謹道:“大理寺司直。”
“……”二表哥你這麼坑你隊友,真的好嗎?
胡老頭想了半晌。只擠出了一句“原來是那個浪蕩子”,吹鬍子瞪眼,也沒招了。
那“浪蕩子”雖放浪形骸,卻是個實打實的從六品官,雖然在建康這個京官多如狗的地兒不算稀奇,但至少他這個平頭百姓是惹不起的。
阮小幺把胡老頭兒趕到了隔間,省得他待會大驚小怪。又把屍體的衣衫解了,裡衣掀到胸膈處,比劃了一個位置,道:“二表哥,看你的了。”
商澤謹用眼尾掃了她一眼。
出乎意料的,他主刀的水平很是精妙。幾乎不用她指點,準確無誤地切開了青白的皮肉。
裡頭已沒多少血了。但是散發出了一股微微的腐臭味。
阮小幺掩着鼻看他動作。
他挑開無關的皮肉與內臟,一點點切開了那尚殘留着暗紅血漬的胃袋。
甫一剖開胃袋,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差點沒把她薰暈過去。連商澤謹也屏息皺了皺眉。
待那味兒淡了些,兩人仔細一看,徐三最後吃的一頓飯還有大半殘留在裡頭呢!模模糊糊,粘着胃液,噁心至極。
“吃得可真多……”她掩鼻道。
商澤謹看着她。
“嗯?”
他還是看着她。
阮小幺莫名其妙,只得接過他手中的刀,將胃袋挑回屍體中,又把徐三的衣裳穿好了,這才把方纔又是抱怨又是跳腳的胡老頭放了出來。
那老頭此時已是戰戰兢兢,看他們的眼神像看怪物一般。
她塞過去一顆碎銀子,好言道:“老人家,我們也是爲了查案,迫於無奈才左下如此之事。還望您莫要與旁人說起,否則,讓真兇落跑,咱們罪過可就大了!”
胡老頭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道:“不是說……是徐三他婆娘殺了他的麼……”
“你方纔都說了,他們兩口子小日子過得不錯,那小娘子好好地謀殺親夫作甚?”她道:“因此,我們纔要來查上一查,萬不能讓好人背了殺父的罪名,是不是?”
老頭兒呆了一會,忽似想通了,沉悶點了點頭,又將銀子推了回去。
阮小幺幾番推拒,最終還是讓他收了銀子,自己則拉着一臉陰晴不定的商澤謹走了。
回直半路,他才慢吞吞開口道:“你看出什麼了?”
“嗯?”她不解,“徐三是個飽死鬼啊……”
他終於明白,被她耍了。
“你若不想查,便莫要添亂,擅動了死者屍身!”他氣得一甩手,眸中似蘊了兩簇火焰,“我信你,你卻如此當做兒戲!”
他並不知道切開徐三的胃,能看出什麼,只是從阮小幺白日裡的表現來看,莫名的讓人信服。他幾乎是孤注一擲,成全了她的念想。
然而她卻跟他說什麼?
吃得太多!!!!
商澤謹越想越惱火,大步流星,頭也不回地往回趕,將阮小幺遠遠落在了後頭。
“二哥等等我!”她氣喘吁吁一路狂奔追上他,道:“我錯了我錯了……我說便是了!那徐三生前是昏迷了一段時間吧!”
“嗯?”他猛然停住腳步。
夜深人靜,只遙遙能聽見報更的兩邊銅鑼敲過的聲響,家家戶戶緊閉屋門,早已睡得正香。
阮小幺壓低了聲音,道:“你想,出去打獵是個力氣活兒,昏時朱氏送了飯菜來,徐三自然當時便要吃。那就算是他酉時吃過了飯吧,但人是丑時被殺的,中間隔了約莫四個時辰。這麼長的時間裡,還不足以消化完一頓飯?然而我們方纔見他胃中滿是飯菜,根本未消化多少。能讓消化系統放緩休眠的可能,排除了死亡,只有——睡覺。”
“你說‘消化’是何意?那‘消化細桶’又是何物?”他皺眉問道。
阮小幺:“……”
如果葉晴湖在這裡,是不是就能給她翻譯翻譯了!!!
她指手畫腳給他比劃了半天,最終還是讓他搞懂了這些。
然而,商澤謹驚問道:“難道吸收飯食的不是周身營氣?那胃僅僅是盛飯食的囊袋吧!”
“……”這又要怎麼跟他解釋呢?解剖世界觀嗎?
“總之,我說的絕對沒錯就是了,不信你去問我師父。”她道:“他是一代名醫,叫葉晴湖,你應當知道的。”
她的二表哥又驚了。
阮小幺的想法從那胃袋中得到了證實,便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徐三自然不可能吃過飯就躺在老林子裡睡了,那必然是因什麼緣由昏了過去,一直到半夜,才又被人弄死。”
“昏了過去……”他喃喃唸了幾遍,忽雙眼一亮,道:“原來我們都想岔了!那水食裡不是毒藥,而是蒙汗藥!是了,當時不遠處正有其他村民,若冒冒然與一個健壯的男子相抗,必然會出極大聲響,兇手不敢冒險,便將人迷暈了,藏在某處,直到深更半夜,趁着夜色,悄悄將人殺害,然後推屍山澗。”
“如此一想,便簡單了。據說村民夜間尋找徐三時,許多婦人也去了徐家,只要問一問,便能知曉朱氏有沒有離開。如此一來,便可判定她是否兇手。”他道。
“若是兇手,便可結案;若不是兇手,那案子還得繼續查下去。”阮小幺接道:“我們現有一個突破點。既然料想到水食裡下了蒙汗藥,那麼下藥之人不是朱氏,便是徐母。”
這麼一想,朱氏的嫌疑還是很大,最有可能就是她真的與人通姦,她在飯裡下蒙汗藥,姦夫則負責將徐三弄死。
只是雖然順理成章,但總覺得哪裡有問題。
兩人商議了一遍,暫無結果,還是決定第二日去見一見那朱氏。
回客棧時,更子正報過三更。守夜的店小二看兩人回來了,得了封口費,乖乖默不作聲。
二人分別回房。阮小幺摸過院子,剛一進屋,走動了兩步,便又聽到柳兒半夢半醒的聲音,“姑娘,你起夜這麼快就回來了……?屋裡頭不是有夜壺麼……”
“……那個髒。”她幽幽道。
那頭沒了聲兒,估計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