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氏心裡不覺泛起一陣疑忌,冷眼瞪着項庭沛,片刻,方道:“那是我的親孫兒。”
項庭沛低頭拂一拂素繡薔薇花紋的窄袖,氣定神閒道:“一個來不及出生的親孫兒,換來侍郎府當家主母之位,來日甚至有可能是正室之位,難道不是十分值當麼?”
莊氏微微一震,只冷冷橫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項庭沛淺淺地笑着道:“有得必有失,我以爲二太太早該明白這個理。在沛兒看來,只要太太大權在握,名分既定,大嫂尚且年輕,太太又是個有福氣的,來日想要幾個親孫子都不會成問題,可是如此?”
莊氏壓一壓心頭不快,道:“無論如何,日後你有何打算,都必須要如實告知我。”
項庭沛微笑道:“二太太大可不必擔心,從沛兒投靠您的那一日開始,便認定了太太是沛兒的再生之母,在沛兒眼裡,太太便是母親。試問,女兒替母親出頭,不是理所當然麼?只要女兒一心向着母親,說的話,行的事,都是對母親有利的,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爲妥當呢?”
莊氏聽出她的話中之意,皺眉道:“你言下所指……”
“太太纔剛不是問沛兒,想要什麼謝禮麼?”項庭沛笑道,“那些個金玉銀寶的,沛兒都用不着,沛兒最想要的,還是能有太太這樣慈愛端方的母親。”
莊氏略覺意外,“你想要記名在我名下?”
項庭沛點了點頭:“只不過沛兒並不着急,一切只等太太成爲名正言順的侍郎夫人之後,再把沛兒之名記在太太名下,便是最好的報答了。”
莊氏不覺別有思慮,只猶豫着沒有馬上答應。
項庭沛早有預料,嘴角含着一縷意味深長的笑意,“話說回來,女兒所做的一切,與母親那是半點也脫不了干係呢,有句話說得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說到底,雖然沈氏去世了,但庭真還在,她背後還有晉王這樣的靠山,來日之事,誰能預料呢?女兒只不過是想在母親用得着的時候,及時出一把力罷了。”
莊氏心下明白,沉一沉氣,方道:“如此言定,老爺扶正我之日,便是爲你記名之時。”
項庭沛面上的笑意蔓進了眼角眉梢間,盈盈福身道:“多謝太太成全。”
那一日從祠堂裡回來後,項庭真便病倒了。所謂病來如山倒,她連坐起來喝一口茶水的力氣也沒有,只是昏昏沉沉地軟躺在牀榻上。
迷迷糊糊中,只感覺自己的四肢百骸猶如泡在冰寒徹骨的冷水中,即便元香和項庭秀二人已經爲她蓋上了厚實的衾褥,她還是得不到半點溫暖,渾身發顫不止。然而她的身體卻是滾燙的,項庭秀摸着她的額頭,驚得滿臉慌怔,急急喚道:“元香,姑娘不好了,快去請大夫!”
元香待要去時,項庭真渾渾沌沌的頭腦間莫名地升起了一念,下意識地伸出虛軟無力的手,輕輕地抓住了項庭秀的手腕,雙脣微動:“不……”
項庭秀連忙俯下身子,湊近姐姐的臉龐,“姐姐,你可是有話要說?”
項庭真弱聲道:“不要……請大夫,去找二爺,找二爺請聞公子……”
項庭秀聽得真切了,也不敢多問究竟,忙不迭吩咐元香依言照辦。
過不多時,項雲楊和聞意遠二人匆匆趕來。聞意遠進得內屋,細細向項庭秀問明瞭病情,已是心中有數,又上前去隔了帕子感覺項庭真的體溫,因是男女之別也聽不成心肺,只是看她滿臉潮紅,倒是無咳無喘,除了發熱乏力,並無別的症狀,心裡便曉得這只是普通高熱而已,並非大病。他當即放下了心來,便對項庭秀道:“勞煩六姑娘命人送來溫水一盆,西洋毛巾一條,再讓三姑娘的貼身侍女用毛巾替姑娘擦浴,直待三姑娘身上不再發燙,病情方算是好轉了。”他頓一頓,又道,“還有這蓋在三姑娘身上的被子,趕緊拿開,這一捂着,三姑娘身上更是難好了。”
項庭秀何曾見識過這些,一時只是愣愣怔怔的,不知如何反應。還是項雲楊在屋門外高聲道:“元香,快依聞公子的話去準備溫水和毛巾。”
項庭真半夢半醒地躺着,依稀聽得聞意遠的聲音,彷彿是夢中一般,帶着安定人心的篤定與沉穩,讓她迷亂不安的心神得以持靜下來。
待溫水送來後,項庭秀也不假手於人,親自拿毛巾替項庭真擦浴,也不管自己雙手痠軟難受,只依着聞意遠在外頭的指點,一遍又一遍地溼了毛巾,用力擰乾,再往姐姐身上擦去,如此反反覆覆,她腰身都僵硬發直了,才感覺到姐姐身上不再滾燙。
聞意遠再度隔着巾帕摸了摸項庭真的額頭,鬆了口氣道:“終於退熱了。”
項庭真出了一身子的汗,感覺身上舒服多了,意識慢慢地清醒起來,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張嘴角含笑的俊臉,那雙微微帶着戲謔的眼眸,總是這樣遊戲人間般的瀟灑,讓她在難關面前舉重若輕。她心懷感激,啞聲道:“又是公子救了我,我又欠你了。”
聞意遠摸着下巴笑道:“可不是麼,你又欠我了,你還得了幾次?”
項庭真笑了一下,想要起來,項庭秀趕緊上前來扶,沒想兩手發麻得厲害,止不住呻吟了一聲。元香見狀連忙過來將項庭真扶起,一邊道:“原該是奴婢替姑娘擦身子,沒想到六姑娘卻不讓奴婢動手,這大半日的都是六姑娘親自替姑娘擦浴,當真是辛苦。”
項庭真心頭一暖,緊緊握住了妹妹的手,熱淚盈眶:“好秀兒,我的好妹妹,難得你這份心意。”
項庭秀柔柔一笑,道:“姐姐抱恙,憂心的是妹妹,只要姐姐安好,妹妹再苦也是值得的。”
隨後,因項庭真暫且無礙,勞累至極的項庭秀便自回屋子去歇息。項雲楊向來是閒雲野鶴,也不願在妹妹院子裡久留。項庭真有心想出外頭透透氣,便與聞意遠二人來到前院的涼亭裡,雙雙在叢山雲石圓桌旁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