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主心切的孫勇飛身上前,橫掃一腳將那來福兒踹開了,又舉着鐵鏟子狠命地朝着他的命門打去,來福兒已然受過一擊,此時已經無招架之力,唯得步步閃退而已。數步之下,他退到了山邊,瞥眼看到後方亦是一片雜草叢生,一時看不清底下深淺,然而孫勇進逼在前,倘若他再不設法脫身,勢必只能束手就擒了,他死不要緊,不能連累了大姑娘!思及此,他毫不猶豫地轉身往山下跳了下去!
孫勇待要拉他之時,已是太遲,只得眼睜睜地看着他躍身於山下。
這邊聞意遠中了一錐子,血流如注。項庭真驚魂未定,披頭散髮地跪坐在他身旁,無計可施之下只好拿絹子按住他的傷口,無措道:“你倒是告訴我,血流成這樣,怎麼辦纔好?”
聞意遠臉色有點蒼白,卻是一點也不緊張,笑笑道:“不打緊,沒傷着我要害,皮外傷流點血不算什麼。你就這樣一直替我按着,血止住了就好。”
項庭真想起剛纔的一幕仍覺得心驚膽戰,不是不知他奮不顧身替她擋下這一錐子,她的心像是在冬雪裡受寒的人驟然得遇溫暖一樣,那感激之情是成雙的,融融地包容着她驚慌的心神,讓她得以安心棲息。她鄭重其事地替他按着傷口,血還在流,可是已比適才緩解了許多。她頓覺於心難安,可是此時此刻言謝也是不足表達她的心緒,只得垂下頭來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
聞意遠倚着樹幹屈膝而坐,看向她發青的面容,仍然覺得心疼,只不過她沒事就好,不必讓她知道他的心思,遂輕鬆一笑道:“可不就是你連累我了,好好兒聽話坐我的馬車可不就萬事大吉了!那什麼,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說的就是你。”
項庭真可是笑不出來,心有餘悸道:“不知那是什麼人,看着像是項府裡的下人,可他蒙了臉,我認不出來是誰。誰這般狠心,竟派人來取我性命?”
聞意遠仰首看着參天的樹冠,若有所思道:“你死了對誰的好處最大?”
項庭真想一想,猶疑道:“莊氏?難道她得悉了我的打算,才狠下殺手?”
聞意遠摘了一根青草,拿在手裡戲撥,“她要的是正室之位,你活着興許會是她的阻礙,但你死了她也未必能成事,你一個待嫁之女,早晚要離開項府,殺你有風險,她要下手早下手了,何必等今朝?”
項庭真想到了什麼,驚疑道:“難道是她?”
聞意遠看她一眼:“好好想清楚了,別給旁人有二次下手的機會。”
項庭真心中有數,只想着回府後再理清頭緒。她嘆一嘆氣道:“眼下該如何是好?你受了傷,我又這樣狼狽,如何還能前去拜訪談太君?可是要失禮人前了。”
聞意遠轉過頭去,聳起肩膀看了看自己的傷口,道:“血不怎麼流了。走吧,重新出發!”
項庭真吃驚地看着他站起身,手裡還握着那條帶血的絹子,怔怔道:“你傷成這樣,還怎麼前去?”
聞意遠忍痛站直了身板,極力表現得灑脫自如,他攤一攤手道:“你瞧,我沒事,一點小傷難不倒我!”他側頭看向她,狡黠一笑道,“去見談太君,越狼狽越好,什麼叫裝可憐惹人同情?你還不必裝,是真的可憐呢,更能打動人心了。”
項庭真不知爲何,心頭有股說不清的滋味涌動如潮,她注視着他的雙眼不覺溼潤了,卻又不想讓他看到她的心軟,只轉過了臉去,強作鎮靜如初:“難爲你了,這本是我的家事,卻帶累你操心了。”
聞意遠微微一笑,自顧快步往自家的馬車走去:“都這個時候了,還說這些做什麼?趕緊上車走吧,時候不早了!”
項庭真咽一咽,不再多說什麼,跟隨着他上了馬車。
孫勇在前頭四平八穩地策馬前行。聞意遠歪在軟座上休息,項庭真覷一覷他,止不住笑謔道:“想來若是今兒要殺我的人是你,我可是逃不掉了罷?”
聞意遠交抱着雙臂閉目養神,聞言也不覺泛起一抹笑意來:“什麼叫信口開河,我就是信口開河,動動嘴皮子誰不會?殺人哪有那麼容易?你沒瞧那兇徒拿錐子的手都發抖了,那狗膽子該有多大啊?你可別信我說的!”
項庭真掩脣笑了,一時也累了,遂不再說什麼。
馬車出了樹林,再往東行進了約摸一炷香的工夫,蘇家的別苑終於映入了眼簾。
方仲早就恭候在門前,看到他們這會子才趕到,聞意遠身上又帶着傷,不免驚訝。聞意遠當下也不多作解釋,忙讓方仲把項庭真給帶進去拜見談太君。
項庭真此時一身衣裙尚算整潔大體,只是遇襲時散亂了髮髻,便在馬車上鬆鬆挽了一個垂髻,再戴上聞意遠拾獲的那枚薔薇琺琅壓發,倒也清雅秀麗。
蘇家別苑內一應亭臺樓榭俱與城內宅府形制無異,庭院幽深,繁花名木,正可謂是雅中有俗,靜中寓動。談太君素來喜靜,所居院落坐落於曲徑通幽盡頭之處。項庭真跟隨方仲沿九曲甬道曲徑蜿蜒穿行走過,出了甬道,迎面是一座用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繞過假山,方到達談太君所在的蘆蔭堂。
項庭真斂一斂心神,隨在方仲身後進入蘆蔭堂內。一直往裡走,方發現堂堂正一品誥命夫人的內屋,竟然不見一個伺候的下人,屋內靜悄悄不聞人聲,連她與方仲二人小心翼翼的腳步聲亦顯得尤其格格不入。此時方明白聞意遠所說的只能容一人前來拜訪的意思,當真是多一個人都嫌驚擾了此處的清靜。
項庭真走到迴廊下,尚未到達內屋門前,便聽到從內裡傳來和聲細語的娓娓之音,細聽之下,卻是有人正在敘說《鏡花緣》中的故事,正好說到了“論果贏佳人施慧性,辯壺盧婢子具靈心”一節。在這樣靜謐的堂屋裡,說書人的聲音猶如是和緩的低吟淺唱,無不透着“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雅緻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