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賓客漸漸來齊了,既然是遊船宴,船自讓不能停着不走。
河岸漸離,船入河道。
“夫人,老爺打發人來問要不要開戲。”一個婆子進了廳來問周夫人道。
“託了王爺的福,請到了最近名動京城的祥雲班,不知諸位有沒有興致要聽上幾場?”周夫人笑着問。
“行了,別賣關子了,明知道我們今兒來就是衝着戲來的,還這樣端着,快請上來吧。”某位夫人故意不滿道。
周夫人氣笑了:“原來我的面子還沒有一班子戲子大?我倒是今日才明白這個道理。”
“誒,這你還真說對了!聽說這位唱旦角兒的班主可是大有來頭,蘇夫人,你是京城人士,想必是知道的?”那位夫人笑得曖昧。
“我並不常聽戲,因此不太清楚。”蘇夫人聞言有些尷尬。
“嗨,這有什麼不好說的?當誰不知道呢!這位角兒不就是和禮親王走得近了些?王爺他愛聽戲,自然對那些子唱的好的角兒門另眼相看。”某位夫人一本正經道。
“還要長得好。”另一位夫人接口道。
“這位班主不是個男人嗎?”一位夫人不明所以。
其餘的夫人聞言互看了一眼,笑的更加曖昧,卻是礙於鄭氏在場不再繼續說了。
“只是這船雖然大,要在這上頭擺戲臺恐怕不得勁兒啊。”
“你當我是這麼不着調的?你等着看戲就成。”周夫人嗔道,隨即轉頭吩咐了那婆子幾聲。
不多會了,船頭突然轉了向,往一旁的一條略小的水道行去。
“咦,那是戲臺?”一位夫人驚訝道。
衆人隨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在岸邊有一個臨水搭建的戲臺子。
這是一座兩層的三檐歇山頂的臺子,四角翹出,明柱圍廊。遠遠從船上看去似乎嬌小玲瓏,等船靠近了再看卻是至少能容納一百來人的大戲臺。
“那邊還有一片荷塘。”
“一邊聽戲,一邊還可憑欄賞荷。周夫人果然是個雅緻人,竟然能找到這麼個地方。如今我們在這船上也能將這戲臺看得輕輕楚楚。倒是別有意趣。”
“我哪有這個心思?這是我家雁兒想出來的。”周夫人想爲自家閨女扳回一城。
衆位夫人也是識趣的,忙又將周雁兒誇讚了一番,蘇夫人卻是盯着蘇成之,深怕她又出言惹得場面尷尬,蘇成之卻是正認真打量着戲臺,並未注意那邊的情景。
“夫人,戲臺那邊已經準備好了。老爺讓夫人們點戲。”一個婆子呈上了戲單子。
幾位夫人湊到一起研究了那戲單一番,最後點了幾處大家都愛聽的文戲。
“老爺他們點的必定是熱鬧的,我們便點些清淨些的吧。”周夫人將單子遞給那婆子,讓她下去了。
三娘對這些一竅不通,到這個世界一年以來因在孝期也沒有聽過戲,聽旁邊幾個閨秀們對即將開演的幾部戲說得頭頭是道也只是笑着聽着。
不多會兒,戲臺上便鑼響鼓鳴地開場了。
開始的是一場武戲,三娘什麼也沒看懂,只是明白了什麼叫做“頃刻間千秋事業,方寸地萬里江山;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百萬雄兵”
好不容易開場的打戲完了,三娘忍住了揉揉耳朵的衝動。
這時候臺後響起了一個婉轉輕靈的聲音,竟是人還未至便先聲奪人,且鑼鼓聲絲毫不聞。
雖然三娘聽不懂唱的是什麼。但是從各位夫人那驚豔的眼神來看應當是唱功極好的。
三娘也裝作感興趣的模樣盯着戲臺,這時候鑼鼓聲響起來,一個高挑的身影甩着水袖出現在了臺上。
臺上的小旦雖是濃妝,但是精緻的五官還是讓三娘也忍不住讚歎,心想這一位若是卸了妝與那位世子站在一起不知誰的容貌更甚一籌?
見周圍盡是叫好聲,尤其是下層男賓那邊傳來的動靜,三娘很淡定地跟着點頭叫好,實際上卻是一點也沒看明白。
“不喜歡可以不看,楚嵐秋最恨人云亦云明明不懂他的戲卻附庸風雅跟着起鬨之人了,他說他的戲不是唱給俗物聽的。”一個聲音在耳邊想起,三娘轉頭一看,卻發現是那位蘇成之小姐。
三娘心中苦笑,這回輪到她了?
“蘇姑娘說的對,我確實是一個字也沒聽懂,又庸俗的不願意自己因品味不同而被他人摒棄在圈子之外,到真是個俗物。”三娘不動聲色地點頭道。
蘇成之聞言卻是認真打量了三娘幾眼,然後點點頭道:“這世上俗物不少,敢承認的倒是不多,姑娘也有可取之處,用不着妄自菲薄。”
“……”
“噗哧。”
三娘轉頭,見是沈月娥嗤笑出聲,見她看過去便幸災樂禍道:“我以爲除了我之外人人都喜歡你,不想也還是有例外的。”
“姑娘錯了,我並沒有不喜歡這位姑娘。這世上大多是些俗物,誰又比誰好多少?只是有些人死撐着不肯認罷了,因此我倒是極爲喜歡這位姑娘的坦誠。”
“……”
三娘撫額。
楚嵐秋唱了一場,退到了後面休息,船上的夫人們便意猶未盡地談論起剛剛的那一場戲。
“母親,那邊的荷花開得真好,不如我們去採一些來船上?”周雁兒對周夫人道。
周夫人見今日女兒興致一直不高,知道她是受了委屈心中鬱郁,因此聞的周雁兒的請求想了想便應了。兗州在運河邊上,城中又有水道,這些夫人小姐們平日裡也沒少坐畫舫遊船的遊河遊湖。到了夏日,坐小船入荷塘採蓮也是一樁當地的雅事,還有一些文人墨客寫了好些詩來歌頌這一盛況。
“你們也都去耍上一刷吧,陪我們聽了這麼久的戲想必也是厭了,我多派幾條小船下去。”周夫人道。
幾位小姐聽了都頗有興致,夫人們見周夫人吩咐了好些會水的婆子跟着也放了心。
“你暈船,我們還是不去了吧?”三娘問魏雲英道。
魏雲英想了想卻是搖頭道:“我今日來的時候服了藥的,並不曾覺得暈,平日裡我也是做過小船的,我……我也想去。”說不定在小船上還能偷偷看上那人一眼。
三娘見魏雲英臉色尚好,想了想便點頭應了。
小船被放了下去,幾位姑娘出了廳,由一干婆子護着上了船。
周夫人一共派了四條船,三娘,魏雲英,沈月娥,加上被命令不可離開沈月娥一步的鶯歌。周雁兒與陳同知家的小姐以及其他幾家小姐分乘兩船,還有一條船上是被周氏派了來的水性好的婆子。
“我與你們一條船。”
三娘聽到這個聲音就有苦笑的衝動。
“委屈蘇小姐跟我們擠一擠了。”三娘笑着對跟來的蘇成之點點頭。
“不必這麼虛僞,你明知道是另兩條船上的人不喜歡我。”蘇成之面無表情道。
你是從那一點看出來我們這條船上的人喜歡你的?沈月娥等人同時在心中腹誹。
三娘無奈一笑。讓幾人先上了船,然後跟上去。
這是一條類似於烏篷船的可容十人的小船,船舷較淺,可探手入水。
掌櫓的婆子是個好手,船行得很穩,蘇成之在京中長大,第一次乘這種船,雖是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是從她僵硬的姿勢與緊捏成拳的雙手可以發現她其實是很緊張的。三娘看着她臉上認真而倔強的表情,不由得好笑。
三娘這條船與周雁兒的船並行着駛入了那一大片河塘裡,
“彼,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爲,涕泗滂沱。彼澤之陂,有蒲與蓮。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爲,中心悁悁。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爲,輾轉伏枕。”
三娘訝異地朝蘇成之看去,雖然才女賦詩並不稀奇,可是這可是一首求愛的情詩啊!古代也有這般開放的閨閣千金?
但是待看到她微微顫抖的嘴脣之後,三娘明白了,想必此時這位蘇才女已經不知道自己唸的是什麼詩了,她根本就是對船或者水有恐懼,此時已經是六神無主,唸詩只是身體先於意識做出的應激反應,想找一些自己熟悉的事物來安慰自己而已。
三娘起身坐到了蘇成之身邊,伸手將她的手握住。
“蘇姑娘,承認自己害怕一件事物並不是懦弱的行爲,就如同你覺得承認自己庸俗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一樣。因爲很多事情只要我們正視它,它便再也沒有什麼可害怕的了。”
見蘇成之將目光漸漸焦距到自己的臉上,三娘微微一笑,拉着蘇成之的手慢慢探出船舷,伸入水中,清涼的感覺由手掌的部分漸漸傳導到腦中,蘇成之頭腦也瞬間清醒過來。
三娘拉着蘇成之的手水輕輕撩起來,水珠四濺,有一兩滴濺到了臉頰上,清新的帶着陽光氣息的水汽鑽入鼻尖。
“瞧,一點也不可怕對不對?你試試看?”三娘朝蘇成之眨了眨眼笑着鼓勵。
蘇成之也眨了眨眼睛,將濺在眼睫上的水滴眨了下來,試探着伸手在水中撩了一撩。
世事就是如此,害怕也許只是緣於未知。
蘇成之越玩越歡,不由得朝着三娘淺淺一笑。蘇成之的長相本就很好,只是平日裡總是面無表情,讓人忽視了她的美貌,如今這一笑到是讓人驚豔了。
三娘也笑了笑,放開了她的手讓她自己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