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石強遠在甘肅,石勇一家人算是徹底團聚了,那些擔憂與心傷的過往就像一場過眼雲煙,轉瞬間就被衆人拋在了腦後,親人久別重逢自然更加珍惜相處的時光。
敏福郡主給西涼去了信,只是一時半會還得不到迴音。
倒是皇貴妃那裡敏福郡主還是先去知會了一聲,對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貴妃娘娘自然是增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西涼王那方沒什麼話說,看在自己妹妹的面子上她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轉眼間便到了九月,少了酷暑的悶熱,空氣中漸漸多了一絲秋天的涼意。
估摸算着日子,蔣音蘭的孩子在這個月也要出世了。
自從去年在郊外賞雪之後,除了季重蓮回丹陽祭祖的那段日子,倆人倒是每隔一個月都會相約見面,只是隨着蔣音蘭的月份大了些,才改由季重蓮去她家裡探望。
東方夫人倒是將蔣音蘭照料得很好,即使她和這個仿若仙女似的兒媳婦有些格格不入,但爲了媳婦肚子裡的孩子,她這個做祖母的也理應盡職盡責。
蔣音蘭本就身體弱了些,到了懷孕的後期基本上已經不能再下牀活動了,雖然知道這樣不好,但她確實沒有力氣挺着個大肚子四下裡走動。
東方夫人在意自己的孫兒,更加言令禁止蔣音蘭落地,就算丫環們攙扶着也不行,萬一磕着碰着哪裡,誰賠得起?
季重蓮能夠明白東方夫人的心情,只是蔣音蘭終日躺在牀榻上也不是個事,更加不利於生產,所以她便引薦了小田大夫來坐診,順道也教導了一些在牀榻上可做的輕微運動,就算蔣音蘭本人不能動作,由丫環協助幫襯着也行。
小田大夫如今在上京城裡的醫館越加紅火,連在老家的父親也一併給接了過來,頗有在此安營紮根的打算。
照例的問診過後,小田大夫又對蔣音蘭叮囑了一番,“日子就在這幾天了,蔣夫人要隨時留意着,若覺得小腹緊繃,有墜痛感,或是持續有規律的疼痛,到時候一定要即刻請人來醫館喚我,不拘多晚,以您的安危爲重!”
小田大夫的面色帶着一抹凝重,從前爲季重蓮那對雙生子保胎也已經是個不輕的活計,如今又碰上體弱的蔣音蘭,她都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按理,蔣音蘭的體質是不適合生育子女的,但她堅持,東方家的人又這麼期盼這個孩子的到來,她也只有硬着頭皮上。
其中的危險小田大夫早已經和蔣音蘭明說了,若是好運,當然母子平安。
若是不好……當然,最壞的結局誰也不願意去想,但到了取捨的時候,還是要有人能作出決斷。
蔣音蘭當時自然聽出了小田大夫的弦外之音,一點也沒有猶豫地點頭,選擇了舍大保小!
她這一生過得已經不容易了,也夠了,她只希望孩子健康,即使她不在了,孩子也是她生命的一種延續。
而對蔣音蘭的決定,東方家的人也採取了默認的態度。
蔣音蘭的身子骨本來就是那樣,要好也好不起來,他們自然會更希望孩子平安無事,那纔是他們至親的骨血,想想有些涼薄,但卻是至理。
更何況當初這門婚事東方夫人本就是不願意的,東方透位高權重又是那樣一表人才的兒郎,偏偏就娶了這麼個病秧子,她想來想去也想不通啊!
好在不久前東方透又打了一場勝仗,抑制了東突厥的進範,蔣閣老率領一幫臣子爲東方透請功,皇上這才擢升了他爲遼東總兵,封正二品悍勇將軍,與裴衍也算是旗鼓相當了。
就是因爲東方透升了官職,東方夫人對蔣音蘭的態度這纔好了些,沒辦法政治聯姻就是這樣,除了傳宗接代,能爲對方家族帶來實質的好處也是很重要的。
“田大夫放心,我都記住了。”
蔣音蘭笑着點頭,只是她的面色看起來有些蒼白,不似正常人的紅潤,說話間連呼吸似乎都有些緊。
在生產後期,子宮脹大壓迫到心肺,產婦或會出現短暫的大腦缺癢,呼吸困難,造成突然暈眩或是嘔吐的症狀都是極有可能的,以蔣音蘭的身體狀況能夠熬到現在也確實不容易了。
季重蓮就坐在蔣音蘭牀榻邊的錦凳上,雖然她的雙腿上搭了一層蠶絲薄被,但透過窗櫺射入的光線,不難看出薄被下的一雙腿早已經浮腫,連五個腳趾都撐了起來,整個腳掌圓圓地有些像充氣饅頭。
或是因爲個人體質的差異,蔣音蘭這狀況竟是比季重蓮當初懷雙生子時腫得還厲害,不得不讓人擔心。
小田大夫收拾了醫箱,給倆人行禮後告辭而去。
蔣音蘭揮退了左右的丫環,這纔看向季重蓮,星眸微眨有些歉意道:“這段日子我也沒什麼大事,還累你跑得那麼勤,倒是我的不是了。”
季重蓮笑着搖頭,“看到你無礙我才能放心,再說咱們倆也不用這般生分,就算是看在咱們夫君從前的情分上,我對你好不也是應該的。”話到這裡,又笑着恭喜了一聲,“如今你當了總兵夫人,還沒來得及向你道賀呢,若是這胎再生下個兒子,那倒真是雙喜臨門!”
“承你吉言了!”
蔣音蘭垂下了目光,雙手輕撫在隆起的腹部上,眸中泛着柔和的光芒,“不過,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歡,那都是我的骨血!”
季重蓮笑了笑,又拍了拍蔣音蘭的手,道:“眼下你也別太操心,田大夫是這方面的能手,當初我生產時看着也兇險,這還不是有驚無險地過了,穩婆雖緊要,可有田大夫在更放心,我就等着你的喜訊了。”
蔣音蘭笑着點頭,倆人又閒話了一會兒。
看着天色不早,季重蓮這才起身告辭,蔣音蘭不便相送,便讓身邊的丫環將她給送了出去。
轉回神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蔣音蘭脣角微翹,一下一下地輕撫着,有些感嘆,“可惜你出世的時候你父親註定是看不到了,若是他在的話……”後面的話語轉成了輕聲的呢喃,帶了一絲落寞和寂寥,也只有她自己才聽得到。
蔣音蘭的陣痛來得比小田大夫預估的日子要早了些。
九月初九這一天剛過了卯時蔣音蘭的陣痛便發作了,府裡準備的兩個穩婆都被急召了過來,東方夫人又怕蔣音蘭會有意外,趕忙讓人去請了小田大夫過來。
季重蓮得知蔣音蘭生產的消息時已經過了午時,看着幾個孩子吃了午飯歇下後,又託了大姑母季明惠等人幫忙照看着,她這才匆匆趕了過去。
到了那裡後,不只是她,連葉夫人母女也在場。
“姐姐!”
見到季重蓮來,葉瑾瑜已是迎了上去,她如今已經顯了懷,保養得宜之下整個人有些微微發胖。
季重蓮上前與東方夫人和葉夫人見了禮,這才握緊了葉瑾瑜的手,焦急道:“怎麼樣了,田大夫可是已經來了?”
葉瑾瑜點頭,“天不亮就給請來了,一直在裡面忙活着。”
東方夫人也跟着道:“裡面的情景我也看過,想來還要等上一陣子,既然你們都過來了,不如到花廳裡用杯茶水,咱們一直杵在這也不是個事。”
葉夫人點頭應允,又對季重蓮微微頷首,這才攜了東方夫人的手走在前頭。
季重蓮看了一眼屋內,湘妃竹簾偶爾透出裡面晃動的人影,產房裡是個什麼情景她也能夠想像,這生孩子的確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還有得等,但最重要的是母子平安。
葉瑾瑜挽了季重蓮的手向花廳而去,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口,“女人生孩子可真是遭罪,你不知道剛纔蔣音蘭叫得多悽慘,不過叫了一會兒便又歇下去了,只怕是力氣不夠了,東方伯母又讓廚房裡燉了人蔘雞湯,纔給蔣音蘭灌下去,田大夫說到生的時候能給她增點力氣。”
季重蓮點了點頭,又左右看了一眼,“蔣家的人可來了?”
“沒來!”
提起這個便來氣,葉瑾瑜咬牙道:“蔣音蘭的母親早逝,如今的是繼母,一個庶姐又遠嫁,兄長在朝中,與他父親一般還沒下朝呢,剩下一個繼母和繼妹,聽說本就不太親近,這次索性都沒來。”
季重蓮微微詫異,她倒是沒有聽蔣音蘭提過家裡的狀況,卻沒想到……
想來如今真正關心蔣音蘭的親人,除了她父親便只有兄長了吧,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過她這位繼母和繼妹倒真做得出來,也不怕人在背後笑話。
季重蓮話語中微帶憐惜,“想來她也是個可憐人。”
“算是吧!”
葉瑾瑜也感嘆起來,“從前我對她才女的身份還不以爲然,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麼多不爲人知的事,只怕外人並不知道他們家後宅的事情,若不是她嫁到了東方家,我也不會知道她與她繼母這般不和。”
“出嫁隨夫,只要今後她的日子過得好了,從前的事該忘的也就忘了。”
季重蓮笑了笑,到了這個時候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是啊,”葉瑾瑜點了點頭,又一手撫在微隆的小腹上,壓低了嗓音道:“姐姐,生產時可是真的很疼?”
“真的很疼!”
季重蓮笑着點頭,“不過你想着你只要一努力,你的孩子就能見到天光,呼吸到第一口空氣,看看這個美麗的人世,那你的勇氣就會倍增,再疼也能忍過去!”
“再說,女人生孩子都要走這一遭的,你說是不是?”
季重蓮對着葉瑾瑜眨了眨眼,又道:“你家裡的事情都理順了吧?”
“自然一切都好!”
葉瑾瑜微微揚眉,神情不覺間帶了一絲愉悅,“婆婆下葬後我便和相公說了懷孕這事,他開始倒是吃驚,接着便是說不出的驚喜,還害我擔心了好一陣,原來是白擔心一場。”
“父親與母親知道後更是開心,母親每天看着廚房給我燉湯補身子,還逼着我吃肉,這不才過了多久,我覺着自己都胖了一圈,你看是不是?”
葉瑾瑜說着還在季重蓮跟前轉了個圈,又兩手插在腰間比了比,“這裡都寬出了兩脂,以前的裙子小了,害我要重新再做。”
季重蓮掩脣一笑,“懷孕時發體是正常的,肚子裡住着一個,哪能像你從前這般苗條,多做幾套寬鬆的無妨,最重要的是不要勒到肚子裡的寶寶了。”
葉瑾瑜想了想,點頭笑道:“也是這個理,不然還像從前一樣,寶寶在肚子裡怎麼長得起來。”
倆人說說笑笑地到了花廳,東方夫人已經讓人準備了茶果和點心,不時地還有丫環來向她們稟報蔣音蘭目前的進況,大家到底能有幾分心安。
半下午的時候季重蓮還去產房看過一眼,只是蔣音蘭累得暈了過去,小田大夫在一旁守着,只說這宮口還不夠開,讓她先睡會兒保存體力,但隨着陣痛加劇,她歇息的時間也不多了。
一直捱到酉時末,蔣音蘭終於平安生下了孩子,還是個男孩,母子平安。
只是蔣音蘭已經徹底昏睡了過去,不醒人事。
東方夫人抱了孩子到一旁逗弄,葉夫人也在一旁湊趣,直說這孩子長得像東方透小的時候,這眉毛俊秀,五官也端正。
葉瑾瑜也起了好奇心湊過去看了一眼,之後暗自癟了癟嘴,在心中腹誹,就是個小猴子模樣,哪裡看得出與東方透有半分相似?
季重蓮看了看熟睡的蔣音蘭,她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還有一絲沾了汗水的烏髮,不由輕手幫她撥了開去,又轉向小田大夫,問道:“大人可是無礙了?”
“剛纔有些兇險,不過好在是過去了。”
小田大夫抹了抹汗,又道:“不過蔣夫人生了孩子後氣血虧損得嚴重,只怕要好好補上一陣子,我會建議她到時候坐雙月子,好好把這身體給養回來。”
“如此就好,多虧了你!”
季重蓮誠摯地向小田大夫道謝,她只是笑着擺了擺手,轉身收拾了自己的醫箱,在這裡忙碌了一天,她也該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