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以色示人

更新時間:2013-8-2 17:06:04 本章字數:13476

妖魅男子閉上眼眸,微微扭轉頭,指尖抑制不住顫動,他擡着彷彿灌沿般沉重的手臂,凝滯着指尖剝衣的動作,病態蒼白的臉龐忽地似受到少女感染一般,也漫上一絲不正常的潮紅。

指尖顫動,意外碰了一下少女白瓷般的肌膚。

燙!熱度驚人的燙一下令微微陷入遐想的妖魅男子清醒過來。

沒有遲疑,眉宇間的爲難也不見了,指尖停止了顫動,三兩下剝去少女繁雜的衣裳,玲瓏有致的身段上只剩一抹誘人的肚兜。

男子摒除雜念,與少女盤膝坐在牀榻上,掌心按在少女光潔的背,一瞬手掌如冰,在少女背上漸漸化出淡淡白煙。

少女肌膚火燙的熱度漸漸降了下來,原本緋紅如霞的臉色也緩緩散去那層詭豔的紅,而男子妖魅蒼白的臉卻漸漸的,變得愈加蒼白,幾近透明的白。

在迷濛意識中混沌昏睡的少女,漸漸感覺到有股舒適的涼意,源源不斷地貫通全身血脈,她昏沉的意識緩緩回覆清明,慢慢掀開沉重的眼皮,入目一片黑暗,她微微怔了怔,一時還未想起來究竟自己身處何方。

“咳咳……”一陣突如其來的低抑咳嗽聲,伴隨着熟悉的華豔清涼氣息,自耳後直逼面門。

少女倏然一驚,心——在剎那緊了緊。

“墨白,你……”

“收斂心神,摒棄雜念,否則你我二人都將性命不保!”身後溫醇略帶嘶啞的嗓音,以不容違拗的近乎冷漠式命令,低啞聲音中不帶一絲感情,極快打斷了她。

東方語縱有天大疑問,也不敢有絲毫懈怠,立刻閉上眼眸,隨着他掌心遊走的氣息,凝定了心神。

大約過了半刻鐘,東方語壓抑着內心的焦急,彷彿時間漫長得過了一輩子那麼久,才感覺到身後男子緩緩收了掌,極力在穩着略略有些紊亂的氣息。

東方語立時焦急地彈跳起來,漆黑的空間裡,她看不清男子的臉色,但感覺得出——墨白很不好!

“你這人怎麼這樣,明知道月圓夜剛過了兩天……”東方語驀地住口,她記起墨白一直不知道她曾看過他發狂的事。

“你知道什麼?”墨白冷漠含着怒意的聲音飄忽得像從虛空的曠野傳來。

少女嘿嘿訕笑,企圖將他的注意力轉移:“迷情香這種東西應該有解藥的,你何必要浪費力氣。”

墨白無聲嘆息了一下,淡淡道:“解藥當然有,但時間來不及。”

“那還有更直接的方法啊!”話音一落,東方語臉上轟一下似被火燒着了,瞧她說的什麼混帳話,她後悔得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偷偷瞄了瞄男子妖魅的臉,心下哀怨在想:她這話會不會讓人想歪了去啊!

是個人都知道,中了與媚藥有關的東西,最直接的解藥當然是——男人!

墨白似乎愕了愕,幸好並沒有表現出太過奇怪的情緒。這令東方語心安了不少。

“你不是自詡醫術如何如何厲害,怎麼會着了道?”溫醇的嗓音淡淡中含着一絲難察的擔憂。

一陣冷風自敞開的窗櫺猛灌而入,吹得垂地的幔簾來回晃動不止,少女突覺肩上涼意頓生,低頭一看,登時臉紅耳赤,手忙腳亂拉上衣裳套好。

兩眼幾乎能噴出火來,盯着黑暗中看不真切的妖魅男子,咬牙切齒道:“你這個混蛋,平日總一副冰清玉潔謫仙一樣的面孔,想不到你居然是個趁機佔人便宜的僞君子。”

男子氣息一凝,似乎被少女憤怒直接的言辭嚇到一般,隨即溫醇嗓音透着淡淡揶揄笑道:“嗯,剛纔是誰提醒我,該用最直接的方法給你解除迷情香這種……特別的東西呢!”

少女臉色立時由紅轉青,變了又變!

她斜眼冷冷睨了眼黑暗中含着嘲笑眼神的傢伙,悻悻住了嘴,半晌,纔想起他之前質疑她醫術的話,忍不住怒意攪騰,恨恨道:“你有沒有聽過催眠術?”

墨白淡淡挑眉,“催眠術?”

東方語咬牙道:“嚴格來說,這也算得上醫學的一門分支,不過這多是用於治療心理創傷的。”她略略頓了頓,皺眉道:“我會着道,就是因爲中了極高級的催眠術。”

她想起她剛靠近這座宮殿時,一腳踏進來,擡眼便感覺怪異的地方,那是在微弱跳動的燈火後,她隱約看見一雙鬼火般尖銳冰冷的眼睛,那厚重的冰冷感彷彿能直入她的靈魂般。

當時室內門窗緊閉,只一盞亮光微弱的燈火在跳動,她因爲睡眠初醒,心裡防衛意識薄弱,又因着擔心胭脂安危,才讓人在一瞬乘虛而入。

“噗”

他——這是吐血了!

忽然從墨白嘴裡傳出的聲音,於此時的東方語,不啻於聽到一記響雷炸在心上。

她突然發覺,似乎從她清醒過來到現在,墨白一直保持盤膝的姿勢坐在牀榻上,紋絲不動。

“你到底怎麼樣了?”少女焦急的聲音含了一絲連她自己也沒察覺的情緒。

妖魅男子心中一暖,正想說什麼,門外突然傳來了輕微卻清晰的腳步聲。

眉目溫善的宮女,扶着面容羸弱、身子如弱柳扶風般的宮妃,輕聲道:“玉妃娘娘,你慢點。”

玉妃幽幽嘆息一聲,語氣含着淺淺的自苦意味:“哎,都是本宮這副身子沒用,離開玉秀宮才走那麼一小段路,就累得喘不過氣來。”

那宮女微微笑了笑,安慰道:“娘娘你該放寬心,御醫不是說了,只要你寬心靜養,身子總會好的。”

“本宮又豈不清楚自個的身體,御醫那話不過是安慰人罷了,若真能養得好,也不會這一養就是十年八年了。”玉妃眉宇淡淡含愁,語氣卻平靜得很。

宮女扶玉妃慢慢走着,忽地面露喜色,道:“娘娘,奴婢記得前面有座專供小憩的宮殿,反正眼下距離放河燈的時辰尚早,娘娘不如到那邊休憩片刻?”

玉妃猶豫着,望了望樹木輪廓掩映的黑暗:“這樣不太好吧?萬一到時誤了時辰……?”

“娘娘放心吧。”宮女微微笑了笑,“奴婢以前去過那裡,知道從那裡到玉帶河,用不了多少時間,再說,娘娘只是小憩一下,有奴婢在旁邊看着,斷不會誤了時辰的。”

玉妃按着胸口,輕輕咳嗽起來,雪白瘦削的面孔也因這一陣咳嗽起泛起了赤紅,宮女立時動作嫺熟地替她順順背部。

“娘娘還是去小憩一會吧,就娘娘現在的情況,就是到了玉帶河,也會覺得辛苦。”宮女蹙起眉頭,一臉關切擔憂。

玉妃長長嘆息一聲,神情落索道:“好吧,先去前面小憩片刻。”

聲落,一行人隨即擁着玉妃往前面僻靜的月心宮走去。

玉帶河沿岸,一塊名花玉樹環繞的開闊空地中,搭着簡易的場子,場子最正中,皇后着一襲象徵身份的大紅拽地鳳袍,坐在首座氣度威嚴地指揮着忙碌的宮人。

“稟皇后,除了玉秀宮的玉妃娘娘,其他嬪妃皆已到達。”

皇后冷冷挑眉,漠然問:“還有多長時間?”

“回娘娘,還有兩刻鐘就是吉時。”

“玉妃肯定是老毛病又犯了。”皇后蹙着眉頭,語氣有些無奈,“罷了,她那身子,一定是在附近小憩着……,本宮親自去看看吧。”

旁邊的嬤嬤聽她如此說,也不好插話,只得上前扶着皇后站起來。

這宮裡的老人,誰都知道玉妃的身體並非先天羸弱,皆是因爲玉妃曾經替皇帝擋了刺客一刀,又強行生下一位公主的緣故,纔有後來常年累月的體弱多病,平常走上幾步路,都能喘上好一陣。

但因着皇帝敬重玉妃,所以像在乞願節這樣重要的日子,皇后既然請全了後宮嬪妃,自然不會獨獨落下玉妃,免得落了口實,惹人詬病。

這段主僕間聽似十分平常的對話,卻讓前來看望皇后的五皇子風情聽出別的苗頭,也許是身爲皇室中人天性的直覺,他略略皺起兩道濃黑的眉,頓住腳步,稍一遲疑,在皇后起身的一剎,悄然轉身,避過衆人,不動聲色退了出去。

再說月心宮內,東方語正因墨白一直保持巋然不動的姿勢而驚心焦急的時候,忽然聽聞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陣腳步聲對於此刻的東方語來說,簡直就像來自地獄的催命符,墨白動不了,一定是內力損耗過度,需要調息;她來不及細想,只得急急忙忙放下簾帳,希望藉助漆黑的夜色,能矇混過去。

最壞的打算……,想像着萬一被人將他倆“捉姦”在牀,她也只好倒黴認了,說到底是她大意,才連累墨白。

希望媚亂宮闈這個罪名,看在墨白是世子的份上,不會讓她的腦袋搬家。

然而,在她胡思亂想間,卻發生了件更要命的事——墨白居然忍受不住,低低逸出幾聲痛苦的咳嗽。

東方語轟一聲便覺一個頭兩個大,她垂着腦袋,發出無聲呻吟,哀哀在心裡嘆着氣,真是天要亡她!

因着這幾聲低不可聞的咳嗽,外面的腳步突然加快了。

“有人在裡面嗎?”

聽着小心翼翼放低的詢問,卻是極爲熟悉的聲線。

東方語覺得自己這一刻起伏的心情,簡直比坐過山車還要刺激幾倍,一下直衝雲霄,一下又直墜谷底,心臟承受力差一點的人,肯定沒病也要被嚇出病來。

“夏雪,我在裡面呢。”

東方語壓得極輕的語調掩飾不住的欣喜盈漫,有什麼能比在絕望這一刻聽到夏雪的聲音更美妙呢。

夏雪腳步微微頓了頓,探頭望進漆黑的內殿,立時划起火摺子,便要往油燈走去。

“別”溫醇的嗓音含着不容抗拒的味道,“很快就會有別人過來。”

“公子?”夏雪淡淡的聲音含着驚訝,隨即舉着火摺子走進內室,透過垂地幔簾,隱約可見如雪男子妖魅的容顏蒼白如紙,她不禁心下驚了驚,連忙問:“你受傷了?”

“先別說了,夏雪,你能不能揹着他走?”東方語三兩下撩起帳簾,定睛盯着夏雪,急急道:“我們得先離開這再說。”

“好”夏雪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妖魅男子嘴角未乾的血跡,不由得略略皺了皺眉,“我沒問題,不過得委屈公子。”

“他委什麼屈!”少女緊張的心情略略放鬆下來,瞧見夏雪略沉的臉色,不由得回首看向男子,目光定在他蒼白如紙的臉,眼神不禁狠狠縮了縮,她略略垂下眼眸。

再擡頭,又恢復往昔嘻皮笑臉的模樣,涼涼睨着墨白,嗤笑一聲:“搞清楚,夏雪你纔是大姑娘好不好。”

墨白眯起妖惑眼眸,淡淡凝在少女眉眼如畫的臉上,半晌,漫不經心道:“看來小語很介意……”

“玉妃娘娘,這條小徑光線太暗了,你小心腳下。”

宮女殷殷提醒的聲音隱約隨着夜風傳了過來,聽得室內三人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頭。

東方語望着妖魅男子蒼白的容顏,皺了皺眉,又懶懶挑眉,低低問:“現在怎麼辦?”

妖魅男子沉吟了一下,極快道:“玉妃爲人雖然不失偏頗,但太過固執且視宮規爲聖旨,眼下的情形若是讓她看到,總歸不好。”他無詔入宮被責罰是小事,小語的名聲……,有他在,他絕不願意她受委屈。

少女冷冷挑眉,撇嘴道:“別說廢話了,辦法!”

墨白微微昂頭,瞟了瞟殿頂大梁。

絕色少女翻起白眼,攤出雙手!又泛出譏諷笑意指了指背後。

她說:廢話,我當然也知道躲到上面最好,問題是,我們要怎麼上去?請問世子你難道覺得自己背後長了雙隱形翅膀,可以不費力氣地飛上去嗎?

妖魅男子微微勾脣,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眸一轉,落在夏雪身上。

“夏雪,你可以嗎?”少女眨着明亮的眼睛,眼神明顯寫滿懷疑,“這橫樑,保守估計,距離地面也有兩丈高。”

夏雪微微點了點頭,直接用行動證明給東方語看,她究竟行不行。

夏雪略略垂下眼眸,纖手動作快如閃電,轉瞬,便以十分難看的姿勢,將仍舊不能動彈的妖魅男子拎上橫樑;動作快捷漂亮得差點令東方語驚掉下巴。

一個優雅下墜之姿,夏雪二話不說,將仍在驚愕中忘記眨眼睛的少女也弄到橫樑上去。

夏雪正想也找地方藏好,然而一低頭,她不禁皺了皺眉,低低咒了聲:“可惡。”便再度飄然而落,狠狠將那個昏死在地的年曉新踢進牀底去。

夏雪正想再飛掠到橫樑上去,但——已經來不及了。

因爲這時,剛纔還不算清晰的腳步聲已近在咫尺,只差踏進門內了。

她若在這時上掠,勢必會引起門外那些人的注意。

宮女輕和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娘娘請稍等,裡面黑漆漆一片,待奴婢進去先點亮油燈。”

夏雪飛快掠了眼旁邊垂地的幔簾,就它了!

油燈燃亮,加上宮女手裡提着的幾隻宮燈,原本漆黑如墨的大殿霎時亮如白晝。

東方語在高踞的橫樑上眯起眼眸往門口望去,只見羸弱如柳的女子,在宮女攙扶下一步三頓走了進來。

她不禁挑了挑眉,心下感嘆道:嘖嘖,她今天算是真正見識到什麼叫病美人了。

少女無聲瞥了瞥底下扶着椅子坐下的玉妃,翻了翻白眼,雙手在胸前合什,嘴脣微動,沒有聲音,但口中唸唸有詞:阿彌陀佛,但願這位病美人不要在這久坐纔好!

妖魅男子看着她古怪的動作,眼神猛然一暗,他也是這時候纔有機會看清少女嘴脣早破得沒有一寸完好的皮。

誰也沒有注意,殿頂上大大的蜘蛛網,有隻碩大的蜘蛛順着蛛絲,飛快爬下橫樑,似乎是受到血液猩甜味道的吸引,它竟然筆直沿着橫樑往合什祈禱的少女背後爬了過來。

悄無聲息的爬行,居然避過了妖魅男子的視線,只因此刻,他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少女破損得血肉模糊的脣。

蜘蛛很快沿着東方語衣襬爬上她背部,爬到她衣領時,有些興奮地停下來,嗅着少女陣陣清淡體香,當然,這隻維持了不到三秒時間,這隻飢餓的蜘蛛又繼續它覓食的前進步伐。

這一前進,直接驚得閉目祈禱的少女差點一骨碌掉下橫樑去。

因爲這隻蜘蛛很識貨地順着衣領,爬到她頸項祼露的皮膚。

多足爬行動物帶給皮膚的觸覺,立即讓少女全身起滿雞皮疙瘩,心底更在瞬間涌出恐懼的毛骨悚然之感。

“呀……!”驚叫聲剛微微衝出舌尖,立刻被她用手死死捂住,逼着吞回肚子去。

她東方語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這種多足爬行的動物!

墨白在她臉色驀然煞白那一刻,眼尖地看見了那隻在她脖子爬得優哉遊哉的蜘蛛,眉梢輕動,長指一拂,蜘蛛應勢而落。

東方語這才鬆開手,長長吐了口氣,盯着男子妖魅的臉,頓時兩眼淚花閃閃。

該死的蜘蛛確實死了,但未曾過去的危機卻再度逼近眼前。

“什麼聲音?”再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大殿聽來,也格外響亮,立時有耳聰的宮女詫異地往內室探頭張望。

“皇后娘娘駕到。”悠長帶着凌人氣度的聲音遠遠傳進來。

內室三人從未鬆懈的心情一剎繃緊,心,被這聲傳唱之音高高懸起。

雍容高貴的皇后,迤邐着華麗氣派的鳳袍,踏着蓮步施施然而入。

玉妃站起,微微垂首,半躬着纖盈不足一握的腰肢,緩緩道:“臣妾參見皇后娘娘。”

“玉妃果然在這呢。”皇后微微一笑,眼角那顆淚痣隨着她上揚的皮膚,而閃過一絲詭亮之色,她上前一步,虛託着玉妃,淡淡道:“你身子不好,就不要講究這些虛禮了,陛下早下了旨意,玉妃見到本宮可不必行禮的。”

玉妃淡然輕笑,還是依足規矩行了全禮,皇后這話,表面是恩恤她身子不好,實際上呢!羸弱女子垂下眉眼,眼底隱隱透着冷嗤之意,皇后不過藉機告誡她,不要做出逾越身份的事,她一個三品嬪妃,見到皇后,不管有沒有皇帝旨意,該行禮還是得行禮。

更別說那道所謂旨意,還是皇帝一時心血來潮,空口說說的。

“臣妾不敢。”玉妃微微喘息着,神情恬淡如水:“這君臣之道,自古講究尊卑有序,禮不可廢。”

皇后不鹹不淡瞥了瞥玉妃浮白瘦弱的臉,微微笑道:“瞧玉妃這氣色,似乎好些了?”

玉妃眉眼恬淡,答得滴水不漏:“謝皇后關懷,臣妾這就前往玉帶河。”

“哎呀!”低低的驚呼聲,像乍然迸裂的瓷瓶般,在衆人未注意的時候,戛然而止。

“誰?”皇后身旁資格最老的嬤嬤擡頭沉沉掃目,“皇后娘娘鳳駕在此,誰鬼鬼祟祟躲在裡面?還不趕緊出來?”

夏雪皺了皺眉,妖魅男子無聲握了握拳頭,東方語半眯起眼眸,斜斜盯着混在宮女中間,剛剛發出驚呼聲的人。

老嬤嬤聲音含怒,眼神冰涼尖銳如鋼針:“混帳東西,老奴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如此大膽?”

老嬤嬤手一揚,立即有三四名宮女垂首斂目站了出來,就要跟她進入內室。

夏雪心下暗暗嘆了聲糟,正準備從幔簾後現身,鑽到牀榻上裝睡,來個華麗麗的李代桃僵。

但,就在這緊張得一觸即發的瞬間。

有道身形高大的人影從窗外隱蔽的樹蔭裡閃出,忽然不動聲色自敞開的窗戶跳了進來,他一進來便往門口處緩緩挑開珠簾,邁步而出。

明豔的紫,此際簡直比白晝正午的太陽還要亮煞人眼。

“情兒?”皇后看見他,聲音流露出絕對掩飾不住的詫異與錯愕。“你怎麼會在這?”

“兒臣參見母后,參見玉妃娘娘。”風情略略彎腰施禮,冷着面無表情的臉,淡淡道:“哦,回母后,兒臣原本是要到玉帶河畔爲父皇祈願的,路過這裡時,感覺有些睏倦,便進來休息一下。”

他微微頓了頓,神態依舊恭敬,不過長睫掩映的眼底,隱隱透着層層漾開的寒意,“看樣子,兒臣應該沒有錯過祈願的時辰。”

“怎麼會是五殿下,剛剛奴婢明明聽到是女……”

“沒規矩的混帳東西,娘娘和殿下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小丫頭插嘴!”老嬤嬤在瞄見皇后驀然變沉的臉色,立時用她特有的無限沉壓,能令人心底涼意頓生的聲音,低低斥責着在旁小聲嘀咕的宮女。

“可是……”宮女委屈地犟嘴,但一接觸到老嬤嬤冰涼無垠的眼神,立時噤聲,咬着嘴脣,囁嚅求饒:“奴婢知錯了,求嬤嬤饒奴婢一次。”

“夠了!”皇后皺眉,不耐煩地扭轉頭,看了宮女一眼,冷冷道:“明天起,你不用留在鳳棲宮,自己到浣衣局去領職。”

浣衣局?

宮女一聽到這三個字,頓時雙目無光,神情木然癱軟在地,低伏的雙肩還止不住簌簌顫抖。

皇后將初見風情時的驚愕到後來一瞬的怒不可遏,全部發泄在宮女身上,如果不是自恃身份高貴,此刻只怕早就暴跳如雷了。

她千算萬算,可怎麼也算不到她的寶貝兒子,會在關鍵時刻從內室跳出來。

在裡面的明明應該是那個令人憎恨的丫頭與那個姓年的侍衛……,怎麼會變成情兒?

難道那個丫頭仍在裡面,那個年輕侍衛卻……?

無人看得見,皇后廣袖下,早將那方上好的絲綢帕子揉成一團又一團。

她壓抑住心底挫敗的憤怒,挑起鳳目淡淡望向身形高大的紫袍男子。

風情臉色很平靜,教人完全看不出一絲別的端睨來,那神情彷彿他之前確實在裡面小憩,而剛剛被她們吵醒的樣子。

皇后垂着眼眸,眼底怒意浮沉,如果那個丫頭仍在裡面,她此刻絕對不能進去,一想起那雙特別透亮傳神的眼睛,還有那張臉上從來不露怯意,坦然從容自信的表情。

皇后袖下五指無聲握成了拳,她絕對不允許她的兒子娶那個女人的女兒,絕對!

皇后深深吸了口氣,良久,才勉強穩住妝容精緻臉上的笑意,望着身形高大,愛將衣裳整理得一絲不苟的紫袍男子,微微笑道:“情兒,你既然醒了,不如和我們一起去玉帶河?”

“好”風情聲音不高,答得飛快,並不見絲毫遲疑,然而走了兩步,他卻忽然頓住,淡淡道:“兒臣想起有東西落在裡面了,請母后和玉妃娘娘先行一步,兒臣找到東西后自會過去玉帶河。”

皇后略略回首,含笑點了點頭:“這樣啊,那你動作得快點。”

風情面無表情微微頷首,揮了揮手。

皇后轉過身來,暗暗咬着牙根,一襲大紅拽地鳳袍在空中揚出起伏如浪的弧度。

然而她的腳步,卻少了平常的優雅款款,每一步都霍霍帶聲,所過之處,皆凝結一股凜冽驚人的煞氣。

她心裡明明恨得要死,卻不能對自己的兒子撕破臉。

這個看似粗朗的兒子分明看破了她的用心,才找藉口留在這,那個可恨的丫頭一定在裡面,可情兒爲什麼要護着那個丫頭?難道說情兒他……?

風情站在門口,鐵塔一般看着皇后與玉妃一行人的身影漸漸遠去,這才慢騰騰回身,卻是在進入內室的珠簾前頓住,背對裡面,壓着聲音道:“我不管你爲什麼出現在這,但是,你現在最好趕緊離開。”

他沉默了一下,皺着眉頭,聲音含了淺淺無奈道:“皇宮這個是非地,並不是人人都能適應的,以你那性子……你還是找個理由早日出宮吧。放心,我會在外面路口守着。”

月心宮內外幾人並不知道,外面那片漆黑的林子裡,一道脫俗如空谷幽蘭的身影在看見風情現身那一剎,狠狠地輾碎了腳下的鮮花。

橫樑上的少女眯起眼眸,盯着男子高大的背影在心下腹誹:聽這傢伙的語氣,似乎早知道她躲在裡面,但他剛纔那話什麼意思,什麼叫她那性子?

她的性子怎麼了?

這皇宮的人還真是稀里古怪,先是太后藉着磨礪她的浮燥性子爲由,硬逼着她去抄那什麼超級大的國寶級佛經。

現在又有這傢伙用嫌棄的語氣,說她的性子!

東方語兀自在橫樑上生了半晌悶氣,站在門口的高大男子在說完那兩句話後,連頭也不回,便自顧走出了宮殿。

“小語,你的嘴脣……”墨白挽着她腰間,從橫樑上輕輕飄了下來。

“嘿嘿,那個……爲了保持意識清醒,自己咬的,不過不礙事,抹點藥,過幾天就好。”少女長長呼了口氣,眨着明亮眼睛,有些尷尬道。

夏雪從幔簾後轉出來,直接走到牀榻邊上,彎腰將裡面的年曉新拖了出來。

然而,拖出來一看,在場三人立時驚得心跳停止。

年曉新此刻哪裡還有呼吸,臉色漲紅如血,而令人驚怖的是,他慘烈的死狀,原來無聲無息間,他早已在牀底下七竅流血而死。

東方語看着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心裡這一刻說不出的難受,死人她見得多,但從來沒見過死得這麼莫名其妙,還這麼面目可怖的死法。

“夏雪,你和小語先離開這。”墨白溫醇的聲音也含了一絲莫名的哀涼之意,他是在自責剛纔只顧着東方語,卻忘了這個年輕侍衛身上也中了同樣的迷情香。

他微微昂起頭,眨着發澀的眼眸,緊抿的薄脣逸出淡淡一聲嘆息。

殿內的迷情香,早在他打開窗戶那一刻,被風吹散得無影無蹤,但這個侍衛卻直挺挺躺在了冰冷的地面,再也站不起來。

“那他怎麼辦?”東方語沉下臉,指了指地上再無聲息的年輕侍衛,聲音含了一絲愧疚的哽咽。

“交給我來處理吧,你先和夏雪離開這。”墨白溫醇如昔的聲音似乎多了一絲倦意。

東方語點了點頭:“墨白,你的傷……?”

“我不要緊,你們快走吧,風情在外面擋不了太久。”

“可是,公子你無詔入宮?”夏雪略帶擔憂地望着臉色蒼白的妖魅男子,只覺他的臉色白得透明,那顏色似乎賽過了他一身清爽潔淨的如雪白衣。

墨白淡淡挑眉,脣畔微微勾出淺淺優美弧度,本就妖魅惑人的容顏,在這淺淡笑意下,更豔絕驚人,動人心魄的魅。

“即使讓他們知道又如何?我難道還會怕麼?”

還會怕麼?

不怕麼?

風姿絕世的少女與夏雪一道離開了月心宮,但腦裡一直迴響着臨走前,墨白說的這句無比傲氣十足霸氣,略略顯得狂妄囂張的話。

她不得不承認,有背景有能力的人,確實有牛逼狂妄囂張的資本。

翌日清晨,一貫因嚴厲宮規而無人敢高聲喧譁的鳳棲宮門前忽然沸騰起來。

“天哪,這有個、死、死人!”一名剛打開宮門出去灑掃的宮女失聲尖叫。

負責執行宮規的老嬤嬤沉着一張臉快步走出來,立時冷聲喝斥:“還有沒有規矩,大清晨的亂嚷嚷什麼!”

“嬤嬤,這、這有個死人……,你快來看看”。

順華宮。

風昱臉上依舊掛着三分邪肆張揚笑意,只是略爲急促的腳步聲泄露了他內心的焦燥憤怒。

“母妃”人未見,清冽的聲音乍起,正在花園侍弄花草的年貴妃微微一愕,隨即眉宇含笑看向來人。

年貴妃望着自己俊逸風流的兒子,表情十分溫柔,漂亮的桃花眼溢滿了歡喜,眼神明麗純淨不染纖塵,微笑着打趣道:“是昱兒,最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回宮竟回得如此勤快。”

“母妃”風昱疾步近前,直直盯着溫柔女子純淨眼眸,“你告訴我,宮裡昨夜發生了什麼事?”

年貴妃垂下眉梢,淡淡道:“在這個比鐵桶還堅固的牢籠裡,能有什麼事呢?”

“真的沒事嗎?”風昱依舊凝定她明麗微微透着寂寞的眼眸,慢慢一字一頓道:“那母妃知不知道,今天早上鳳棲宮門前發生了什麼事?”

“鳳棲宮?”年貴妃擡目,表情有一瞬驚訝,隨即淡然:“哦,聽說發現門前有個死人……”

皇后懲罰宮人的手段十分殘酷,時常有人受不住酷刑而亡,這種事屢見不鮮,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所以年貴妃的表情很冷淡,從她純淨的桃花眼裡甚至看不到一絲波瀾。

風昱握了握拳頭,斂了眉眼笑意,憤怒莫名道:“他,跟母妃你一樣,姓年,是個剛滿十六歲的內庭侍衛……”

“是——年曉新!”年貴妃漂亮的眼眸漫過淡淡悲哀,腳下略一踉蹌,微微退了兩步。那是同族一個叔父家中的獨子,進入內庭當侍衛不過三個月。

她閉上眼睛,想了想,溫悅聲音含了倦意:“昨夜放河燈前,皇后親自去月心宮迎了玉妃……。”說到這事,她眼神一冷,意味深長地望向不遠處垂首剪枝的方姑姑,她記得,昨晚,曾有一段時間看不到方姑姑身影。

年曉新那個孩子——不可能無緣無故進入到後宮內苑。

“皇后娘娘,是嗎?”風昱臉上泛起怪異笑意,連語調也怪異莫名。

“昱兒,既然回來了,去養心殿看看你父皇吧。”年貴妃掩下眉梢倦色,慈愛地看着跟前俊拔的男子,“他的頭風症又犯了。”

“父皇又開始頭痛了?”風昱託着下巴低喃,一雙勾魂桃花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奇珍園裡,東方語很仔細地拾着地上新鮮落下的花瓣,還輕輕吹乾淨花瓣上的灰泥,然後再分類收集,

宮女們看她神采奕奕整天笑眯眯的樣子,似乎壓根沒受到鳳棲宮門前發現侍衛身死的事情影響,忍不住當着她的面不時議論她幾句;但誰又知道,她早就見過那年輕侍衛的死狀了。

跟隨在旁的宮女見她拾撿花瓣多時,不由得有些好奇問:“二小姐,你撿這些落花做什麼呢?”

東方語微微擡頭,明亮眼睛眨了眨,看着宮女,狡黠一笑:“你別小看這些不起眼的花瓣,它們可有大用處呢。我將它們分類收集,是爲了方便製作不同功效的美容花露膏。”

“美容花露膏?”宮女搖了搖頭,困惑道:“奴婢聽都沒聽過,它真的有用嗎?”

“哎呀,不過一個東西的名字而已,說白了就是用來令自己變美的東西。”眼珠滴溜溜轉了轉,她指着自己雪肌玉骨的臉頰,略帶得意道:“至於有沒有用,你看看我的肌膚就知道了。”

宮女露出羨慕的神情,口氣有些酸溜溜道:“二小姐你天生麗質,沒有這些什麼美容花露膏,你也一樣美豔動人,哪是奴婢這種醜俗之人可企及的。”

“胡說!”少女臉色一正,露出嚴肅認真的表情,道:“輪廓外形是天生的不錯,但我們可以通過後天人爲的努力,去改變膚色與觸感,令自己看起來更漂亮可人。”

“真的可以嗎?”宮女露出豔羨的眼神,一臉躍躍欲試的神往之色。

東方語鄭重地點點頭:“當然,絕對可以,你看我不就是成功改變的例子,我跟你說,以前的我皮膚是又黑又糙……”

宮女完全被東方語美容心得給吸引住了,越聽越興奮,越聽越覺得自己也可以成爲絕色大美人,末了,忍不住激動地抓住東方語手腕,迫切問:“二小姐,那你制好的美容花露膏可不可以送一些給奴婢?”

少女站起來,拍拍衣裳上的灰塵,笑吟吟道:“可以,當然可以,但是這裡的花瓣能做出來的美容花露膏量很少,我想……。”

少女略帶歉意地頓了頓,指了指天空,微微笑道:“不過現在得回去了,你看,快到午膳時間了。”

宮女擡頭看看天空,有些遺憾道:“時辰的確不早了,那就先回去,待傍晚再來多拾些花瓣,可好?”她看着少女笑眯眯的臉,睜大的眼睛裡明顯帶着期盼。

東方語嫣然回首一笑,道:“傍晚的花瓣沾了太多雜質,而且水份流失,不適合做美容花露膏。”

宮女垂下臉,微微有些無奈失望,她真心盼望能快些用上什麼美容花露膏,好讓那些整天自恃長得比她漂亮就欺負她的人看看,她一樣也可以變得好看。

第二天清晨,宮女早早在外候着東方語帶她去奇珍園拾花瓣。

東方語伸着懶腰,瞥見宮女的身影時,眸光閃閃勾起了嘴角。

在奇珍園拾花瓣時,東方語還不厭其煩,詳細告誡宮女,說哪種花瓣與哪種花瓣是不能混合一起用的,又細細講了些食物相剋的道理,之後望着滿筐的花瓣,她十分愉悅地回去了。

第三天,宮女心急想早點看到東方語製出來的美容花露膏,也特意早早在門前候着東方語。

東方語去到奇珍園,才神秘兮兮將一個小瓷瓶遞給宮女,並四下張望了一會,確定無人靠近後,壓低聲音道:“這東西你先拿去用,不過因爲昨天撿的花瓣有些用不了,所以這量——少了點。”

宮女喜滋滋將小瓷瓶收好,並再三道謝。看着東方語又開始俯身去拾落在泥裡的花瓣,不由得疑惑問:“二小姐,爲什麼一定要撿落下的花瓣,直接採摘新鮮的不好嗎?”

東方語立刻以手指脣“噓”了一聲,低低道:“你難道是新進的嗎?這座園子的鮮花可是珍品,它是專門給人觀賞的,如今我們來拾這些落下的花瓣尚且是偷偷帶回去的,誰敢打這些鮮花的主意,又不是不要命了。”

宮女聞言,臉色立時白了白,她一心只想着變漂亮,都忘了禁止任何人採擷奇珍園鮮花的宮規了。

“那我們趕緊離開吧?”宮女害怕地望了望外面,瑟縮地扯了扯東方語衣袖。

絕色少女嘻嘻一笑,眸光燦燦如星,“不用擔心,皇后娘娘特意恩准我進來這裡賞花的。”她眨了眨眼,眼眸顧盼流轉,自生瑰麗榮光,心想:她放的餌應該夠了吧。

皇后日日派人不遠不近地監視她,相信她在奇珍園的一舉一動,包括與這個無甚心機宮女之間的對話,都有專人鉅細無遺報告給那個妝容精緻的皇后娘娘。

之後幾日,東方語仍然在清晨就去奇珍園拾花瓣,然後自己搗鼓成什麼美容花露膏,一小部份送給那個愛美的宮女,大部份則很招搖地往自己臉上貼。

那個小宮女用了她用花瓣特製的美容花露膏量之後,臉色果然好了不少,膚色變得光滑細膩,原本臘黃的臉頰還微微生出些暈染的桃紅來。

“那丫頭果真每天只去奇珍園拾花瓣?”皇后坐在銅鏡前,看着鏡子裡面那張歲月催人老的臉,語氣裡充滿難以掩飾的不甘滋味。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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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親愛的童鞋們,誰有興趣給文文寫個長評呢?

小語:唉,歲月是把無情的殺豬刀,刀刀催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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