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他們都離開了，屋內回覆了一片寂靜。
森夜的眸子卻再也睜不開了，臉上也不見往昔的神采，只有一片灰敗。可即使這樣，也依舊無損他耀眼的容顏。
我趴在牀頭，輕輕拂過他的臉龐，他的脣瓣微張着，就跟平素在我身邊睡着一樣。
可是他的呼吸已經在漸漸微弱下去了……
我想，他就要徹底離開我了。
他和我重逢的一幕幕，就在我眼前糾纏不去。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要吃掉我。第二次見他的時候，卻是他把我壓倒在牀上。他佔有了我，卻又離開了我，等他再回到我的身邊時，他對我說，即使他不是我要的薛森夜，他也會承擔起守護我的責任。
我拒絕過，我懷疑過，我痛苦過。
他卻說，守護我，不是因爲他可能是薛森夜，而是因爲他愛我，愛到願意爲我去死的地步……
可是，我又怎麼捨得他去死？
此時，他卻最後睜開了眼睛，忽然清晰無比地喚了一聲：“眉……”
“我在這裡……”我抱住了他的手，“森夜，森夜……你感覺怎麼樣？對不起，我知道，是我殺了你，是我，是我！”
我知道，一定在那場如夢似幻的夢境之中，我手中的冰刃刺中了他，所以他的脖頸處纔會流血。
而這樣的他，居然什麼都隱瞞了下來，忍住傷痛，硬是扛到把我托出水面爲止。
他太傻了！
我何德何能得到他這樣完全無私的愛？！
我的淚水於事無補，他卻彷彿沒有聽見我的話一般，因爲他的視線裡，是一片空洞。他只看着空中漂浮的某一點出神：“眉，不要叫我森夜，叫我053吧。”
“053？”我擡起眸子不解地看向他。
“對，053……”他的眼神彷彿陷入了往昔的回憶之中，“因爲我是第53個實驗品。在我的前面，還有52個失敗品。眉，我慶幸，我當初研製成功了……”
他的脣角淌下一縷血絲，我心疼地擦去，已經淚如雨下：“好，053……”我的疼痛徹心扉，森夜從未跟我說過，他生活在玻璃容器中的生活。
那時候的他，身上連接着無數的儀器和導管，人也泡在一片血水之中，所以他的眼睛裡，永遠都是嗜血的光芒。殺人，永遠無須眨眼。
他只失手過一次，就是放過了我。
誰知道，我卻要終結他的生命了！
此時的森夜，眼睛像是一片漆黑的汪洋大海，可是，那海底沒有半分亮光，我想，他可能已經看不見我了。
因爲他的手撫摸了過來，輕輕的，一寸寸地撫過我的臉龐，他指尖的鮮血滲了出來，在我臉上留下一道道血痕，而我只能緊緊抱住他的手，輕吻着：“堅持下去，053，我帶你去醫院……”
“不要去……”他呢喃着，“如果去了，我的身份我的標記，一下就會把你們給出賣了的。我興許只是一個幸運的複製品，誰複製的我，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存活下來是要成爲他們的殺人機器。他們不會放過你們的，眉，我要你活着……”
我的淚洶涌而出：“可是，我害死了你……”
“不。”他微微一笑，“我終於要離開了。眉，我當了薛森夜這麼久，我多希望，我就是薛森夜，那個在你們口中無所不能，保護得你滴水不漏的薛森夜啊。我甚至希望，能把這肉身捨棄了，看看能不能變成真正的薛森夜……”
我的心都碎了。
我只能把他的手握在掌心，不住地親吻着：“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這樣的人，會滅了我的父母親？
我不相信！
他恐怕會豁出一切，只爲了讓我開心而已。
可我做了什麼？即使在夢中，即使被迷惑，我也應該相信他纔是！
“對不起眉……”他的聲音微弱了下去，“現在看起來，好像我並不是他……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每一句對不起，都是在凌遲着我的心。
我放聲大哭了起來：“不，不要。不管你是誰，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
是薛森夜？是053？是人？是鬼帝？是陰魂？又有什麼所謂呢？
守護在我身邊，永遠不離不棄，拼盡最後一口氣，都要讓我安全，這不是森夜，又會是誰呢？
我一直都認爲，他就是森夜。
只有他，一直徘徊在相信和懷疑之間。他覺得，他只是053而已。我們認爲他是薛森夜，不過是因爲他的臉，他的氣息罷了。所以，這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天裡，他都努力地，努力地，在扮演着薛森夜，哪怕是擁我在懷裡，哪怕是在牀笫之間，哪怕是在衝鋒陷陣之中。
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過得是多麼痛苦？
他唯一的要求，是讓我在臨終之前，讓我喚他的本名，053……
我瘋了一般地揉着他的臉龐：“053，053，你不能睡覺，我馬上去找韓月，你等我！”
他是一個道士，他一定會知道，保存一個人靈魂的方法的！
我要去找他幫忙！
我猛地扯開了門，衝了出去。
韓月等在了門口，看見了我，身子站直了：“沈眉……”
“快！告訴我！”我猛地握住了他的手，“告訴我，怎麼樣保存住一個人的靈魂不滅？怎樣不讓他被陰差拘走？怎樣讓他留在我身邊？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我不能！”
韓月痛楚地看着我：“眉，陰魂不入地府，會成爲厲鬼的。不入地府，如何轉世？不能轉世，前世的痛苦和悲哀生生死死永遠都在。除非他心頭有怨氣，否則是不可能化爲鬼的！人一死，三魂七魄，便隨風而逝了……”
“咔噠”一聲，有什麼掉落到了地面上。
我回頭去看，就看見了森夜一隻手無力地垂在了牀沿，手心裡的白金戒指卻落到了地面上，滴溜溜地，從牀沿向我滾過來。
在夢裡，我父親褪下了這枚戒指，戴到了森夜的手上：“替我照顧、守護好我的女兒，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