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葉甜的辦法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先是領我們去了鎮上的一間民居,自己進去十分鐘不到又拉了一輛騾車出來。
方北宸笑着問:“這次帶路的還是你二舅?”
葉甜從一個麻布口袋裡掏出兩把手電筒扔給我們,笑道:“走吧,我親自帶你們去。”
我聞言有些吃驚,問她:“你一個小女孩深夜給幾個陌生人帶路,你家人都不擔心的嗎?”
她嘿嘿一笑,語氣卻有些心酸:“不怕。再說了,三千塊夠我弟弟在城裡念一年大學的生活費了。”她說着見我們還沒上車,又認真道,“去阿布村的路不好走,幾位再猶豫可要耽擱些時間了。”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對此我是深有體會的。
她既然主動攬下了這個買賣,自食其力本就沒有過錯,我也不好用同情心去左右人家的決定。
景澤率先上了車,方北宸在身邊扶了我一把,隨後自己也跳了上來。葉甜側身坐在我們前面,兩條小腿懸在空中晃盪,嘴裡喊了一聲:“走咯!”
她手上的小鞭子一揮,車前的壯騾子就開始快步往前走。
我其實還是第一次見到騾子這種動物,以往在書本上得知過它是馬和驢的雜交物。不過騾子可不如馬跑得那麼快,勝在一路平穩賣力。
我們出了鎮子不久,就到了一片茂密的竹林。葉甜拿起手電筒跳下了車,牽着騾子往前走。我問她爲什麼不繼續坐在上面,她好像有些忌諱:“這片竹林經常出事,反正就是說不出的邪乎。我還是下去牽着騾子走,這樣比較妥當。”
方北宸聞言來了興致,追問她:“這一路黑漆漆的也無趣,你不如講講是怎麼個邪乎法?”
葉甜別過頭看了我們一眼,低聲道:“這片林子裡有貓妖。”
“貓妖?”我下意識地看了方北宸一眼,只見他朝我微微搖了搖頭。我明白他的意思,就連他也沒感應到妖氣,那說明貓妖的這一說法有待考證。
“一年以前,隔壁鎮上有個藥商去阿布村收草藥,途經這片林子的時候聽見一陣悽慘的貓兒啼哭聲。他嚇得不行,掉頭就想往回跑。哪曉得突然從密林深處衝出來一個渾身溼漉漉的小孩子,撲在他身上就咬。那小孩子也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可是卻力大無比,硬是將藥商的大拇指給咬斷了。藥商推開小孩子一邊往回跑,一路大叫有貓妖。最後跑到我們鎮口的時候被別人救了下來。”葉甜一邊往前走,一邊告訴我們,“他當時昏了過去,等到再度醒來的時候你們猜怎麼着?他也變成了會咬人的貓妖,後來被警察擊斃了。”
我聽這故事雖然兇險,不過葉甜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語氣卻很輕鬆。
我問她:“那你這麼晚帶我們去阿布村,就不怕中途遇見貓妖?”
“嘿嘿,貓妖后來的確又出現過幾次。只是它從沒咬過我們鎮子的人,一般受到攻擊的都是外來人。”她輕聲回我。
我心想難不成“貓妖”對咬人這件事還頗有些原則?
我一愣,看了看方北宸又看了眼景澤,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在這一路風平浪靜,葉甜牽着騾子穿過竹林之後,又重新跳上了車。此時距離我們從蘭橋鎮出發已有兩個鐘頭的時間,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在天際,山間的知了聒噪的不停叫喚着。
我剛想問葉甜還有多久能到,就看見前方出現了一條几十米寬的小河。藉着月光只見河面波光粼粼,也探不出這河水究竟有多深。
遙遙望去,對岸是一片修得稀疏的房屋,此時也都融入了夜的漆黑中。
葉甜告訴我們,對面就是阿布村了。不過阿布村等同於是建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之上,四周都是水路,騾子就只能走到這兒。
我聞言一看四周空空如也,就從地上撿了塊石頭朝河裡扔。石頭一下子落入水中,隨即傳來一聲悶響。我心裡也就咯噔一聲,知道這是條深河,今個兒沒有船是無法渡過去的。
方北宸讓她去找一條過河船來。葉甜一聽這話笑得更燦爛了些,對我們講:“不瞞幾位,通往阿布村的渡船隻有早上纔會有。”
我一急,問她:“那你怎麼不早說?”
話音剛落,自己倒是先想明白了。因爲在河邊不遠處的地方,隱隱約約有手電筒的光束射了過來。耳邊聽見有個男人的聲音叫了句:“小甜,是不是住宿的客人來了?”
“誒!”葉甜大聲應了一句,轉過頭對我們說,“反正離天亮也沒幾個小時了,各位不如先到我二舅家的旅店歇息幾個小時。等到天一亮,就有船送你們去阿布村。”
難怪她這麼晚也要好心送我們去阿布村,原來是早就計劃好了要讓我們在河邊過夜,也不知從前她是否也常做這種買賣。
至此,我對葉甜之前建立的好印象有了三百六十度的大扭轉。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再窮不能窮骨氣。葉甜有了三千塊,就想要再多賺三百塊,這人一旦過於貪婪,最終只會喪失了基本的道德觀。
我有些氣憤,賭氣道:“不用了,我們就在河邊等到天亮好了。”
哪曉得景澤根本不給我面子,破天荒道:“我也累了,那就去睡幾個小時吧。”
我不滿地皺眉看着他,他也面無表情地瞥了我一眼,繼而對葉甜說:“帶路吧。”
葉甜和來人開心地在前面帶路,景澤跟在她的身後,我和方北宸走在最後面。我對景澤的做法還是不太理解,畢竟任人宰割不像是他一貫的作風。
方北宸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拉過我的手,在我掌心中緩緩寫下了一個字。
他最後一筆落下的時候,我的心也是跟着一緊,隨即恍然大悟了過來。
方北宸在我手上寫了個“雪”字。
莫小雪!
這一路奔波,我倒是腦子有些遲鈍了,現在才反應過來景澤的意圖。
之前在火車上,葉甜說她見過莫小雪,那時候也是她二舅送的她們去阿布村。既然葉甜自己也說,阿布村是個鮮爲人知的小村子,那麼她二舅又爲什麼會在這樣一個村子的對岸修家旅店?事情已經很明顯了,這家旅店恐怕還有其他的用途。
待會兒或許還能從葉甜二舅的身上,挖掘到更多關於莫小雪的線索。
我想着就已經走到了旅店的門前,這破舊的房屋說得好聽是旅店,說得難聽點也就是修在河邊的一間較大的茅屋。
葉甜的二舅叫葉順,三十來歲的年紀,長得是五大三粗。他一嘴濃密的鬍鬚也不知道多久沒打理了,看起來無比邋遢。彼時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寬大背心,背上也不知是水還是汗,靠近我時身上發出一陣難聞的中藥味。
旅店也就一間房,裡面放了三張單人牀鋪。
景澤交了三百塊,我們將隨身的行李放進了臥室。我心中急切地想知道莫小雪的消息,就走到葉順身旁問他:“你好,聽說你上週送過一對雙胞胎姐妹去阿布村。她們是我失蹤的好朋友,你能仔細和我說說經過嗎?”
葉順聞聲皺了皺眉頭,右手拇指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食指。我看見他食指上有一條細長的傷疤,上面還能看見針線縫過的痕跡。
“好像是吧,記不太清了!”葉順不耐煩地回答我。
我以爲他是想要錢,便從錢包裡掏出兩張百元大鈔遞給他。沒想到葉順不但沒收,還用聽不懂的方言朝葉甜嘀咕了幾句什麼。葉甜聽完也是臉色一變,用方言回了他一句。
下一秒,兩人就匆匆進了另外一間房間。
方北宸從屋子裡出來安慰我:“夫人別急,今晚就能讓他們說實話。”
我詫異地望着他,就看他胸有成足地對我說:“乖,你也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一會兒。晚上無論看見什麼也不用出聲,剩下的事交給我們來辦。”
我這人有一個毛病,只要心裡掛着事,腦子就會不停地運轉,無論如何也停歇不下來。
所以我聽過方北宸的話後,回到房間躺在牀上,閉着眼睛滿腦子都是莫小雪那丫頭和我嬉笑打鬧的畫面。最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房門處傳來一聲“咯吱”的開門聲。聲音很輕,但是在寂靜的夜裡還是能夠輕易地捕捉到。
我裹在被子裡,將眼睛眯起一條縫朝外看。
緊接着,就看見一根細長的鐵鉤子從門縫中探了進來,一下下勾着我們放在牆角的揹包。那人看來是技術精湛,不一會兒就勾到了揹包的肩帶,飛快地往回收鉤子。
也就在那一剎那間,方北宸起身一把抓住了書包,隨即將鉤子往門裡一扯。
隨着“撲通”一聲,門外之人被他強大的力量硬生生帶進了房間中,不用多看我也知道那是葉順。他見事情敗露,起身吹了個口哨,爬起身來就想往外跑。
方北宸見狀飛身追了出去。
與此同時,我突然聽到天花板上的屋頂傳來踩踏的腳步聲。然後,有一團肉乎乎的東西倏地掉在了我的牀上。我嚇得一下子打開身邊的檯燈,就看見原來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小男孩。
我一顆心還沒落回原處,那個小男孩就朝我轉過了臉來。
我看見他的小嘴突然張大到了一個極限,喉嚨隨即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聲,那聲音似哭似叫道:“喵哇、喵哇、喵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