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十分高興,經此一宴。她與官家夫人們間正式建立了關係,有了來往。
文箐可沒功夫去管顧鄧氏又會如何,她現下只頭痛地想着這宴後蘭花該如何處理。再原物退回沈家?李氏原道是借沈家的蘭花一用,卻是送了兩盆與人,如今也算不得完璧歸趙了。那麼,自己這廂私自尋個買家,賣掉後給沈家錢??
文箐得知,三舅舅姆因爲被債主逼迫,自己從沈家返家後,她們隔了一日,趁夜色偷偷地全家又返了杭州。沈顓這個花癡,或許是上次文箐無意中的一句讓他記在了心裡,周家上門求花,他便道:“表妹若是能幫忙尋得買主,只管將這些花賣了,也好替嬸子還債。”
在文箐眼裡,他原是不理世事的,另外也是視金錢如糞土的一個人,一直以爲自家蘭花只求相交相知者而種,不計錢財,越是依錢論,便越是糟踏了蘭花,十分鄙視那賣花賺錢的行徑。如今,他卻說要賣花。文箐覺得自己污了這個少年的心,自己利慾心重,將他也帶累成這樣,免不得有些愧疚。
沈顓養花不易,一盆花,幾載心血。不曾想,到得周家,卻成了攀附權貴的工具。這話雖在心裡逗轉了幾回,思來想去,終是自己的緣故使然,怨不得人。
李氏在一旁道:“若是爲難,或賣,或賃,倒也可行。”
賃?文箐帶着疑問看向李氏。
李氏道:“是啊,時下里,又不是人人養花,個個有家底,一到宴請賓客之際,總需得這些花啊草的,盤飾杯盞類的充些門面,家中不可能樣樣皆備得,自然是賃來的。”
文箐拿不定主意,只寫了信於沈家。沈顓倒是大方,只道任由表妹處置。他越是這般,文箐心裡越發不安,愧疚感越強。最後一想,自己能做的,似乎便是照料好這些花,賣個好價錢。
李氏因沾了沈家蘭花的光,倒也沒有完全忘本,又派了餘氏去沈家送了點兒禮,待文箐姐弟倒是一日好過一日。因爲周瓏出風頭,李氏也開始正眼瞧周瓏了,成日裡也不逼着文簹學女紅了,只讓她跟在文箐與周瓏身邊好好學四書。
只是,魏氏的病卻是三天兩頭鬧得人心煩氣躁。說來,不是旁的病,自是腸胃病。此前,文箐對大伯母道:“我曾聽一醫生道,眼疾有內障,睹得空中有黑花,需得兩種丸藥,一名石斛夜光丸,一名千金磁朱丸。此二藥同吃,眼疾自無。”
雷氏將信將信,道是未曾聽說過這藥名。文箐將兩藥丸之方子列具於她,這是她在醫書好不容易翻出來的,也不知作不作得準,又怕自己多事,要是萬一不管用,終歸也不好。遲遲疑疑地遞出去,讓雷氏且找幾個醫生瞧瞧再說。
魏氏便秘得厲害,緣於吃的熱性的食物過多,貪吃肉類,一時體內積熱。此時她叫苦連天,埋怨不斷,長房中各女人皆不得好顏色,然後魏氏不順意,便將新僱的人又遣了,彭氏愁得一個頭兩個大。
雷氏上門來與文箐提嘉禾,文箐一愣,道:“她?若是再僱來,伯祖母自是不允的。”其實這也是藉口,她有私心,因爲嘉禾已被陳媽接了過去,現下正照顧陳媽與阿靜呢,陳媽可是對嘉禾十分滿意,越發加以調理,希望日後嘉禾能好好地侍候好小姐。若是嘉禾被雷氏看中,隨了魏氏去京城,豈不是自己與陳媽的一番心思又白搭了?
她的小心眼當然也只是轉念之間,不得不給雷氏面子,便道出實情來:“她如今卻是在服侍陳媽,要不然,我……”
雷氏立即道:“只需她來,我且再替你乳母僱一個人去照看便是了。”話已至此,再推卻不得。
陳媽那面倒是沒說甚,由着周家接了人過來。嘉禾再見文箐,卻是十分高興。
文箐問她道:“那日你歸家後,你伯母可爲難過你?”
嘉禾搖頭道:“比先時好多了,因堂姐婚事,幸得老太爺幫忙,着人說了些話,堂姐婚約便是解了。我堂姐對老太爺與小姐十分感激,連帶我伯母一家待我與弟弟也好些了。”
嘉禾有個弟弟,比她小二歲,聽說長得憨憨的,面上倒是比嘉禾乾淨不少,在做學徒,掙不得工錢,只餬口飯吃,如此亦被伯母嫌棄,本名叫木頭。文箐後來說不如叫”嘉木”。嘉禾聽了十分高興小姐給起的這名,代弟弟稱謝。
文箐趕緊要給她未結的工錢,嘉禾卻是死活不收,只道是當初說了只管飯不用錢的。文箐問道:“你好歹也需得錢傍身。若不然,你歸家,你伯母自是要給你臉色瞧的。”,
嘉禾小聲道:“小姐,你給我也傍不了身。但凡我身上有幾文,她自是會搜了去。”
文箐聽了,便道:“我且一個月按小西的份例予你五十貫鈔,做好了另有賞。這工錢我一年付給你一次,你伯母想拿也無法,如此倒也替你來日掙點嫁妝錢。”
嘉禾幽幽地道:“誰個會娶我?小姐莫嫌棄我,我便隨侍小姐身旁。”
文箐瞧她一眼,發現半個月沒見面,她真個沒有原先那般醜了,比年底來時要閤眼得多了。便道:“世事難料。不論如何,做活便要給錢,你有錢傍身了,自己腰板兒也能挺直,也不必事事靠你伯母,到得你弟弟長大,且與他買幾畝地,成個家,你也有安身之所。無錢,自是人窮志短。”
此話,說得嘉禾淚漣漣,待要磕頭,卻被文箐扶起來,道:“我這般待你,也是私心使然,我還仰仗你且好生替我服侍伯祖母。我呢,也算是報答伯祖父對我姐弟的一片愛護之心。”
轉眼到了三月份,倒也有人真來問蘭花的事,文箐賣得幾盆,其它的也只交由一個專事種花賃花的打理,最後一併折賣於他。十來盆花,賣得兩千貫鈔,又將華嫣年初送來的錢中取了二千貫鈔,派人送與沈家,只道是賣花的錢。
趁熱打鐵,文箐向李氏央告道:“三嬸,周大管家前些時候來回話,道是修宅子,需得兩萬貫,他那邊找人手。只是,那房子塌成什麼樣了,花費怎會要這多?我不去瞧一眼,心裡便不放心。”
李氏一聽錢,立時緊張起來。文箐說不放心,她立馬道:“是啊,不過是修繕一下,三五千就足矣,怎會花費得那多?是該好好去瞧瞧了。可惜你叔叔如今實在抽不得身,若不然,這事自是不消得說。”
文箐笑道:“三嬸就是體貼我,三叔那般忙,如今新鋪子忙着籌措,我這點小事,怎麼好再連累叔?眼下春光甚好,後日便是三月三,上巳節,正是踏青時候,我想去那邊宅子瞧一眼。三嬸,可好?”
李氏一聽,上巳節,人人出門踏青,自己攔不得,只道:“你孤身一人,去自是不妥。”
文箐道:“還有小姑姑呢,方姨娘也陪同去瞧一眼,畢竟要是修了房子,她們也得去住,哪個住哪間,現在說好了,來日也好讓人動工。”
文簹立進從裡屋跳出來道:“四姐,我也要去瞧瞧。那地兒我還沒過去呢。反正也是踏青,便一道了。”
這時,門房那邊遞來拜帖,卻是周趙氏那邊回請周家幾位小姐去踏青。
李氏打開一看,只有周瓏與文箐,並無文簹。略有些不開心,遞於文箐,道:“嘍,如今你同你小姑姑倒是名動蘇州,現下請帖皆來。”
文箐眼珠一轉,道:“三嬸,這等子事,我卻是沒得閒功大。再不去忙那宅子,到得梅雨季節只怕院牆又要塌了些。此事,且讓五妹替我去便是了。”
李氏客氣地推脫道:“那哪能成。你不去,你五妹怎好意思冒名而往?她又是個冒失性子,莫在外面出醜纔好。”
文箐瞧着文簹十分想去的模樣,道:“便說我不在家就是了。有小姑姑一道去,五妹這些日子可是精乖了不少。”
李氏一高興,當下便給了文箐五千賞鈔,交待道:“雖說周大管家這此年是向着咱們家的,只是他已離開兩年多了,誰曉得現下還真心待你與否?你也多長個心眼,這錢莫要一下子便盡予他,屆時我再讓餘春去瞧一眼,估算一下費用。你還小,雖說分了家,這些事,三嬸自是要替你照顧到的。”
她又說得好些話,無一不是賣人情的。文箐只一個勁感謝。心底裡是真感謝這請帖,來得太是時候了,否則這五千貫鈔誰曉得哪天能磨到手?
她興高采烈地回了屋,方纔聽得周瓏高興地道: 文篔文箮也受了邀請。
文箐十分遺憾地道:“小姑姑,我卻是去不成。我需得去那宅子瞧瞧,瞧過了,便要動土修整了。”
周瓏有些失望,兩相權衡,又捨不得蕙兒的盛情相邀。
文箐不明白:爲何短短一個月,周瓏變化很大,原來深藏不露的,現如今卻是開始力爭上游,盡力出風頭,博閨秀名聲。難道思嫁了?
想到這,她上下打量起周瓏來:月白色的交領褙子,勒着她細長的脖頸,修長的身子隨着邁步或側移,玲瓏身形突顯,青春煥發,只瞧背影,便已覺得是佳人一個。更何況,她本身長得本不差,只是便來怕惹人耳目,便刻意遮蓋。如今待客,卻是收拾得利落,不曾插花着色,卻是嬌豔如一株花,明媚亮麗。她又比尋常少女高挑一些,蘭花宴那日,立於那些官家小姐中,格外打眼。
文箐揣着孫豪那封信,便如同一顆深水炸 彈,而自己如潛水艇暗中行進,頭上已聽聞咚咚聲,卻不知何時炸到艇上。 偏偏這事問不得其它人,連試探也不敢。而那廂,周瓏將任弛的調戲視爲奇恥大辱,更不會與人說及。
也許,到周瓏這今年紀上,是該尋門親事了。
文箐這般想,方氏更是這般想,還有長房雷氏與魏氏也開始想到這事,而李氏也在琢磨着:周瓏現下嫁了,似乎自己沾不得光,若是晚嫁,她名聲在外,自然是待價而沽,蘇州有家世的男兒會上門來求親,到時聘禮也厚,周家面上有光,自家女兒也水漲船高,以後也好挑個夫婿。
文箐開玩笑地道:“小姑姑,未來姑爹可要學富五車?還是騎着白馬……”說到白馬王子,方纔想到那是後世的詞,便只笑着瞧向周瓏。
周瓏滿臉緋紅,嗔罵道:“沒大沒小,哪有晚輩取笑長輩的?你瞧我往日與你說得多了,便沒了顧忌?竟取笑起我來了……”說着說着,上來要掐文箐。
文箐一邊躲一邊笑道:“小姑姑,饒命啊,侄女兒知錯了,再不敢失言不敬了。非是侄女兒妄言,實是關心,才……唉喲,小姑姑,手下留情,掐不得,一掐一個印呢,明日傳出去,只道我家有個惡姑姑了……”倏爾,又笑作一團。
周瓏又羞又惱,掐了她兩下,知她是真心爲自己好,開玩笑亦是關心自己,偏這事全然由不是自己,心事如空中葉舞,墜於泥地被人踏爲賤塵?還是飄於貴人宅被人珍而重之夾於篋?又或是落於水,水無意,沉於底,魚亦不得食。
她困於院中,若非玄妙觀一行,焉能得三月三與其它官家小姐踏清一行?未曾見得陌生男子,偏此生見得也只有任弛與孫豪。
任弛爲何人?她無法去打聽。差遣不得大嘴小月,否則必會鬧得一宅不寧;又說不得與關氏聽,否則姨娘那處必是驚惶不安。只是那日被其調戲,便知非良人佳偶。
孫豪?文箐的兄弟,患難之交?可那也是文篔與文笒口中稱的紈絝子弟,偏自己所見,卻是其行俠仗義之行徑,令人有幾分好感,可奈何,孫家與周家的一些糾葛,其家中一旦起復便爲權貴,焉能看重一個庶女?嫁於權貴官宦之家爲妾?每思及這些,只覺來日茫茫。瞧得文箐也爲庶女,卻終是不停地周旋於家中諸人中,不斷謀劃經營,幾經坎坷,卻是半點不言苦。
周瓏一想到些,只覺得自己讀得那許多書,全然無用,比起文箐來,要大上一倍,多吃這麼多年的包,爲何連小侄女也不如?
文箐深絕沒想到,自己來到周家,是給周家很多人帶來了震撼的同時,在某種排斥與疑惑之下,又存着無比的好奇接近與靠近的。過程中,也深深地影響了周家諸人。而周瓏因着文箐的到來觸發了內心的悸動,反思過後的行爲,日後文箐明白時,也是大吃了一驚,並也深受其影響。
人與人之間的影響,往往都是你中有我的影子,我中有你的映射。非是一言兩語說得清道得明,耳濡目染,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