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180 祠堂風波

魏氏壽誕是正月初八,決定在蘇州辦壽,然後過了十五又後起程。元旦,即端日那天,本來要祭祖,結果周敘一早起來,身子不適,衆兒女勸改爲元宵拜祭。只是這樣一來,十五祭祖又得回到常熟,來來回回實是折騰,於是合計來合計去,與族裡衆人商量,將祭祖的事,安排在了初五。

這春節裡,拜年時文箐也見得一兩個親戚,因禁足,除了端日那天,其餘時間她根本就沒在廳裡露面,對外借口便是:在歸家前着了風寒,傷了腳,行動不便。

只有文簡偶爾出去,隨了文笈與文籌給人拜年,回來說些事。文箐也讓他小心聽着關於族人的事,尤其是關於周成家。

周成他爹周顧身爲族長,自是主持這些事。周成的兄弟周盛爲着周成的死,曾來家裡鬧過,多得其堂兄周東勸阻。當日,周騰被周盛帶着兒子堵在廳裡,最後沒辦法,又賠了周成家一些地。後來陳管事夫婦扶柩歸鄉,鬧出來陳忠夫婦貪墨一事,周騰到了常德,要求阿素將這些地變賣。幸好是祈五郎在,當時折算成錢,合計爲三千貫鈔,賠於周家。周盛隨了周騰去常德,於是再次鬧,周騰沒辦法,只好將這三千貫鈔又付於他。

這些事,李氏怨怪都是周鴻一家引起的,到頭來連累自家,也使得周騰與周盛之間的關係也極爲緊張起來。只是因爲周盛的妻子卻是鄧氏的表姐,本來是一家親的,現在倒是使得幾家都不睦。李氏的某個遠親,卻是周東女兒的親家。說來說去,除了族親這個關係以外,在人情往來上,都是另有關係的,所以就有親厚之別。鄧氏因周盛來家鬧,一時夾在中間,左右爲難,爲此,與李氏發生口角,漸漸相互找茬。

關氏與小月偶爾順道提着食盒,匆匆過來看一眼文箐姐弟,見他們根本不曉得這裡頭的關係,擔憂之餘,便吐露這些事,文箐倒是十分感激三太姨娘,真是有心了。關氏透露這些事,又怕文箐露出口風,便勸文箐:“過去的事莫作理會。”

文箐笑而不言,最後見關氏十分不放心,便道:不魯莽行事。

有些事,就是你想當清風吹過不理會,可是這風卻偏偏要成妖風,來掃蕩你家。初五祭祖那天,李氏與鄧氏還是嫌棄文箐年前的態度,故而也不願多關照於她。只文箐從祠堂出來,嘉禾伏身要揹她之際,卻見得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身邊有一女子,小腳走着路,身子一歪,竟是從側面擠了過來。嘉禾生怕自己躲閃,四小姐就要摔倒,一時便不閃不避,只摔得嘉禾一身泥,好不狼狽。文箐險險帶倒,幸被身旁的文篔扶住。

文箐瞅了眼自己所站的地方,明明是祠堂的牆邊了,又沒礙着她人,這人怎麼好端端地偏偏撞上自己來?只可惜她實在是對族親大多不認識,故也沒認出來這是哪房哪家的。

幸好文篔文箮在一旁,扶了把文箐,文篔皺了一下眉,沒發話。文箮淡淡地道:“成伯母,芸姐姐莫不是腳扭着了?”原來是雷氏想着今日拜祠堂,自己要照顧着魏氏,又生怕文箐姐弟今日再出點小差錯,惹惱了衆人,便着意吩咐女兒與侄女看好文箐。故而,文篔與文箮與之形影不離。

文箐一聽文箮嘴裡一聲“成伯母”,站穩了,擡頭看去:頭上同自己一般,纏着白素帶,身上也是月白棉布襖,三角眼吊梢眉,看着比李氏還兇悍。嘉禾是因爲臉上麻子不乾淨才顯得醜,可這婦人最顯著的一點是鼻子全部塌陷,象一塊半風乾的肉皮貼於臉上,醜得甚爲厲害。如果這人一生氣,想來面部表情極爲扭曲,很是嚇人。這,只怕是周成的老婆了。文箐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裡情不自禁流露些恨意來。

周成女人,嚴氏,自打文箐姐弟歸家,聞聽此事,便氣不順,又加上女兒慫恿,早就想找個事,到周復這邊來鬧上一回了。陪在她身邊的是女兒周芸,周芸肖母,一張鼻子雖沒塌陷,可也是極扁平,看人時不正視,喜歡用眼角掃人。

文箮在蘇州呆着,比起文篔來,更是曉得族裡各人情況,是以,十分不喜這個要出五服的堂姐。

周芸恨徐姨娘殺死自己父親,還鬧得家中不安寧,說甚麼父親竟然會打徐氏的主意,只覺丟了臉面,差點兒因此被人退親,這對於她來說來,實在是一個極大的侮辱。去年她虛歲年十八,彼時正要年底出嫁,哪裡想到去年父親凶死,自己要守制,成不得親,耽誤了時光,這一拖,便是兩年多,也就是後年才能辦事了。對此,她十分怨恨周復這一房的人,若不是周同請自家父親去接人,又怎麼會被徐姨娘害死?一提徐氏,她就咬牙切齡,奈何人死了,母債子償,於是格外記掛起歸家的文箐姐弟。偏偏文箐姐弟又閉門不出,根本見不着面,如今好不容易開祠堂祭祖,見着面了。殺父之仇,誤婚之恨,齊齊涌上心頭,便想暗裡使個絆子,宣泄一下心頭之恨。

適才她藉機碰了文箐一下,料想對方不倒,自己便要裝倒。只是一看下面青石板處有塊石頭突起,她怕摔傷自己,便沒捨得裝倒。哪裡想到,文箐身下的丫環竟然先她一步倒下去,自己再倒,便是落在她身上,在其他眼裡,自然不會成爲受害者。猶豫了一下,於是情形發生了變化。

她見文箐目光不善,她亦是充滿仇恨的目光看過去,狠狠地盯着文箐不眨眼,半點兒不理會文箮的招呼,低聲罵道:“*子生的女兒還是*子一家骯髒貨”

這話,還是入了旁邊幾個人耳裡,本來只是要罵文箐文簡的,可是文篔與文箮還同文箐是姐妹論序呢,雖早年分了家,年夜飯還一起吃的,還是一大家子呢。打斷骨頭連着筋,終究是骨肉血親。

聽着周芸這般罵,長房的小一輩自然認爲這是罵到了自己頭上。文篔從京城歸來,向來擺着大家小姐的姿態,在家謙恭有禮,不與人計較,也沒人敢去冒犯她,何時受過他人這種侮罵?奈何母親昨夜交待,防着文箐與周成家的人不要衝突上了,可是哪裡想到,明明方纔不見影的周成母女,這會子突然出現,還挑釁地害文箐。很是厭惡,卻不好發作,只氣得滿臉通紅,瞪着周芸,心是裡只暗罵潑婦,嘴上道:“芸大姐你……”

文箮也沒想到周芸母女磨磨蹭蹭明明走在那邊門口,自己只着意讓四妹莫要與她們正面碰上,故而緊拉着文箐出了祠堂,本以爲嘉禾起身,便也周成一家分兩個方向走了,斷然不會再有甚麼事。也沒想到周芸竟來這一招。向來曉得這個堂姐十分刁蠻,潑得厲害,平日裡也不願與她打交道,敬而遠之,只今日避不過,竟因文箐而捎帶着連自己一大家子人都被罵上,平白被她潑污水,自是十分氣憤。立馬回敬了一句:“祠堂門口罵骯髒,不知大姐早上可用青鹽漱口?語出不乾不淨,祖宗們都聽着呢”

周芸沒想到文箮出頭,手指伸出來指着她,氣得只道出一個字來:“你……”

嚴氏見雷氏她們在前頭,想來不知眼前的事,便端着嬸子的架子,教訓起文箮來:“沒你甚麼事,強出頭我們罵的是娼婦,是賤ji,進不得祖墳,作不得……”

被人罵作*子,那還是翠娘曾說過,結果呢,她死了。如今卻被一個號稱族親的人在祠堂前罵*子,徐姨娘死了,還要招人辱罵,孰不可忍。文箐冷冷地反脣相譏道:“作奸犯科欺凌暗室之人,不知又是哪家的大人?只可惜,上樑不正下樑歪,老鼠的兒子打洞……”

話未完,周芸已經氣得火冒三丈,撒開了扶着自家母親的手,衝着文箐揚起了巴掌。

可惜文箐腳不能動,只好側着身子避了一下。這一巴掌雖沒整個捱上,只指尾掃上了臉,可怕的是周芸指甲甚長甚利,竟把文箐臉上劃開了花,一下子留了三道抓痕,血珠子頓時冒了出來,好看的一張臉,一下子被血染了小半。

文篔要給文箐擦拭,文箐側臉往旁邊一閃,輕聲道:“大姐,擦不得。且讓衆人評個理”文篔一愣。

文箐這下捱了打,可不想這麼便宜放過周芸,她正好見着周有成家人,亦是有氣,此時只隱忍不發,想着這些既然周成家不怕鬧開來,自己亦是不怕。當日周鴻夫婦與姨娘靈柩回來,她沒在,若不然定要同周成一家計較一番,替姨娘討個公道。想想姨娘如今也只草草安葬在荒墳中,就悲從中來。

周芸扇了一巴掌過去,劃破對方臉,不解恨,因爲她指甲亦是披了一根,生疼。於是護着手,罵罵咧咧,她嫂子姜氏在一旁勸阻,不聽。

周家族裡一干男子,正好從祠堂拜祭出來,人人都一臉肅穆,周顧同周敘出了祠堂,正在說着話。而文簡一出了門口,就看到姐姐在捱打,叫一聲:“誰欺負我姐”奔向周芸,用力撲過去想推開她。

周芸哪裡想到背後側殺出個程咬金來,小腳使得身子重心更是不穩,經這一撲,就往前傾倒,她母親嚴氏在一旁,着急去拉,也沒拉住,她嫂子只扶住了她一條胳膊,結果周芸這一倒下去,就是一條膝蓋半跪姿態,文簡亦倒在地上。

初四下的雨加雪,祠堂門口的青石板上到處是泥水印,周芸被扶起來時,膝蓋上生疼,下半截裙子全是泥水。嚴氏自是認得文簡,此時眼裡冒着火,見文簡被文箐拉起來,她反手就是兩把掌打過去,把文簡打得一晃,罵道:“哪裡來的野貨小咋種”文箐心痛弟弟,急得去抓她手,沒抓住。

嚴氏兇悍,罵話的同時,腿亦伸出朝文箐踢過來,被她兒媳拉住,腳尖便變了方向,卻是踢在了文箐旁邊的文篔腿上,文篔叫一聲“唉喲”

彭氏與雷氏還有一干女人,都走在前頭,早就聽得動靜,回過頭來時,看到的便是文篔正好挨踢的場面。

李氏與鄧氏認爲這又是文箐姐弟闖的禍,十分嫌棄地看着她們,又同嚴氏一家有些關係,處在夾縫中,索性便不出頭。

可雷氏卻是急了,自家女兒好端端地竟挨人家一腳,扶着魏氏的手緊了又鬆開,急切之下喚得一聲“篔兒”

文篔擡起頭,看向姆媽,眼裡含着淚,委屈地哭道:“姆媽……”她性格向來表現得溫順,此時這模樣,在風中顯得尤爲楚楚可憐。雷氏當着家姑的面,恨聲道:“這起子人,欺人太甚”

文箮亦把文簡拉到身邊,擡起他的小臉,一看,原本是白白的小臉蛋,如今卻是紅通通一片,隱約顯得幾個手指印痕。

魏氏最是護短,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見孫女捱打,便叫道:“篔兒,可傷着哪裡了?過來,讓祖母瞧瞧。”又見着文箐姐弟臉上都掛着傷,當着族人的面,周顧那一房竟然大打出手,這不是撂了自己這一房的面子麼?於是也瞪向嚴氏,怒道:“這是祖宗的清靜之地,小輩的縱然再有錯,要打要罰,請了族規,纔是爲何出門便私下動手,視族規爲何物”

周顧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頭了,老態頻顯,臉上乾癟,跪了祖宗牌位,已經是虛弱不堪,見此情景,老嗓子發啞地喝斥道:“胡鬧”

這不過是瞬間發生的事,周敘亦沒想到文箐姐弟與嚴氏母女這也算是冤家碰頭,昨日裡還同魏氏交待過,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出了紕漏。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雷氏拉着女兒文篔,指着她的裙子上被周芸踢髒的地方,對着自家男人周榮哭道:“好端端地竟挨人家踢……”她這話自然不是期待周榮有所作爲,周榮幼時發過一次高熱,把腦子燒壞了,人有幾分癡,不過對親人卻是十分看重。此時便憤怒地看向嚴氏母女。

魏氏一見大兒子癡性要發作,忙拉住,眼裡掉淚,指着文箐流血的臉,對着周敘抹着淚,啞着嗓子哭訴:“老爺,您瞧,咱們家……哪有這般的,祖宗門口竟被人私下動手”

周顧都這麼大年紀的,看在這些,心裡又哪會不清楚?一張老臉沒處擱,看着周敘,張了張嘴,竟是暈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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