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希望(中)

就在朱棣爲錢而發愁的時候,武安國有比他更爲難的事情,有時候他恨不得自己能長出三頭六臂來應付目前的情況。當前,他也拿不出什麼新的辦法可以迅速地使北平督護府獲得更多的銀兩。軍中諸將,以武安國爲首富,但他不希望軍隊和自己扯上太多的關係,以免招來朱元璋的猜忌。小心,一步不能再走錯,不能讓朝廷有理由把新生的一切扼殺在萌芽中;也不能讓一切成爲君權壯大的工具。所以,他必須努力把握住北平發展的方向。

在他離開的這幾個月,北平又出現了很多新鮮事物。朝廷給張五等人的官銜,雖然僅僅是個虛職,但是至少表明朝廷對新興工商業不持反對態度,這無疑使原來就高速運轉的工商界吃了一顆定心丸,所以,幾個月來,可以用日新月異來形容北平的發展。

想了解北平的變化並不難,武安國剛一到北平,李善平就找了個晚上把他離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揀重要的彙報給了他和郭璞,臨了,李善平留下了兩摞報紙,上面對北平目前情況的介紹更爲詳細。以至於後來,郭璞和武安國都有了收集每期報紙的癖好。

報紙目前已經有了兩個品種,一個是原來武安國資助的文人們辦的報紙,現在命名爲《北平春秋》,以區別於另一個由開保險行的詹氏兄弟所辦的《北平新報》。與《北平春秋》上面的儒家理論爭議不同,《北平新報》是詹氏兄弟看到北平一帶工人都開始識字,認爲這是一個發財的好機會而創辦的。所以《北平新報》起初的內容多是些街頭巷尾的雜談,野史,和荒誕不經的鬼怪故事。武安國去京城後半個月左右,此報開始由閒人沿街叫賣、由於採用了張記水車推動的印版作爲印刷手段,節省了人工,所以賣得十分便宜。基本上是每期兩文,三天一期,不到半月就風靡了北平的街頭巷尾。給《北平春秋》撰稿的讀書人陳德文不服,以有傷風化爲名告到官府,沒等通判李善平調節,陳德文就主動要求撤訴,讓李善平大爲奇怪。後來才聽自己的弟子說,《北平新報》那邊把陳德文父親當年給蒙古人做事的細節整整印了一個版面,還宣佈要繼續連載,嚇得陳德文不得不上門求饒。接下來的一期《北平新報》則破天荒的出了一版關於‘子不言父過’和‘兒子爲父親當年的錯誤贖罪’的孝子故事,霹靂手段着實讓李善平佩服。經此一役,《北平春秋》一改原來的風格,利用自己在京城有關係的優勢,專門闢出一個版面來報告朝廷的新政令,武安國等人在京城的最新消息,和當前海外各國情況,種種舉措爲它爭取回了很多人氣。而《北平新報》的應對措施則爲,把各地物產,價格高低,道路情況按不同季節逐一介紹,時而還夾雜着北平誕生的新技術和新發財機會,惹得北平過往商人爭相購買。目前兩家報紙的戰火已經拓展到北平周邊的各府,各自都有了大批的擁戴者。關於北平府的一些舉措,兩家報紙也各唱各的調子評論,從來沒統一過,一讚之,另一必反之。現在的最新招數是,《北平新報》每期連載了一本平話(小說的前身),喚做《忠正孝子連環諫》,而《北平春秋》則每期連載了《宋太祖龍虎風雲會》,有趣的是,兩家報紙的平話作者都是一個人,這個名字武安國很熟悉,他就是羅貫中。

從報紙上得知,懷柔今年最受歡迎的新產品之首是四輪馬車,爲北平書院的院長穆罕默德首先推出,他是嫌兩輪馬車坐着不舒服,提供了家鄉的馬車樣本,在楊老漢那裡定做的此物。出於對他的尊敬,楊老漢按穆罕默德的圖紙,把馬車打造得極爲舒適,也改進了許多。車子採用了張家新推出的精鋼車軸,車輪由張家產業推出的精鋼車輻和鑲了軟木的精鋼車圈組成,配上普通軟鋼做成的軸託(簡易減震器),跑起來就像乘着風一樣。《北平春秋》用風馳電掣四字來評價四輪馬車,而《北平新報》則說這東西也就是在北平到懷柔的混凝土官道上還能跑,離開了北平府,遇上差一點的路況,立刻歇菜,典型的中看不中用;並且嘲笑辦《北平春秋》讀書人都是不知民間疾苦的書蟲,沒見過鄉下的小路。無論如何,四輪馬車都藉着這兩家報紙的吵鬧打開了知名度,楊老漢看這東西有前景,和張五哥覈計了一下,兩人搭夥又開了一個車廠,專門生產四輪馬車。北平的富人,特別是文人,對馬車情有獨鍾,有空就架着車在街道上飛馳,攪得沿街叫賣的很多小生意人叫苦連天。由於其大受歡迎,在誕生僅僅兩個多月後,四輪馬車就更新換代了一次,在車軸上加了一個張正文發明的東西,車廠命名其爲軸承。

軸承是用熱漲法在兩個圓鋼圈裡面套上了數根在車牀上磨光後淬火的硬鋼棍組成,應用馬車的軸上後,大大提高了後者的工作效率。很快,這個東西就推廣到了風車、水車、車牀等一系列有軸的設備上,讓這些設備越轉越輕鬆。張正文的另一個發明是新式齒輪,他採用等角度在圓軸上旋轉弧線的辦法,設計了一種新的齒輪,比原來的齒輪精度大大提高(正史,漸開線齒輪簡易製法,1837,威力斯)。新加工出的齒輪反過來又讓各種車牀精密了數倍,現在懷柔仿製的“手鍾”已經和當初剛出現時,準確程度不可同日而語。而發明家兼工廠主張正文不滿足於此,他正在書院聘請來的波斯老師的指導下,用金、木、水、火、土等五行初步推算具體的齒輪各齒分佈,每天算得如醉如癡。經過這幾年來的努力,門納勞斯、托勒密、阿耶波多、瓦拉哈米希拉等名字對張正文這樣入學較早的匠戶營學生來說,早已不陌生。(注,門納勞斯,古希臘MenelausofAlexandria,公元100年左右,著《球面學》,提出了三角學的基礎問題和基本概念,特別是提出了球面三角學的門納勞斯定理;托勒密(Ptolemy)著《天文學大成》,初步發展了三角學。阿耶波多(ryabhataI)古印度的三角學思想奠基人;瓦拉哈米希拉(Varahamihira,約505~587)最早引入正弦概念,並給出最早的正弦表)。雖然現在大家都成了各商行和工廠的頂樑柱,但一有時間,還是喜歡聚會到書院中,他們認爲,自己的一切來自於武老師當年所授的阿拉伯數字。不敢忘本,所以與官場不同,數學現在是工商界最爲流行的“高尚”學問。

當然,北平府也間或有人“發明”了吃肉三年纔有效的大力神丸;貼在蚊帳中才管用的驅蚊符;包治百病的扁鵲貼等東西,但從來沒有瞞過北平書院發放發明獎金的評委們的法眼。獎金是用當初武安國剩下的股份支撐的,但發放給誰由張五等實業家們以投票的方式共同裁定,只有三分之二以上的評委認爲發明有價值,發明人才能從書院領到獎金。精明的張五等人才不會讓賺不到錢的發明矇混過關,評選條件極其苛刻。但這更加重了被認可的發明之價值,往往是發明剛一被認定,會場上就有評委把出錢發明買下,在外界的商人還沒明白過來前,發明已經變成了白花花的銀子。很快,這種做法就犯了衆怒,評委圈以外的商人聯名上書郭璞,要求加入評委,並擁有同樣的優先購買權。

最後,經郭璞出面調節,張五等人同意今後所有新發明都公開叫賣,價高者得。但是,如果想加入評委會,需要至少拿出五百兩銀子給懷柔書院作爲發展經費,並且得到三分之二以上的評委同意才行。同時,爲了不總是爲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打擾知府大人,在武安國的建議下,商人們一致決定,共同成立一個北平商會,各行業推舉代表在商會裡協商解決衝突,當爭執不下時,就投票解決,票多者有理

就在商會成立的當天,武安國提出了兩個問題要求商會解決,第一,是儘快動用一切可能的渠道從外地購買鋼鐵,第二,他懸賞要求商界想盡一切辦法生產一種特別寬、厚而結實的布。“就是這種布”,武安國託着自己的牛仔服展示給大家,“要幅面比現在市面上的布寬一倍,誰能提供,我立刻支付他一萬兩白銀”。

會場上的氣氛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一萬兩銀子買塊布,走南闖北的商人們聞所未聞。紛紛擁上前試探,當他們摸到武安國手裡那塊布時,立刻就傻了眼,這叫布嗎,比牛皮還厚,真不知武大人葫蘆裡賣得什麼藥。“給我吧,我回去讓鐵柱他們看看在織布機上能不能做點手腳”,楊老漢接過布,淡淡地說。只要有機會,這個樸實的老人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武安國分憂,在他心裡,武安國永遠是自己的恩人。

鋼鐵購買的事被徐志塵包了下來,他承諾利用各地的票號收購鋼鐵,當貨物運到後,官府統一付款。他當然不會做吃虧的事,作爲回報,他在武安國那裡拿到了將來把北平新軍的保險交給徐記票號辦理的承諾。

“乘人之危,小人行爲”,詹氏兄弟低聲罵到,口氣中有點吃不到葡萄得感覺。但他們兄弟心中明白,盛產鋼材得懷柔現在缺鋼,如果他們是武安國,更苛刻的條件都得答應。

儘管年初的時候,張五等人已經把目光放到北平周邊,永平府那邊(河北遷安)礦石成色更好,並且以現在的材料技術,可以搭建比原來大一倍的冶煉爐;武安國年初也用綠礬油和火鹼等物測試了礦石的陰陽性,提出了配料的比例。但等到永平那邊的十幾個煉爐投產出鋼,至少要到秋天。而朝廷派來學習冶煉的官員更指望不上,以這些張口子曰,閉口詩云的書生的腦子,學會鍊鋼恐怕需要等到後年。而現在,太子朱標的船載火炮的訂單就擺在李善平的案頭。曹振的信中說,訂單是出自沈斌的手筆。離開京城時,曹振把沈斌推薦給了太子朱標,爲了報答知遇之恩,也爲了讓家族再次崛起,沈斌不但爲海關建設獻計獻策,還起草了所有裝備訂貨合同,從交貨時間、地點到貨物質量,列得一清二楚。精密之處,讓武安國這個“大奸商”都佩服得五體投地。除了火炮,太子還定購了三千多把鬼頭大刀,註明了是急需。

馬車、水車、鐘錶哪一樣缺得了鋼鐵,更不用說是日益風靡全國的水爐子和自來水了。而無論是水師還是北平新軍的裝備,哪個又能耽誤,“天哪,我上哪裡去變鋼材啊”,武安國有時真的想學學朱棣,仰天長嘯幾聲,發泄心中的鬱悶。

五月底,不斷上漲的鐵價讓很多原來從北平向外賣鋼鐵的商人(高質量彈力軟鋼在懷柔屬於官府專購產品,民間不準買賣),開始轉過頭來把全國各地的鋼鐵販往北平,徐志塵從全國各大城市和海外收購的鋼材也如約前來,多少緩解了原材料的壓力。這些灌鋼法煉製的鋼鐵做武器和精密部件不行,打造一些水爐子或重新鑄造成自來水管道還可以,一些非精密的工業部件也能用好一點的百鍊鋼替代,這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張五等人倒是很看得開買鐵的問題,因爲貨物成品價格比原材料高得多,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他們知道軍中現在急需好的鋼材,做爲經歷過戰火的邊民,沒有人比他們更希望大明軍隊強大。

讓武安國感到欣慰的是,楊老漢僅用了半個月時間,就把布的問題給解決了,當他和幾個工人託着長長厚厚的一塊大布走進武安國家中的時候,看着老漢疲憊的身軀,武安國感動得幾乎要給大家行跪拜之禮。然而更讓他吃驚的事還在後面,爲了生產這塊布,楊老漢和鐵柱等木匠師父改進了整個布匹生產工藝,透過那些機械,武安國知道,一個新的時代就此拉開了帷幕。

那是新式的軋棉、紡紗和織布機。本來這些東西宋朝就已經不稀奇,但經木匠們改進後,和原來的有了天壤之別。

札棉機上面裝有進料斗,可以把棉桃送到下面的柵格上,柵格下面有一個帶很多小鐵鉤的滾筒,轉動滾筒,鐵鉤就把棉花從柵縫中鉤下來,而把棉籽留在柵格上,再由一把旋轉刷將棉花纖維收集在一起。如果用張家新式的水車推動,這東西效率足足是原來的一千倍。紡紗機是根據北平民間的三錠腳踏紡車(元代黃道婆發明)而改進,把紡錘改爲鋼製,紡錘由水平狀態變爲直立,靠水車推動,機下有轉軸,機上有滑軌,通過齒輪帶着16個豎立紡錘,一次即可紡出16根比原來均勻細密又結實的紗來(我們這個空間,1764,英國,哈里夫)。織布機則是通過同樣的道理改進了原來的腳踏織布車,由於採用水車推動,靠拐臂和齒輪往復運動的新式並列梭子(我們這個空間,飛梭,1733,英國凱伊),織出的布幅面比原來寬了不止一倍,只需多層加厚即可織出武安國要求的厚布來。而織布的女子也不必像原來一樣辛苦,只要看好梭子即可。這機器不但可以織布,而且可以織綢、麻等物。

“我給你的夢想找到了翅膀”在給曹振的八百里加急快信中,武安國這樣寫到,那封信就寫在一塊厚布上,曹振命人把這塊布做成了正在船塢中趕製的新式戰艦的主帆。

除了專門爲艦隊紡織帆布的數臺織布機由李善平派人專管外,第一批爲民間提供的織布機被宛平商人張阿牛花高價買走,只兩個月,他就收回了全部成本。利用懷柔的特產染料,宛平城第一次以特產彩布而上了《北平新報》。而這個去年纔來到宛平的商人,也因此讓大家刮目相看。七月,有個叫餘瀚宇的松江府的商人一口氣定購了十多套紡紗織布設備,他家鄉那裡有條河叫“橫浦”,四季水流湍急,是個天生的織布之地。

無論新產品以多快的速度推出,北平的稅收也湊不出三百萬兩銀子。除非武安國能發現新的金礦,或造出比水晶琉璃更值錢的東西。後者已經衍生出了琉璃窗、琉璃燈、琉璃碗、琉璃風鈴等二十餘種物品,創造的稅收依然無法滿足朱棣的大胃口。“武兄,難道你讓我賣了封地籌錢嗎,可那也得有人買啊”!在一次加稅的建議被武安國等人一致制止後,朱棣憤懣的說。

“我比你還急,天知道我們有多長時間準備,誰能保證朝中的大老這時候在向萬歲吹什麼風”!武安國有些喪氣的答到,回到北平已經三個多月了,錢的事情讓他一籌莫展。

“要不,我們向太子借些銀子吧,海關那邊據說已經有了盈餘,各海關加起來,每月有四十多萬呢?”郭璞建議道。

提案很快遭到了否決,這個時候,朱棣纔不願意求人呢。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賣房子賣地。

“其實我們可以賣地,一小塊一小塊的賣,不是賣北平,而是賣遼東”。已經加入軍中,現任千戶(北平稱團長)的李陵輕輕地建議。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是武安國記憶中他第二次說話,就這一句話,在後世修的大明奸商史中,他遠遠地超過了武安國等人,奪得了第一名的位置。除了國家和自尊,沒有李陵不敢賣的,這是史家對他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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