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的趙長福躬身行禮退下,胡萬里用火鉗稍稍整理了一下火盆裡的木炭,這些木炭大小長短都一樣,不僅火力旺,而且耐燒,他在龍溪知縣任上也沒用過如此好炭,顯然是產自東興港,不出意料,應該是火藥作坊專門爲東春園精心燒製的,看來,東春園的特權還真是無處不在,不過這事他不想過問,既有尊卑,便有特權,這是避免不了的。
起身在院子裡稍稍活動了一下,他才揹着手緩緩的踱着方步,如今已是嘉靖十一年冬,不知不覺來到大明已經四年,這幾年官升的快,不過如今怕是遇到瓶頸了,上疏引疾乞休,農學院祭酒的位置是能夠保住的,這一點毫無疑問,不過,在農學院呆幾年有意思嗎?不如索性堅決辭官,一心打理東興港。
堅決辭官!這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胡萬里眉頭不由微微一揚,印象中,張璁在首輔之位並不是很長,借這個機會斷絕與張璁的關係,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有貨幣革新、彩票、農學院,不擔心沒有起復的機會,再說,能夠騰出幾年時間專心打理東興港也是好事,護衛隊這批少年如今正是洗腦的最佳年齡。
正自想着,伍子順腳步輕快的進了院子,一眼瞥見胡萬里正在踱着方步,知道他在想事情,微微遲疑,他才躬身道:“少爺,林大海船隻急着要出海,還請少爺示下。”
林大海是南京譁變水師的千戶唐千勝派遣跟隨他們前來實地勘察落腳點的頭目,這事不提,胡萬里還差點忘了,停下腳步稍一沉吟,他便吩咐道:“叫他們換乘護衛隊訓練用戰船南下勘察,最多給他們兩天時間。船隻叫劉思武安排。”
“屬下遵命。”伍子順忙躬身道,心裡卻甚是疑惑,林大海本身就帶有船隻,爲什麼讓他們換護衛隊的戰船?難道是想起到震懾他們的作用?
胡萬里確實是想震懾一下唐千勝那一幫譁變的水師,不出意料,唐千勝必然會率領人馬前來小琉球落腳。小琉球東側不僅距離福建近,距離南直隸也不過幾天的航程,而且位置偏僻,不慮被朝廷發現蹤跡,實是上佳的落腳點,唯一能夠對他們構成威脅的是海盜和倭寇,不過,以唐千勝的實力,根本不會在乎。
之所以要展露一下東興港的實力震懾一下唐千勝。是怕他們不知好歹覬覦東興港,胡萬里倒不是擔心東興港,而是擔心唐千勝損失太大,這批人馬他遲早要吞併的,長遠來說,損失的可都是他的人馬,對東興港而言,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人口。他可不願意輕易損失。
微微沉吟,他才接着吩咐道:“通知月港。叫謝文昌馬上來東興港一趟。”他在東興港呆不了幾天,即便是要辭官,善後事宜也需要他趕會南京處理,幫唐千勝落腳小琉球的事宜,還是由謝文昌出面最好,他畢竟是月港名義上的大當家。
伍子順躬身應了一聲。仍是沒有挪腳,胡萬里不由微覺奇怪,看了他一眼,道:“還有事情?”
“少爺。”伍子順躬身道:“小的擔心在見識了咱們的實力之後,唐千勝不敢前來落腳。”
會想問題了。胡萬里頗爲讚賞的看了他一眼,含笑道:“這點無須擔心,唐千勝手頭估摸着應該有一千左右的水師兵丁,他不會將一般的海盜放在眼裡,再說,附近也沒有適宜的地方可以讓他落腳。”
聽的這話,伍子順忙躬身道:“是,屬下這就去通知劉營長。”
見的伍子順快步出了院子,胡萬里緩步走回房間,循着方纔的思路想着,即便要徹底辭官,南京的賑濟和農學院也不能完全撒手不管,不僅是爲百姓着想,也得爲日後復出着想,爲幾個接手的同年好友着想,農學院無所謂,南京的賑濟要墊付大額的現銀,這要指靠彩票逐年償還。
這事不是小事,不能太過武斷,回到南京的得好好徵詢一下師爺薛良輔的意見,胡萬里斟了一杯茶,坐下來在火盆上暖了暖手,這才淺淺的呷了一口茶,東興港如今也算是初具規模,管理體系和信仰體系必須提上日程了。
後世將政權直接建立在鄉鎮一級,不對,應該是直接插到村社一級,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不僅能夠擁有絕對的政治權力,也完全掌控了社會與知識,在訊息不發達的年代,完全可以爲所欲爲,這也是他之前脫口而出,一里建一衙門的原因。
不過經趙長福的提醒,他轉念就明白過來,時代不同,經濟基礎不同,生產力不同,根本沒法生搬硬套,百姓習慣了宗法社會,讓他們突然一下直接面對國家機器,他們不僅不習慣,而且會產生恐慌,再則,如今的生產力有限,土地產出太少,根本無法供養後世那樣龐大的官吏,歷朝歷代之所以皇權不下縣,不是不想控制農村,應該是出於無奈,養不起如此龐大的官員,嘉靖張璁裁撤冗員,不就是不堪重負?
東興港眼下是不缺銀子,但不能保證以後也不缺銀子,況且,胡萬里也不想將銀子都用在養官員這上面,因此一里一衙是斷不可行的,一鄉一衙都不現實,只能是仿照大明,皇權不下縣,宗族和鄉紳的空白,只能是慢慢填補,這段時間只能是加強宣傳教化的力度,還有信仰。
東興港究竟該建立一個怎樣的信仰體系?想到這個問題,胡萬里就有些頭痛,不是無知,不是缺乏對信仰的瞭解,相反,對於信仰,這世界怕是沒人比他了解的更全面,不過,他雖然瞭解的全面,卻獨獨對大明的信仰體系不瞭解,可說從來沒留意過這個問題,這事情不能輕率,得慎重考慮,至少要弄清楚大明的信仰體系再說。
港口,一大早就起身的林大海鬱悶的呆在船上,滿懷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在之前的預想中,這東興港就是一窩海盜的據點而已,但眼前的景象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是一個港口,雖然不繁忙,但卻是實實在在的港口。
碼頭上船隻不多,僅有幾艘大海船停泊,靠在碼頭上的兩艘海船正在忙碌的卸載貨物,除了糧食之外,他還看到有硫磺,鐵錠,而且數量還比較大,這令他有些好奇,這是什麼地方?硫磺除了做火藥就是做爲藥用,如此大的量,顯然不會是做爲藥用,如此大量的鐵錠又是做什麼用?
除了他們所在的這個碼頭,裡面還有幾個碼頭,停泊的多是那種在大江上難得一見的大海船,此外,還有不少的漁船,不時能夠看到小漁船進出,碼頭不遠的街道雖然有些簡陋,但從隱隱傳來的喧譁聲可以判斷,並不冷清,感覺是個集市的存在,奇怪的是,怎麼沒有小商小販來碼頭攬生意?
瞟了一眼在碼頭上跨着倭刀來回巡邏的兵丁一眼,林大海乍着膽子喊道:“兄弟,不準咱們上岸也就罷了,能不能叫幾個商販過來,咱們買些新鮮的菜蔬酒食,海上漂幾天,這嘴裡都淡出鳥來了。”
那巡邏的兵丁年紀不大,不過十七八歲,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便揚聲道:“要買什麼,列出清單,備好銀元,咱們幫你們買。”
這麼個破對方,規矩竟然這麼嚴?林大海輕聲嘀咕了一聲,才吩咐道:“隨便開份單子,讓他們去採買。”
“這地方真有錢,一個巡值的小兵居然跨的是倭刀。”一個小嘍囉羨慕的說道。
“有個屁錢。”林大海輕削了他一掌,笑罵道:“物以稀爲貴,倭刀在南京值錢,在海商手中就不值錢了。”
小嘍囉低頭一躲,輕笑道:“這地方規矩可真大,既不準咱們上岸,又不準商販在碼頭招攬生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少囉嗦,這地方還真他媽有些。”林大海輕聲斥責到,一眼瞥見碼頭上那兵丁小跑,立正,敬禮,隨後向一位軍官模樣的人低聲彙報,他心裡不由一驚,這是海盜的禮儀?與大明水師的禮儀迥然不同,這幫海盜不是大明的?
“奶奶的,這軍中禮儀咋那麼彆扭?”一嘍囉輕聲鄙視着。
“不會是倭寇吧?”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路?什麼時候聽說倭寇是這禮儀,那些王八蛋是鞠躬來的。”
“那是紅毛夷的?”
“這一上午,你見到紅毛夷了?”
林大海收回目光,對着一衆嘍囉揮了揮手,沒好好氣的道:“看什麼看,把各自的活兒都仔細檢查一遍,馬上要出海了。”待的衆人散了,他纔回望了碼頭上一眼,正好看到那二人相互敬禮,轉身離開。
他心裡登時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這他孃的哪裡是什麼海盜,從這軍姿和禮儀來看,明顯是訓練有素,規矩森嚴,不會比他們這些朝廷的正規水師差,不知道這東興港有多少兵丁,得找機會套套他們口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