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欽在路上的時候,喬雨珊正在竭盡所能地將病人控制在安全防護欄以內。
既然對方是病人,她是護士,首先找到的切入點自然就是病人的病情。
不得不說,這位病人的病情確實挺尷尬,估計他妻子在這個時候跟她鬧離婚和他這個病也脫不了干係。
可主任已經說了他這病雖然麻煩點,卻也不是完全沒的治,如果讓他明白並相信這一點,應該就能說服他放棄輕生的念頭吧。
只是,有些事想想覺得挺容易,做起來卻是困難重重。
已經把主任搬出來了,也將最近的恢復情況大概給他總結了一下,讓他知道治療是有效的,只是病因相對複雜,要想完全治好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喬雨珊已經把能想到的都說了,病人卻似乎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繼續自顧自地喃喃自語,“沒用的,就算治好也來不及了,她已經鐵了心不要我,還罵我是個沒用的男人。她罵得沒錯啊,我就是沒用,連做丈夫的基本義務都盡不到!”
好吧,鬧離婚真的和這事有關係,難怪病人會這麼絕望。
開導不成,喬雨珊只能改變策略,用其他康復病人的例子來寬慰他,讓他重新燃起希望。
可是,病人現在已經是心如死灰,怎麼說他都聽不進去。更要命的是,病人剛纔還站在護欄約三米開外地方,現在居然一步步走近了護欄的位置。
怎麼辦,事情好像和主任預想的完全不一樣。這個決定應該不是病人一時衝動做出的,要想說服他放棄這個念頭也比想象中困難得多。
“你不能再往前了,看着天氣好像快要下雨,你先跟我下樓好不好?”不管能不能說服他改變主意,也得先讓他離開危險地帶才行啊。
可病人依然對她說的話置若罔聞,絲毫沒有要停下腳步的跡象。
喬雨珊本來一直不想把某些事點破,但現在似乎已經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爲?你這一走是徹底解脫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家人要怎麼辦?”
“家人?”病人終於停下了腳步,好似喃喃自語般地把這個詞重複了一遍。跟着,又出乎喬雨珊預料地說出一個名字:“多多。”
沒猜錯的話,這個名字應該是他孩子的。
這應該是個必須抓住的好機會,下定決心之後,喬雨珊果斷地向前邁進了幾步,“你太太離開你的時候有沒有把多多一起帶走?”
病人木然地搖了搖頭,並未出聲。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也走了,多多要怎麼辦?”有人說,在勸阻別人的時候最重要是能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他的感受,這一點喬雨珊根本不用太刻意思考就能做的很好,因爲她自己就曾經是個差點變成孤兒的小可憐。
等喬雨珊說完這番話,病人終於轉過身來,雖然表情還是有些呆滯,但也能猜到這件事對他還是有所觸動。
“你的病又不傷及人生安全,爲什麼要這麼想不開?爲一個不懂得珍惜你的人輕賤自己的性命,值得嗎?”說教什麼的原本並不是喬雨珊的強項,但跟着某人混久了,耳濡目染,也漸有成‘專家’之勢。
“在一個沒有母親的家庭里長大,多多也不可能健康成長。”徐坤之所以這麼想不開,主要還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覺得老婆因爲他不行而不要他是一件奇恥大辱的事。腦子裡每時每刻想的都是這件事,漸漸地也忽略了很多更重要的東西。
而且,他一直把這些心事都藏在心裡,沒人知道,自然不會有人開解引導。
最後撞上這個機會的,居然是喬雨珊這個看上去還有些未經世事的小護士。
“沒有母親只是暫時,你怎麼之後以後也不會有呢?你先過來,我跟你講講我自己的經歷。”有了多多這個殺手鐗,現在喬雨珊心裡有底多了。
見病人還是不動,喬雨珊乾脆在護欄前的平臺上坐下,隨即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雖然稍有猶豫,徐坤還是一步步走近,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我媽媽在我五歲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和爸爸,我爸爸因爲意外落下殘疾,這輩子都只能在輪椅上度過。媽媽剛離開那陣,他也很沮喪,還一度有抑鬱的傾向。但因爲擔心留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沒人照顧,最後還是熬過了最困難的那段時間。後來他跟我現在媽媽結了婚,我們一家人過得不知道多幸福,那些不愉快的回憶,都已經成了過去時,也不會有人刻意想起。我相信,未來的某一天,你也會看淡現在這段經歷。”設身處地地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固然是開解的必要策略,但卻始終不及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做參照更直接、更容易讓人產生共鳴。
“你現在的媽媽,一點也不嫌棄你爸爸?”徐坤還沒完全緩過來,難免還是會忍不住往壞的方向想。
“當然不會啊,我爸爸只是腿腳不方面,又不是什麼都不能做的廢人!我爸可厲害了,好多有名的國外著作都是他翻譯的,他自己也經常寫東西,還被大學請去當客座講師,現在的他比我親媽在的時候過得開心充實多了。”說起自己的厲害老爸,喬雨珊完全是滔滔不絕的架勢。
說到底,喬雨珊就是想告訴徐坤一件事:一時的不順並不是人生的終結,未來還有無數可能,塞翁之馬,焉知非福。
沒想到徐坤正好也是從事文學編撰方面的工作,一番詢問,喬爸爸居然還是他認識的人。
有了這個共同話題,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裴少欽一路跑着趕到樓頂時,和他家珊珊並肩坐在一起的徐坤臉上已經有了點點笑意。
照現在的狀況來看,他提醒珊珊不要‘召集’太多人上來的決定是絕對明智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弱面,這一面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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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啦。”雖然形勢已經被自己完全控制住,主任的出現也基本起不到太大作用,但喬雨珊還是對他的火速趕到充滿了感激,而且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畢竟,晚上他離開前,他們倆應該算是有過一點小小的不愉快。
裴少欽並未急於靠近,而是在站在原地輕輕應了一聲,“看樣子應該已經沒事了。”
徐坤的情緒好不容易纔恢復平靜,喬雨珊也有意迴避這個話題,只是順着他的話接道,“徐先生的病情你還是跟他好好說說吧,現在他需要更多的信心。”
裴少欽這才慢慢走近,下意識地握着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傻姑娘,滿手都是汗,雖然最後的結果是有驚無險,但還是嚇得不輕,“你先下去休息一下,這裡交給我就行了。”
“我……我沒事,至少現在已經沒有了。”喬雨珊倒是老實,並沒有否認剛纔確實有被嚇到的事實。
喬雨珊下來的時候值班醫生和護士於姐也是剛處理完手上的緊急工作,就算她不下來,倆人也準備安排一個人上去看看情況,沒想到還沒商量好,她就回來了。
倆人並不知道喬雨珊給主任打過求助電話打到事,看到她一個人回來,而且還帶着一臉輕鬆表情,難免會有些詫異,“你怎麼一個人回來的?徐坤現在怎麼樣了?”
喬雨珊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告訴同事們她把主任從家裡召來的事,難得忸怩了片刻才支支吾吾地開口回道,“那什麼,主任在上面給他講解病情和後續治療方案,我就先下來了。”
原來是把主任叫來了呀,這麼一說就完全正常了。
“我就說她第一次值夜班怎麼就能處理好這麼棘手的麻煩。”值班醫生樑棟顯然不如於姐對珊珊的瞭解多,他也不會想到這個棘手的麻煩會是她以一己之力獨立解決。
樑醫生的話多少讓喬雨珊有些挫敗,還好於姐並不這麼想,“主任應該不會這麼巧正好在醫院,從家裡趕過來也需要一段時間,大部分的時間裡應該還是珊珊獨自面對病人,這一功不應該記在主任身上。”
雖然沒有刻意炫耀求表揚的意思,喬雨珊還是覺得很有必要陳述一下事實,“主任幾分鐘前纔剛到的,他來的時候病人的情緒已經基本恢復平靜。”
“你是怎麼做到的?”雖然還不確定徐坤突然跑到頂樓的原因,但以樑醫生行醫近十年的經驗,對徐坤的情況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如果真是一時想不開動了輕生的念頭,這小姑娘當時要面對的壓力可不小。
“就跟他講道理唄,病人已經是心智完全成熟的成年人,雖然一時鬱結,但總有事情是他在乎的。”事情結束之後,喬雨珊的心情已經完全放鬆下來,說起剛纔的事,也是一副淡然語氣。
樑醫生沒再多問,只是飽含讚許地向她點了點頭。
和護士長差不多年紀的於姐在一衆護士中也算是相對穩重低調,但對珊珊和主任的事,她卻是格外上心,“這個點病人們差不多都休息了,有幾個重點病人我和樑醫生剛纔已經去看過,基本沒什麼大問題,我一個人看着就行了,你先去護士站休息一會兒。”
“那哪成……”第一次值夜班呢,難能讓帶自己的大姐多幹活。
“又沒讓你用睡覺的方式休息,看把你急的!連續十二小時都處於精神緊繃的狀態就是鐵人也吃不消,在沒什麼特別事情的情況下,適當地調整時間換班放鬆一下神經是必須的,你不要覺得是因爲主任來了纔給你的優待。你先休息,兩個小時候之後再換我。”醫院有明文規定護士值夜班的時候不能睡覺,但卻沒說不讓換着休息,於姐已經當了這麼多年護士,夜班也是上過不計其數,這點原則還是能把握好的。
於姐是整個科室年紀最長的護士,有時候比護士長看着還嚴肅,她一發話,喬雨珊這個‘小不點’也就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不過,這孩子就是閒不住,所謂的休息也就是看看筆記和病歷資料什麼的。而且,在‘休息’之前,她還幫當值的所有工作人員和還沒下來的主任一人衝了一杯熱奶茶。
還有好幾個小時要堅持的,不來點‘興奮劑’怎麼行啊。
奶茶衝好的時候裴少欽也正好帶着徐坤一起回到了科室,此時,茶水間的桌子上還剩下兩個杯子。
見他進來,喬雨珊下意識地遞給他一杯。
裴少欽正要伸手接,她卻條件反射地又收了回來,“不行,你還要回去睡覺的,喝了這個不利於正常入眠。”
裴少欽根本不理她,強行‘奪過’,很是斯文地抿了一小口,“這些東西對我根本沒用,如果我真的睡不着,肯定不會是因爲茶的興奮作用。”
喬雨珊自知說不過他,也懶得浪費脣舌,乾脆拉着他坐下,“喝完這一杯,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萬一要……”
“明天一整天都沒有手術安排,只是有兩個會要開,不需要太費神。”裴少欽已經猜到她想說什麼,不等她說完便不疾不徐地打斷。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這不解風情的傻丫頭,人家是一心想留下多陪你一會兒,你卻一開口就趕他走是幾個意思?
某主任一聽就這話就不高興了,“你這是在趕我走?”
“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呀,你每天又起的那麼早,就這麼幾個小時哪裡夠睡。”站在女朋友的角度,喬雨珊當然是不希望他這麼快走,可他除了是她男朋友之外,還是這個科室主任,揹負的責任可是很重大的,哪能把這大好的休息時間拿來給她壓驚。
“我以爲你會問我,如果真的失眠會是因爲什麼。”嘖,主任果然是耍太極的高手,這話題轉的,再反應快的人都可能被轉暈。
喬雨珊明顯有些準備不足,愣了好一會兒也沒回他。
“其實我快到十一點的時候本來打算睡了,可是……躺了十來分鐘,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她不迴應,裴少欽只能搞笑的自問自答。
“是因爲擔心我嗎?”徹底緩過神來之後的這一句倒是接的很快,“擔心我第一次上夜班會手忙腳亂?”只是,後面這句‘畫蛇添足’明顯沒抓到重點。
雖然已經漸漸有了免疫,裴少欽還是不小心被噎了一下,“你的工作能力我從來沒擔心過,而且也不會在躺牀上準備睡覺的時候擔心。”
好吧,不是因爲工作,難道是因爲……秦主播那件事?
剛纔出了糗,這一次喬雨珊可是謹慎多了,明明心裡已經有了猜測,卻還是試探着問了一句,“那是因爲什麼?”
“我是在想,晚上我離開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程蔚是個人來瘋,秦若妍身邊那個朋友看上去也不是什麼善主,裴少欽難免還是會擔心他家珊珊應付不來。
“哦,你也和程蔚一樣,擔心我會被欺負是不是?”說是想,直接一點解釋就是擔心吧。
裴少欽正要回應,某個自以爲是的傻姑娘又順着自己剛纔說的話自問自答道,“原來,在你心裡,我這麼沒用哦。”
“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爲過,是你自己這麼說的。”正因爲是她親自所言,而且當時的情緒也有些低落,裴少欽纔會忍不住多想。
“那是因爲……我還沒發現自己還有很大的潛能可挖!”看來,剛纔成功說服病人斷了輕生念頭之後,某人的自信心也有了爆發式的增加。
裴少欽也很自然地想到了這一點,“剛纔的事你做得很好,臨危不亂、思維清晰,而且很快把握到了重點。所以,我相信你在其他事情上也會做得一樣好。”
“其實,我是因爲想着你很快就會到了,所以比較安心。”經過剛纔的突發意外之後,喬雨珊終於能坦然面對自己對他的無意識依賴。雖然過分依賴一個人確實不利於成長,但成長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拔苗助長反而會適得其反。
這話聽得某人心裡很是舒坦,那種被自己最珍愛的人強烈需要的感覺也讓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被愛的真實。
愛分很多種,有人擅長說甜言蜜語讓對方高興,有人用無微不至的關懷照顧讓對方安心,也有人像喬雨珊這樣,用本能的依賴讓愛人感受到被需要的幸福和滿足。
“所以,下次要是再遇到自己可能解決不了或者和我也有關係的問題時,你知道怎麼做了?”某人真是難伺候,已經深切地感受到了還不算,非要聽她親口說出來。
他家小女友心領神會,飛快地答:“當然是第一時間向主任彙報啊。”
“雖然是在醫院,但我現在的身份是你男朋友!”裴少欽對這個稱呼已經有意見很久了,走到哪兒都這麼叫,以後結了婚要是改不過來怎麼辦?
妻子對丈夫的稱呼無外乎這幾種:膩歪的叫親愛的,大多數情況都會叫老公,直接叫名字的也有,她倒好,一口一個主任,光是想想都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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