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五章 輸贏

一個半時辰的比賽在沉靜的氣氛下結束了,夏瑾萱似盡了全力,在夥計將最後一道菜端走送上評審席時,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下意識轉動了一下僵澀的脖頸,用雪白的手背拭去額頭上的細汗。

她望向蘇妙,蘇妙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勝券在握的表情讓夏瑾萱皺眉,不過她現在已經沒有了發火的興致,一道花雕雞彷彿用盡了她的全部力量,她甚至覺得到現在她的使命已經結束了,接下來能做的事只有等待了。

此時她的心裡很平靜,說不出來是爲什麼的平靜。筋疲力竭後的輕鬆感,那種輕飄飄的感覺似曾相識,可是她早已經忘記了這種感覺曾在何時體會過……大概是跟着父親在廚房裡忙碌的時候吧,在每日迎來送往的蓮花樓裡,食客雲集時後廚房簡直像戰場,那段時間是最累人的,就像是不把她的最後一點力氣榨乾絕不罷休一樣。可是在被狠狠地壓榨變得筋疲力盡之後,看到品嚐者們笑容滿面地離去,聽着他們說“好吃”、“下次還想來”之類的話語,疲憊過度的身體在那一刻忽然變得輕飄飄的,那是一種彷彿自己突然變成了透明的,悠悠然地漂浮在空中時的暢快感和喜悅感,那大概是作爲一名廚者最最幸福的時刻。

她已經有多久沒有體會到這種幸福感了?

她擅自停下了腳步,用各種外在因素當做藉口來掩蓋內心的恐懼和不安,她以爲自己沒有放棄,可是當她擅自停下腳步的一刻,她其實就已經放棄了,只是她不想承認而已。

這一行,一旦停下,積攢下來的觸感和味覺的敏銳度都將消失,到最後,憑靠時間和汗水積累起來的手藝就會廢掉。

夏瑾萱突然明白了蘇妙這句話的意思。

她傾盡了全力,可是她再也找不回當初熱血沸騰的感覺,血液依然在沸騰,可是裡面摻雜了太多的雜質,就連沸騰的血液也變得倦怠。

是因爲她覺得自己的手藝還負擔不住蓮花樓的沉重找藉口逃避了太久嗎?

她的手藝已經廢掉了嗎?

“好吃!香!真香!”賽臺下,評審席上響起的讚歎聲打破了夏瑾萱的思路,葛員外一邊用油乎乎的手指去捋順自己沾了油脂的鬍子,一邊“張牙舞爪”地說,“這麼嫩的雞肉,我只在回香樓吃過!”

夏瑾萱微怔,望向評審席,目露驚詫。

“這雞肉真是鮮嫩,最難得的是雖然用了花雕酒卻一點吃不出來酒味,我最不愛黃酒的味道,可這花雕雞的香味我能接受,吃着覺得很受用!”武安侯夫人笑着說,“雞皮雞肉一起燉,雞皮卻不膩,雞肉也不柴,火候掌握的剛剛好,這雞肉滑嫩的就像絲絹一樣!”

“武安侯夫人說的是,這雞肉又鮮又嫩,大概是花雕酒摻進雞肉裡的緣故,比平常吃的雞更香更軟。真可惜蓮花樓沒開在樑都,要是樑都也有蓮花樓,說天天去太假,就衝這花雕雞,隔一天去一次也是可以的!”豐寧伯夫人用帕子擦拭着嘴脣,笑逐顏開,隨聲附和道。

“蓮花樓的大小姐,還是有真本事的麼!”淨明法師放下筷子,正經着一張臉,語氣嚴肅地評論道。

這話落入夏瑾萱的耳朵裡,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字觸動了她心中的開關,一瞬間,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打開了,一團黑暗的角落被突然照射進來的光芒照亮,似曾相識的輕飄飄感忽然向她涌來,她突然覺得自己變得輕飄飄的。

太陽從雲層後面投射下一束光芒照在她的臉上,有清涼的風迎面吹來,夏瑾萱覺得一向沉重的自己在這一刻忽然輕鬆了許多,她情不自禁地揚起脣角,那是一抹不易被察覺的弧度,但是卻分外明朗。

蘇妙百般無聊地靠在料理臺上,一直盯着夏瑾萱的臉,望着她脣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坐在臺下的夏朗,夏朗在望見夏瑾萱的微笑時,整個人似卸下了重擔,以前他帶給人的微笑背後彷彿正負擔着沉重的感覺消失了,他也變得明朗剔透起來,他就那麼靜靜地望着夏瑾萱,眼神溫柔,就連蘇妙都差一點溺斃在他暖泉一般的溫柔裡。

蘇妙心癢癢,下意識向回味的方向望去,不知不覺眼神裡帶上了期待。她將目光落在回味身上,回味同樣安靜地坐在賽臺下,只是他並沒有看着她,他正低着頭,安安靜靜的……在吃麻醬燒餅!

穿的錦衣華服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居然坐在人堆裡吃麻醬燒餅,雖然那麻醬燒餅是她給他買的,因爲她沒時間煮早飯,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在這麼重要的比賽上,他居然沒有看她而是在吃燒餅!

蘇妙的粉紅泡泡瞬間破碎,她怒氣衝衝地瞪了回味一眼,回味正好擡起頭,接收了她莫名其妙的一瞪,莫名其妙。

“這是蘇妙蘇姑娘的黃金肉丸。”夏瑾萱的菜品嚐的差不多了,說品嚐的差不多了不如說端上桌的花雕雞幾乎只剩下骨頭了。這幫評審平時總是裝出一副高大上的樣子,遇上真正好吃的菜就原形畢露了,比饕餮還能吃,像這麼迅速的風捲殘雲連蘇妙都做不到。夥計們對此見怪不怪,撤去只剩下雞骨頭的殘席,將新菜端上來,掀開上面的瓷蓋。

花雕雞被評審們吃的差不多,陳年花雕的醇烈太深入味蕾,濃香鮮嫩的口感太深入人心,味覺被濃醇的味道俘獲,已經完全接受了這樣的味道。因爲花雕雞的味道非常濃烈,即使用清水漱過,記憶深刻的味蕾也很難再去接受其他的味道,這時候的味蕾對其他味道會產生本能性的排斥,這對蘇妙來說是不利的。

內行人都明白這一點,有夏瑾萱的花雕雞在前,蘇妙後上菜其實對她的比賽來說很不利。

蘇妙卻沒什麼反應,表情淡淡地望着評審們或吃驚或無語的表情。

蘇妙的黃金肉丸從外表上看沒什麼特別的,和普通丸子差不多大小,一口吞兩口吃隨意。丸子經過油炸,變得噴香酥脆,但也僅此而已,和主題“醉”完全挨不上邊。非要稱讚一句的話,頂多就是她把丸子炸的很好,可是煎炒烹炸是廚師的基本功,把丸子炸得酥脆根本算不上什麼優點。

“這個丫頭,又給我胡來,我都告訴過她了,她這是不想贏了!”姜大人站在一邊,看着一盤盤炸成金黃色的肉丸子被端到評審面前,氣得直咬牙,他從豐州一路看着蘇妙比出來,對蘇妙多少有點惜才的情誼在,可是這丫頭太不可靠,經常把比賽耍着玩不說,還總是自己弄出幺蛾子來,他都快要被她突如其來的“驚喜”折騰出心髒病了。

淨明法師亦是滿臉不解,雖然不明白蘇妙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可他沒姜大人那麼囉嗦,拿起筷子,夾起一顆黃金肉丸。

當筷子尖夾住丸子時,竟發出了象徵着酥脆柔軟的“沙沙”聲,讓人的心驀地一動。這酥脆的聲音十分悅耳,即使明知道這道黃金肉丸似乎和主題沒什麼關係,可是因爲酥脆的聲響非常動聽的緣故,人們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渴望,屈從心底的欲/望,湊過去咬了一口。

牙齒觸碰到酥脆的外皮,發出誘人的聲響,連淨明法師都不由得感嘆了聲:

“蘇妙的手藝沒的說,這丸子炸的恰到好處,時間火候她把握的都是最最準確的。”

姜大人瞅了他一眼,沒搭腔。他也知道蘇妙看着自由散漫,可她紮實的基本功是百裡挑一的,然而就算這肉丸子炸的再好又有什麼用,不符合主題,她一樣會被淘汰,這是比賽的規矩。

“牛肉?”嘴裡嚼着的淨明法師自顧自地嘟囔着,閉上眼睛細細地品味,緊接着驀地睜開眼睛,眼底亮閃閃彷彿在發光,他用驚歎的語氣說,“這牛肉做的餡也太柔軟了,我差一點沒吃出來!”

姜大人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心裡正想着有那麼柔軟嗎,突然就聽見評審席上有女人的聲音驚詫地高呼起來:

“啊呀!”

二人回過頭,發出驚呼的正是豐寧伯夫人,她剛纔從椅子上霍地跳起來,雙手捂住嘴脣,滿眼激動,跳起來之後發現所有人都在看她,驚覺自己的失態,慌忙坐下,滿臉通紅,眼裡的激動還沒有褪去,看起來亮閃閃的。

衆人正在納悶豐寧伯夫人這是怎麼了,沒想到坐在她身邊的武安侯夫人在將丸子放入口中之後,居然也跟着驚叫起來:

“啊呀!啊呀呀!”

她的眼睛也變得閃閃發亮。

“夫人也吃出來了?”豐寧伯夫人抓着武安侯夫人的手,臉紅撲撲的,興致勃勃地笑問。

武安侯夫人看上去很興奮,她想笑,嚼東西時笑不雅觀,她憋着笑一直到將整個丸子都嚥了下去,才拍着豐寧伯夫人的手,笑意盎然地道:

“桂花稠酒!這不是桂花稠酒麼!”

桂花稠酒是樑都內流行的一種酒,最開始是男人喝的,後來因爲度數更大的燒酒出現,桂花稠酒逐漸變成了女眷們的飲品,不過直到現在還是會有男性因爲其醇美的口感,甘而不膩,清冽爽口依然在飲用,這是一種退了流行的酒品,卻也是一段悠久的歷史。

淨明法師聽見豐寧伯夫人二人的交談,一愣,回頭看黃金肉丸時,再也不敢把它當成普通的炸肉丸了,也不管斯文不斯文,將整個丸子放進嘴裡,咬下去,酥脆的口感已經讓脣齒陷落,肉汁的淳厚緊跟着澎湃而來。雖然是用肉餡團成的肉丸,卻不會因爲過分追求肉質的柔軟而改變肉丸本身的質感,肉粒均勻,肉汁豐厚,團成一團,恰如其分的粗糙感摩擦過舌尖,與酥脆的外皮堪稱絕配。

細細品嚐之後,淨明法師眼裡的驚訝更多。這肉丸似乎不是用一種肉類製成的,最外層是用牛肉中最柔軟的部分製成的肉餡,中間是肥瘦相宜肉汁充沛的豬肉,最裡層則是細嫩鮮美的兔肉。每兩種肉類之間都用了一層薄薄的澱粉,或許是考慮到油炸的關係,澱粉的種類並不相同,

最讓淨明法師覺得驚歎的是,最裡層的兔肉經過油炸之後,環形的兔肉內部形成了一層薄脆的硬殼,這又爲味蕾創造了另外一種全新的口感。當牙齒咬破這層硬殼時,香氣濃郁的桂花稠酒自肉丸中流了出來。原汁原味的桂花稠酒,雖綿甜卻不膩,雖濃稠卻清冽,純澈甘香的美酒自肉丸的內部流淌出來,平鋪在舌尖,將肉丸本身的油膩一掃而光,融合進淳厚的肉汁中,平和了肉汁裡油脂的濃烈,使整道菜變得清新爽口起來。

微醺感油然而生,似醉非醉,醉的不是身體,而是感/官中那份暢快和自在。

淨明法師失笑,向夥計要了刀,把一粒丸子放在盤子裡,用刀切開。美麗誘人的畫面出現了,肉丸被從中間切開,有綿密濃稠的桂花稠酒緩緩地流淌出,屬於酒的香氣撲面而來,香而不烈。有幾滴桂花稠酒掛在金黃色的肉丸上,閃閃發亮。再看肉丸的橫切面,果然是三種肉類,牛肉、豬肉、兔肉,層層包裹,在橫切面上完美地展示了出來。

衆評審將盤子注視了良久,訥訥無言。

“她終於肯動腦子了。”姜大人望着盤子裡的黃金肉丸,呆呆地說,頓了頓,又否定了自己的說法,“我是說,她到底是什麼腦子,居然能做出這種菜!”

“法師,”上菜的夥計突然介入,走過來說,“蘇姑娘說她要給這丸子改名字,這丸子不叫黃金肉丸,其實叫酒心丸子。”

“已經無所謂了。”姜大人說着,向賽臺看去。

蘇妙笑眯眯地衝着他擠了擠眼睛。

姜大人啞口無言。

“真虧你能做出這種菜!”賽臺上,夏瑾萱在品嚐過蘇妙的酒心丸子後,沉默了良久,看着蘇妙說了句。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要求品嚐對手的作品,在主動要求之時,她就已經放下了她的全部驕傲。

“佩服我?”蘇妙笑問,兩行白牙亮閃閃的。

“不,我非常不甘心,居然輸給了你這種人。”夏瑾萱依舊直直地揚着她的脖子,她說。

“你認爲你輸了嗎?”蘇妙笑吟吟地反問。

夏瑾萱沒回答,她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看了一會兒,揚起脣角,那弧度雖淺淡,卻暢然。

“這樣的表情,很完美。”蘇妙望着她笑說。

夏瑾萱微怔,頓了頓,她斂起脣角,將身上的罩衣扯下來扔在料理臺上,轉身,一言不發地下了賽臺。

“夏姑娘,還沒評分……”姜大人連忙迎上去攔住她,說。

“不用評,我輸了。”夏瑾萱打斷他的話,繞開他,徑自向遠處走去。

觀賽席上,夏朗脣角勾了勾,他整理着衣服站起身,在夏瑾萱掠過他的座位前時,他轉身,垂首,恭敬地跟在她身後。

蘇妙笑了笑,從他們身上收回目光,不耐煩地催促姜大人:

“姜大人,還評不評分了,不評我可走了!”

姜大人氣了個倒仰,這些丫頭,一個比一個散漫,一個比一個任性,你們能不能多關心一下比賽的精彩度和趣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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