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風之美男

21邶風之美男

鄧五奶奶從腰上解下鑰匙,“你們去家裡再搬兩張長條凳子來,出來的時候可要記得鎖好門。”

兩兄弟領命而去,小朝榮看見哥哥們走了,非要跟着他們,眼裡含着淚泡兒鬧着要出去,鄧五奶奶拿着撥浪鼓哄他,他也不理。溫華見鄧五奶奶累的夠嗆,便建議讓她抱着小朝榮去院子裡站一站。

鄧五奶奶沒法子了,只好道,“那就去門口站一站吧,別曬着了。”

給他穿好鞋,抱着他到了堂屋門口,小朝榮看見自家爹爹,張開嘴中氣十足的喊了一聲“爹!”,立刻就見朝英爹樂顛顛的過來了,伸手,“我來抱吧,他可重呢。”

誰知小朝榮卻不樂意離開溫華,小胳膊摟着她的脖子不鬆手,還哼哼兩聲轉過臉去。

溫華眼睛瞄到朝英爹面上有些尷尬,便笑了笑,“沒事沒事,您去忙吧,他就是想瞧瞧熱鬧,我抱着他就行!”

朝英爹見兒子被院子裡的擺設吸引去了注意力,看也不看他,只好道,“行,這不有馬紮麼,累了就坐下吧。”

溫華抱着小朝榮站了一會兒,果然就覺得胳膊有些撐不住了,門口有張小馬紮,她伸出腳尖把小馬紮勾到樹蔭下坐了上去,讓小朝榮坐在她腿上靠着,小孩子的身體軟軟的,抱起來特舒服。

菜地旁邊用粗木支起了一個類似於三角架的大架子,不斷的有一筐一筐的土被運上來,從架子上的繩子長短來看,至少也挖了六七米了。

朝英和朝益很快就搬來了凳子,放到屋裡擺好。

溫華正打算把小朝榮抱回屋裡,卻見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門口探頭探腦的,鄧五爺朝他招招手,他就顛兒顛兒跑進來了。

“爺爺——”他在離鄧五爺還有四五尺遠的地方站住了,怯怯的喊了一聲。

鄧五爺抓了把花生給他,“朝蒲啊,你不回家吃飯在外面跑什麼?”

看來這也是鄧五爺的孫子,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的。

叫朝蒲的孩子不自在的嗯了兩聲,才小小聲的說道,“我娘叫我哥回家吃飯……”

“哦……”鄧五爺向屋裡看了一眼,隨即又問道,“你吃了沒?”

朝蒲畏懼的點點頭,“吃了。”

鄧五爺的臉色就不好了,不過仍是忍耐住了沒發火,道,“告訴你娘,今兒你哥哥在這邊吃,回去吧。”

原來是朝益的弟弟……這個孩子的長相和朝益倒還真有三五分相像。

可是,都吃完了再來叫朝益回去吃飯,他還能吃到些什麼?估計也就是些剩菜剩飯了吧?

溫華有些難過,如果有人這樣對待她,她早就受不了了吧?不知道朝益怎麼挺過來的……

兩桌席面都擺上了,堂屋裡鄧五爺和劉一口坐主座,朝英爹和劉一口的三個兒子陪坐在兩旁,裡間的那桌則是鄧五奶奶坐了中間的主座,宋氏和朝英娘分坐兩旁,朝英娘懷裡抱着小朝榮,溫華他們三個就在下首坐了。

因爲下午還要繼續幹活兒,所以一干人都吃的不慢,鄧五爺他們那一桌雖然有酒,卻也沒有飲的太多,前後不過半個時辰就散了席,吃了會兒茶便繼續幹了起來。

因晚飯不必再招待劉家父子,只要奉上乾糧和鹹肉就行,所以朝英娘就抱着小朝榮回家去了,只留下鄧五奶奶陪着宋氏說話。

溫華照着宋氏的吩咐進廚房把乾糧和鹹肉包在劉家父子帶來的一個包袱裡,又往裡面塞了一瓶米酒,等劉家父子回家的時候拿給他們。

到了下午就漸漸有鄰里來串門,都是村裡的同族,過來打聽挖井的事兒——畢竟只有村中的兩三家大戶纔有自己的井,宋氏一個寡婦,現在的日子雖不說艱難,但也談不上富餘,驟然間能拿出一大筆錢來挖井,自然驚動了不少人。好在有鄧五爺鎮着,只說是鄧知仁在外走鏢掙了錢,怕他娘擔水累着,就打了口井。

如此過了三四天,這口井纔算是收拾齊整,井壁是由方石砌成的,深約五丈,算是一口淺井了,井口是一尺半高的厚重井石,再上面是一架轆轤以及拴好的轆轤繩和水桶,旁邊還有一張鄧五爺親手做的木頭井蓋兒,這井蓋兒十分厚重,再壓上兩塊石頭,一般的小孩子輕易推不動。

拜祭過後,宋氏動手打上了第一桶水,拿碗倒了分與衆人喝,雖說還有些土味兒,但衆人都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對莊戶人家來說,有井有田便有了活路,就能夠看到希望,因此家裡有一口井對於宋氏而言無異於家族興旺的開始,兩個兒子一個做了軍中的小吏,另一個也能幹活兒養活自己了,等過兩年兒子們都成了親,再生下孫子,那她這一輩子也算是熬出頭了,將客人們都送走以後,她一個人躲在屋裡對着公婆和亡夫的牌位低聲哭了許久。

溫華看到宋氏掩面而哭,她雖然不太能理解,卻還是明白宋氏這是在發泄情緒,她輕輕放下門簾,躡手躡腳的離開了。

院門關好,把雞都轟回雞窩裡,把廚房收拾乾淨,倒了熱水給自己洗臉洗腳擦身,又端了半盆熱水回到與宋氏同住的東屋,宋氏正紅腫着眼睛坐在炕上做鞋,炕桌上的小油燈忽明忽暗……

她爬上炕,把兩人的鋪蓋鋪好,又攤開涼蓆,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嬸子,今天忙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好,等我縫完這兩針,”宋氏口裡應着,手上卻是不停,過了一會兒,她擡頭看了看困得搖頭晃腦的溫華,“你先睡吧,我一會兒再睡。”

溫華勉強睜開眼睛,胡亂點了點頭,“我睡了。”隨即仰倒睡着了。

“小白菜兒啊,葉兒黃啊……”溫華熱得臉紅彤彤的,背上都被汗浸透了,她一邊哼哼着小調,一邊拿着小鏟子把長成的鮮嫩嫩的小油菜齊根剷斷,抖一抖沾上的泥土,再收進身旁一個小竹藍裡面。

這塊菜地約有一間屋子這麼大——其實原本比現在還要大兩倍,可是小黑驢沒有地方待,而且宋氏想養兩隻羊,所以把大部分的菜地都清理出來,圍上了新柵欄,蓋了茅草棚,要拴驢養羊。

“你手裡拿的明明就是小油菜,卻去唱小白菜,嘁!”朝益砍好柴火,倚在籬笆上抱着胳膊,“這些也差不多了吧?夠炒的了。”

溫華看了看,籃子裡已經裝了大半了,也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拍拍衣裳,提着籃子來到菜地的一角,那裡背光,有一個方桌大小的簡易棚,棚頂搭着草苫子,裡面整齊的擺放着一些一尺多長的爛木頭,木頭上面長着一朵朵黑木耳,溫華撿肥厚的摘了幾朵,又把草苫子重新蓋好。

用麻繩把籬笆門繫牢固,她轉過身來,“你們今天學的什麼?”

朝益懶洋洋的搓搓臉,“先生教了《簡兮》,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怎麼了?”

“是《詩三百》裡面的麼?能教給我麼?”溫華瞪大了眼睛,懇求的看着他,能有機會識字,她還是很願意的,對於繁體字,她雖然認識,卻不會寫,而且秦麗孃的記憶越來越淡薄了,她在努力回憶的同時還必須自己去學些東西。

“行啊!”朝益答應的倒是很爽快,不過他還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有幾個小姑娘認字的?你還真是怪!”

“哎呀,就這麼說定了,一會兒一定要教我!”她笑得燦爛,她自己的《三百千》已經看了許多遍了,可《詩經》裡的許多篇章是她從前沒學過也看不懂的,如今有機會能學就一定得抓住。

屋子裡比較悶,吃好了飯,朝益搬了張小桌子,擺好紙筆,溫華收拾好碗筷,擦乾淨手坐到了小桌前,朝益取出自己抄寫的《簡兮》攤開在桌子上。

國風·邶風·簡兮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碩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轡如組。左手執籥,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錫爵。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溫華認認真真的把這篇《簡兮》抄在自己裝訂的本子上,又仔細覈對了一遍,“朝益哥,這首詩講的什麼意思呀?”

朝益想了想,“先生文縐縐的也沒有說的太明白,不過大致的意思應該是這樣的:鼓聲響個不停,即將表演萬舞,日上中天,舞師列在前面,身形強健又魁梧,在公庭表演萬舞,他強壯如同猛虎,手執繮繩真英武,左手拿着笛子,右手揮動雉羽,臉色紅潤如同赭土,國君賜予美酒,榛樹長在山上,苦苓長在低溼地,心裡思念的是誰,是那西方的美人,那美人啊,遠在西方的人。”

聽了這樣簡單而直白的解釋,溫華頓時就被這優美而熱情的詩句吸引了,覺得心臟咚咚咚的跳得極快,原本不明白意思的時候,看它如同看天書,一旦明白了,頓時就彷彿看到了一個偉岸的男子在衆多的公侯面前舞蹈,毫無懼色的展現他的陽剛之美,即便受到誇讚和賞賜亦面色如故,真英雄也!

溫華一向喜歡皮膚白皙的人,那些膚色黯淡的人在她眼裡總是容易被忽略,即使在她面前晃個十圈八圈的,她也記不住。然而見此詩文,也令她不由嚮往起了那“赫如渥赭”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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