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棉棉打從老家回來,得知秦戀又有了孩子,那個高興就甭提了,上着班都在想着給孩子起個什麼名好,笑容天天掛於嘴角,一家人也都很高興。
秦戀的心情卻很是複雜。自己又給周棉棉懷了孩子,這個自然是高興的,可高興背後又很害怕,並且這個怕是跟着周棉棉的高興成倍增長的。打用試紙試得自己懷孕之後,秦戀就天天想起第一個孩子沒了,周棉棉回到家裡那幾近發狂的表情,還有那句“你死去吧”,在夢裡她都會驚魂。於是,便整天提心吊膽,在傢什麼也不想幹了,成天就想着孩子,怕他掉了怕他跑了,又惹來周棉棉的脾氣。可事就怕天天想着惦着,或者是怕什麼來什麼,這個孩子在懷不到兩個月的時候,秦戀幾乎沒有什麼徵兆就掉了,和上個孩子掉的時間幾乎一模一樣。
掉這個孩子的時候周棉棉依然在班上。那是吃過晌午飯,秦戀感覺腹部輕微脹痛去廁所小解,起來的時候就發現有點點血跡,當時嚇壞忙找奶奶說。奶奶邊安慰邊讓她躺牀上歇了說:“沒事,不要緊張,懷孩子見紅很正常,並不是說孩子就掉了。”可秦戀躺牀上還是小腹墜的慌,肚子咕嚕咕嚕地想小解。
奶奶按住她說:“你忍一忍,不要動。”秦戀忍着不動卻忍不住淚水,兩個滾熱的淚珠迅速滑出眼眶平落在臉頰上。奶奶見了心一酸說:“忍不住就不要忍了,或許不該他來到這個人世,一切順其自然吧。”說完出去拿了個小桶,讓秦戀坐上面小解。秦戀剛坐上,就感覺掉了好幾個大血塊,接着就流了好多血,來了那個。
孩子又掉了,秦戀的淚就更是止不住,還不捨地看了看那個未成型的胚胎哭了說:“看上去他是個男孩。”
奶奶說:“男孩女孩,都沒命給你做兒女。”說完,拿起小桶倒進馬桶裡,隨着一陣水聲流走了。
孩子又掉了,秦戀不知該怎樣向周棉棉訴說,周棉棉又會不會向她發脾氣。
奶奶似乎看出了什麼說:“你不要想那麼多,養身子重要。棉棉那他回來我和他說,他若不依還鬧,你就和他離了。”
秦戀聽到“離了”哇地一下就哭出了聲說:“不要不要,我不要。”
奶奶知錯說了話,忙又說:“棉棉是個好孩子他會理解的,你不用擔心。”安慰了一回。
秦戀聽了,又哭了一會就睡着了。
天黑時秦爹澆地回來,就喊女兒說:“戀戀,我買了你愛吃的紅燒牛肉,一會切了和你奶奶一塊吃。”
奶奶聽了忙從屋裡走出來說:“別喊了,戀戀不好受。”
“怎麼了媽?”
“孩子沒了,哭一天了,剛睡着。”
“不好好的嗎,咋又會沒了?”
“我也不曉得。戀戀說她上趟廁所就沒了。”
“沒摔跤?”
“沒有,打上回那個她在意着呢。”
“那是咋回事嘛。”說完,秦爹蹲在地上,渾身已沒了一點力氣。
晚上下班回了家,周棉棉卻發現家裡的氛圍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樣,便感到了一絲不安。上得二樓進了自己和秦戀的屋子,隨後奶奶也跟了來。
秦戀在牀上半坐半臥,見他回來說:“老公,孩子沒了。”話沒說完淚已如雨下。
周棉棉聽了心冷了一下,又見秦戀那個樣子,便起憐憫之心說:“沒事,沒就沒吧,以後咱再要。”說着去拉了秦戀的手。奶奶見此也就退出了房間。
周棉棉的話讓秦戀很暖心,也很意外,不覺淚又多起來說:“我沒摔也沒碰,上趟廁所就沒了,沒了。”說完撲在周棉棉懷裡哭不停。
周棉棉一面拍了她的背一面說:“沒事的,不要哭了,壞了身子。”
奶奶和秦爹見周棉棉沒有生氣也都放了心,這事也就過去了,誰都沒在意,可誰都沒想到的是,這正是他和秦戀一場噩夢的開始。
孩子沒了,周棉棉鬱悶了幾日就恢復正常生活和工作。在鋼廠乾的這些日子裡,他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人人自大的世界。因爲這個鋼廠是不計件的,他給你分出鋼管型號,再根據型號分出來一個班要乾的噸位,早完早歇。於是打工仔們就像得了瘋牛病一樣瘋狂幹活。上面一看完活早就又加噸位,就這還是完的早,連上面的領導都哭笑不得了。
還有,爲了輕活累活公平些,每天干的活也都不是一樣的。今天你幹小管,明天他幹大管,今天你下料,明天他上料,像打游擊,樣樣你都得幹到,樣樣你都得會幹。那入職早的,天天在炫耀他有多能幹。周棉棉本又笨,幹活又慢眼又不好,就免不了挨說挨嚇唬,落了個幹嗎嗎不行。加之他人又老實不怎言語,說兩句也不與其計較,不煩也不惱,別人見了就更變本加利,在領導那一句也不言他好,只說他又笨又懶眼又瞎。連領導見了他都會向他招手問:“現在你幹嗎還嗎都不行嗎?”他就點點頭,儘管他已經行了。
於是,周棉棉覺得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一樣的,都有勾心鬥角。朋友有朋友的勾心鬥角;領導有領導的勾心鬥角;當官的有當官的勾心鬥角;但周棉棉覺得這勾心鬥角勾鬥得最計較最細膩的,那還要數最低層人民的勾心鬥角。
儘管周棉棉挨着說,但他還是快樂開心的。回到家常告訴奶奶他在廠裡如何能幹,領導和同事如何照顧他,讓一家人都覺得那是個充滿了愛的廠子。那南方“第一大院”的說話,似乎委屈了這個鋼廠。
當你做不了那個呼風喚雨,踩在人肩之上,幹嗎嗎都行的人。那你在底下活着,就得懂得忍耐,而不是煩燥和枯萎。
於是,周棉棉又羨慕這樣的人:衣服是從來都不穿兩袖披着的,走路肩膀還一抖一抖的,平時沒事牙花一嘬一嘬的,說起話來,人五人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