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比那燕兒鳴叫,小鳥飛翔,蝴蝶飛舞在麥穗上還要美妙。生活是多麼美好,活着是多麼享受。周東喜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奇妙最悅耳的聲音,像磁鐵一樣吸引着他的思想他的軀體,腦袋當時也就不疼了。
“兄弟兄弟……”周東喜在窗外聽了會就喊起來小江。因爲奇妙的聲音過了會沒有了,一沒有腦袋就感到疼了,腦袋一疼周東喜就又想起自己來是幹什麼的了。
“有貓叫。”小媳婦兒嗯哼着和小江說。
“啥貓叫,是周窟窿在喊我。他腦門子上有個大窟窿不能喊大了聲,疼!沒看他這些天都不出去賣蘭花豆啦。他個龜孫咋進來咧,我還沒去開同門嘞。”小江在屋裡嘀咕。說完又衝窗外說:“是大哥呀,你等會這就起。”
“又流膿啦?大哥。”小江開了門出來復又把門關上說。
“流啦,還疼嘞狠。”周東喜捂住腦門子說。
“我給你開的止疼藥嘞,沒吃?”
“吃啦,不管用,該疼還是疼。”
“咦!咋不管事哩,我姑父說這都是好藥,都出口美國嘞。來吧,我再給你剪一圈抹點藥,這就快好咧。”說着掏出鑰匙開了門,打門後摘下他的白大褂穿上,讓周東喜坐在他診桌對面,拿了把剪子就又開始在周東喜腦門子上畫圓。邊畫還邊嘀咕“他咋進來嘞?我昨晚上忘了插門啦?”還一個勁地咂嘴。
“再給我點安眠藥吧?”上完了藥小江就要打算盤,被周東喜攔住說。
“你還要安眠藥,這藥可不是能亂給亂吃嘞,要不是我姑父,我這小診所不會有這藥,都給你多少啦,你還要。”
“都吃的差不多啦。你也知道我這腦門子疼,吃止疼片不管,也就你這安眠藥還中,你就再給我來點。”
“管事還貴嘞。”
“麥子這就熟啦,打下來賣了就給你錢。”
小江停住要打算盤的手,起身到藥櫃上抓起幾個小瓶各搖了搖,把最少的那半瓶安眠藥全給了周東喜,然後又坐下來“啪啪”地打起算盤。這打算盤的“啪啪”聲聽得周東喜的腦袋都要裂了,一點也不像剛剛在窗下聽到的“啪啪”聲那樣悅耳。
“一百六加上以前的一千七百五,共計一千九百一,拾塊不要啦,一千九百整,好記。”小江邊打算盤邊向周東喜說。
“中,我記住咧。”說着就起身往外走。
小媳婦兒正在院裡曬棉被,繩上已搭了一條,小媳婦兒又抱着一牀從屋裡出來。見此周東喜不知爲什麼就住了腳,靜等小媳婦兒把懷裡的那牀碎花棉被展開。小媳婦兒把棉被搭上繩子慢慢鋪開,周東喜隨着小媳婦兒的速度仔細瞅着,那白而柔軟的棉被裡子上已有一小片溼潤,溼得暗淡無光。周東喜站在診室門口,就那樣看了看棉被又看了看睡眼惺忪的小媳婦兒。小媳婦兒穿着紫色吊帶碎花連衣裙,站在棉被旁向周東喜嫵媚一笑。這一笑意味深長,這一笑讓人浮想連篇,這一笑又暫時緩解了周東喜的頭疼,好像笑和棉被上的那一圈溼潤也有治癒疼痛的神奇力量。生活是多麼美好,活着是多麼享受,周東喜想。
出來小江的門走沒多遠,周東喜就看到棉花和李傍晚在自家的那棵老槐樹底下說着話,棉花滿臉通紅地比劃着什麼,還指了指肚子。
“大爺早。”等周東喜近了李傍晚說。
“兩個人說啥哩?”
“沒說啥大爺,就是閒說話。”
“對啦,傍晚你也是各大網站的大文豪,每天寫文上萬,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周東喜應過招呼正要回家,突又想起個問題,就又折回來問
“您說大爺,是啥問題?”
“人爲啥活着?”周東喜說。
“這個,這個我也說不清楚,它是個很抽象的問題,看似簡單又很複雜;看似深澳又很淺薄;看似矛盾又很單一;覺得清楚懂得,可就是說不上來。這個問題需要我們每個人用盡一生去慢慢體會,這個問題也充滿了苦難的味道,越是內心悲苦之人越是能體會活着的含義。還是回家問問棉棉哥吧,他寫的纔是人生的苦難,真正的大書。”
“唉!連你也不知道,人爲啥活着嘞?”周東喜說着,搖着頭揹着手往家走去。
“爸,一早又下麥地了。”該吃早飯了,可週東喜還沒回家,周棉棉便出來尋。
周東喜揹着手也沒搭理兒子的話,徑直往院裡走去。
“棉棉哥你過來。”李傍晚向周棉棉招手。
“我發現你爸今天有點不對勁。”李傍晚待周棉棉走近了小聲說。棉花一旁也不住點頭。
“咋不對勁了?”
“大爺一見我,就問人爲啥活着,我們的二百五作家你知道人爲啥活着嗎?”
周棉棉撓了撓頭說:“這個我也說不清楚,好像心裡很明白,可又說不出來。”
“你爸爸腦門子上那個疙瘩好了嗎?剛纔我看他像是打小江那出來的,腦門子上新貼的紗布染紅了血。”
“我也不知道。我問爸爸快好了嗎,他說就要好了。我看爸爸每天好像都很痛,可我問他疼嗎,他又說不疼。我說要看看傷口癒合得怎麼樣,他也不給看,說怕嚇着我們。爸爸明明每天晚上都翻來覆去睡不着,我過去看時他又打起了鼾聲。打拉了腦門子上的那個疙瘩,我爸爸是有點不對勁,每天都起很早,每天都下一回麥地。”
“就是那個疙瘩弄的,肯定是沒好,就小江他會看個啥,從他姑父那弄的藥也都是假的。我聽說你爸爸那個疙瘩縣醫院都不敢拉,小江他敢,真是無知膽大,我看給他起個外號叫大膽得了。”
“要帶大爺去縣醫院看看,不要在家裡面看了。”棉花打了啞語說。
李傍晚說:“妹妹說的對,別讓大膽看了,再看須得看出事來,我叫楊岸香開車來,她的車不顛簸。”
“別麻煩楊岸香了,現在她媽媽把她管得緊,開我家的奔馬吧,裡面多鋪些麥秸和被子。”
吃過早飯周棉棉就搖響了自家的奔馬,和李傍晚棉花一起帶着周東喜去了縣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