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了一件一千元的休閒西服套裝,這倒不是由於我摳門兒,在衣服的標牌上顯示三千元,可又用驚悚的紅筆劃了一道刪除線,將價格改爲一千元。那紅色的橫線彷彿割裂頭顱時見到的血光,讓人心底不由自主的生出搶購的嗜血*。
商店的營業員女孩兒將我誇上了天,彷彿“帥”這個字眼已經融入了我的基因,潛入了我的命運,成爲了難以擺脫的詛咒,我嘆了口氣,知道她所說的千真萬確,無需細辯其真假。
薩佛林在一旁遊蕩來遊蕩去,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彷彿從鼻孔裡哼出來的一樣。
她說:“她在騙你!你看起來就像是流浪的嬉皮士撿到跳樓自殺的白領穿的休閒服一樣。”
她這形容真讓人沮喪,世間爲何有這些滿嘴胡言的騙徒,而缺少營業員那樣真誠而甜蜜的頌揚者呢?我屏蔽掉她的意見,伸手觸碰穿在身上的西服,覺得它彷彿透過**,將它的溫暖、順滑、舒適、體貼傳到了我的軀體上。
女神大人穿着黑色的連衣裙,拼命擠出她胸前的輪廓,她彷彿黑色的玫瑰般秀美典雅,蒼白的皮膚,鮮紅的嘴脣,利落的短髮,那是一種只存在於詩歌中的美。
她用挑剔的目光掃視我,我則用貪婪的目光瞪着她,過了好一會兒,她說:“男朋友總得打高几分,算啦,你合格了。”
薩佛林唧唧咕咕的說:“她的胸·部這麼小,她的年紀這麼大,她的品味這麼糟,她的言辭這麼粗魯,耶和華啊,你怎麼會找這麼一位女友!”
我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只是出神的想:我的女神,我的女神。想要抱住女神閣下,她輕輕一擋,脫出我的攻勢,笑着說:“不許亂來!我這衣服很難穿上,我可不想再折騰一回了。”
等我們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我發現摯友先生正開着車在路旁等候,他見到我們,立即熱情的揮手招呼,女神閣下微笑着說:“我見過你,英俊的先生,你似乎是位凡人,對嗎?”
摯友先生嘆了口氣,說:“是的,女神閣下,和你的美麗相比,我們皆是凡人。”
女神閣下驚訝的笑了起來,她說:“真是的,面具他什麼都和你說啦!你們感情一定很好,對嗎?“
摯友先生說:“他被我揍過幾次,因爲他有些令人討厭的毛病,但他爲人還算不錯。”
他們一同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盯着我,我咳嗽幾聲,裝出搖搖欲墜的模樣,如同百歲老人那樣緩緩鑽入了轎車。不久,轎車啓動,很快混入了夜晚紅色的車燈海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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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公子穿着華貴至極的白色晚禮服,夜卉小姐穿着賞心悅目的紅色低胸晚禮服,晚宴上的主人僅有他們兩人,貝雷特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但那張桌子就彷彿《最後的晚宴》中十三門徒與基督所圍坐的那張一樣大。
女神閣下似乎變了個人一樣,舉止賢淑,溫文爾雅,說話客套,臉上始終帶着勉強的微笑。薩佛林在我耳畔嘀咕道:“就像是下等奴隸走入上流社會一樣,她簡直嚇壞啦。”
我們很快入座,雪公子客套了幾句,對女神閣下發出毫無意義的輕笑。我額頭冷汗直流,因爲我能感到娜娜·克里斯蒂安小姐目光中的不善與火氣。
空氣中彷彿充斥着危險的可燃氣體,稍有火花,就會爆炸。
我抹抹汗,大聲說:“王子殿下,娜娜小姐,這位便是我的女神閣下,她今夜屈尊而來,對你們展現了莫大的容忍和寬容,也展現出她的雍容華貴與優雅禮儀的萬分之一,我希望你們不必心生敬畏,因爲她是如此親切而善良,即使對於凡人和俗人。。。。。”
娜娜表情冷淡的說:“如此說來,我們應該向她下跪了?”
我連忙道:“不必,不必,如果你們當真誠心如此,那在下也絕不阻攔,但畢竟咱們遠來是客,讓主人如此奴顏屈膝,總是不太妥當的。”
女神閣下的表情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娜娜小姐眼中也燃燒着火焰,隨時可能將我焚燒成灰燼。
薩佛林有些緊張,她問:“你到底在做什麼?你把好好一場晚宴給攪和啦!”
我想:此乃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的計謀,你自然是無法理解的。
娜娜小姐站了起來,說:“厄休拉·薔薇,你的屍鬼口氣狂傲的很,你是來找事兒的嗎?”
可以看出,女神閣下原本已經盤算着如何修理我,但娜娜這般質問,她立即露出微笑,用隨意的口氣說:“他總是有些調皮,和其餘的屍鬼很不一樣。但無論他說過什麼,請相信我,他的話定然發自肺腑。”
娜娜張開手掌,我見到一團白色的火焰在燃燒。她露出憎恨的表情,在火光的照耀下,宛若黑暗中復仇的女神,她說:“我也許該讓你吃些苦頭,女妖魔,我想我們還有些舊賬要算。”
女神閣下露出無辜的表情,回答道:“你是認真的嗎?天哪,那時你不過是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女孩兒,我不過是教會你該如何尊重長輩罷了。”
娜娜咬緊牙關,眼神一片迷茫,似乎在回憶昔日那場遭遇。我沒意識到她們之間還有宿怨呢。
女神閣下站起身來,單腳踩在椅子上,身子前傾,摩拳擦掌,露出一副預備大打出手的架勢,一時之間,宴席上滿是劍拔弩張的氣氛,我暗暗僥倖:這樣就沒人提我的那些怪事啦。
雪公子拍拍娜娜的肩膀,又對女神閣下點頭致歉,娜娜愣了一會兒,氣呼呼的坐回椅子,悶着頭,深深呼吸,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女神閣下有些尷尬,維持原樣,似乎在找臺階下。我連忙伸出手,將桌子對面的香檳酒瓶遞到她手上,她呆了一秒,做了個鬼臉,坐回原處,開始給自己倒酒。
雪公子說:“你的屍鬼非常機靈,薔薇女士。”
女神閣下苦惱的說:“但他有些機靈過頭了。”
雪公子說:“你意識到他能在陽光下行走嗎?對於屍鬼而言,這是他弱小的象徵。通常只有罹患弱血癥的血族製造的屍鬼才會有這樣的現象,但你顯然沒有這樣的隱疾。”
女神閣下皺起眉頭,嗯了幾聲,連連點頭,開始不停喝酒——她這半吊子,此刻正在不懂裝懂,她根本不知道這些關於屍鬼的理論,我還以爲自己是什麼稀罕的怪物呢,害得我激動了老半天。
雪公子又說:“但你知道他是一位精通遠古咒語的巫師嗎?”
女神閣下茫然的問:“什麼?巫師?”
雪公子說:“沒錯,沒錯。一位雖然蹩腳,但卻不折不扣的巫師。我親眼見到他施展法術,和任何睿摩爾族系所施展的法術都截然不同。”
女神閣下轉過頭望着我,事實上,他們三人全都在望着我,女神閣下似乎有些好奇,而雪公子與夜卉小姐的眼神中露出疑惑和猜忌,希望我做出解釋。
薩佛林在我耳邊說:“對啊?爲什麼你會知道遠黑山的語言?而且居然還能將這語言念出來,你不知道這語言中蘊含的魔力足以讓凡人發瘋,甚至律令他們自取滅亡嗎?”她偏偏要在這時候添亂,她沒意識到我已經要裝死逃生了嗎?
我覺得屁股有些癢,於是搔搔腦袋。我在身上摸索了一會兒,取出一卷厚重的竹書,將它緩緩展開,完整的呈現在衆人眼前。
他們默不作聲,遠遠的看着這竹書。
我說:“在下曾居住於偏遠之處,家中老宅之中,多有此類藏書。這卷竹書之中,曾經記載了類似於遠黑山語言的文字,並以本國文字標註其近似的發音。”
薩佛林似乎被嚇壞了,她說:“真的?這竹書。。。。。耶和華,你說的沒錯,這確實是遠黑山的語言,不過。。。。。不過這竹書的來歷。。。。”
他們並不說話,我於是繼續解釋:“在下雖然此刻居於陋室之中,但心懷天下,苦學不綴,對這等遠古文字,自幼便興趣濃厚,因而便痛下苦功,將其牢牢記憶在腦中。在下根據克萊蒙多教授的著作,推斷出遠黑山文字的意思,並結合這本竹書,進一步將其牢記心中,至於這語言中暗含魔力,在下倒是一無所知。”
女神閣下愣了一會兒,忽然雀躍的拍手叫好,她說:“該隱啊,我真是太走運啦,居然找到這麼一位屍鬼,他居然有成爲巫師的潛質!”說着一把將我摟住,在我面頰旁輕輕一吻,滿臉喜悅,笑容綻放。
夜卉小姐想要反駁,但她看不懂竹書上的文字,也挑不出什麼毛病,只能在一旁生着悶氣。
薩佛林飄在空中,對着竹書左瞧右瞧,一臉困惑的神情,她說:“奇怪,奇怪,難道遠黑山的人橫跨大陸,將文字帶到了東方?這竹書。。。。。竹書應該有些年月了。。。。。但這墨水。。。。嗯。。。。我對考古不太在行,但。。。。”
雪公子笑着說:“薔薇女士,你應該已經知道,你的這位屍鬼,目前正在我們卡瑪利拉麾下效力,已經成爲我的協會中獨當一面的血族獵人。”
女神閣下裝出驚訝的模樣,說:“太不像話啦,你們把他挖走,連招呼都不和我打一聲?”
雪公子嘆道:“因此我時常在想:他的主人一點兒也不關心他,任由他孤零零的在這黑夜中獨行,彷徨的面對着未知的一切,他真是個小可憐蟲,你說呢?”
女神閣下面露微笑,裝作擦眼淚的模樣,小聲說:“真是小可憐,那可不成,那可不成。。。。。。緹豐殿下,你們協會之中,還有空缺的職位嗎?”
雪公子露出欣喜的神色,他急切的握住女神閣下的手,喊道:“我代表我個人,也代表整個卡瑪利拉社會,歡迎您加入我們血族獵人協會。”
女神閣下笑了幾聲,看了看我,可以看出——她此刻的心情好極了。
突然,一陣驟然而至的大風從窗口驟然而至,將桌上的香檳酒吹到,酒瓶撞翻了燭臺,濃烈的酒精承載着火焰,剎那間蔓延到了我的竹書上,我慘叫起來,想要上前撲火,可腳下拌蒜,一扯桌布,桌上的擺設全部被我扯落到地上。
響聲大作,食物亂飛,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在這混亂之中,我驚慌的張望,發現那來自古代的竹書已經被熊熊烈火吞噬,轉眼間幾乎已經成了火花,成了可悲的灰塵。
我露出無助的表情,可憐巴巴的伸出手,摸上了那堆黑乎乎的殘留物,淚水泊泊而下,一時泣不成聲。
雪公子嘆氣說:“我很遺憾,面具先生。”
娜娜也說:“我想協會將補償你的損失,閣下。”
女神閣下扶住我的肩膀,溫柔的在耳邊安慰着我。
薩佛林說:“好在你都記在腦子裡啦,面具先生,竹書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書中的內容,不是嗎?”
我說不出話,只能緩緩點頭。
但在我靈魂深處,某個誰都無法探知的角落,一股欣喜而得意的情緒,在黑暗中涌動。
很久以前,在那個我已經無法回憶的時光,我已經準備好了這竹書,以及竹書上面的文字。
而現在,所有的證據都已經消除了。
他們相信了我的話,他們認爲這一切都是偶然。
但在我的字典中,不存在偶然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