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微生子期已經失去了記憶,可是五年前的重創,仍然在他心中留下了陰影,每當生病難受無助時,那種恐懼就會出現。
據說,當年他被錦衣衛找到時,渾身上下都被鮮血染紅,身上的傷口多達三十餘處。
也許別人不知道他當時所承受的痛苦,可是,微生子珏卻能體會。
那時,三百六十五根玄骨釘釘入微生子珏的骨頭裡……想必,十四哥的痛苦,不比他輕。
微生子珏的手臂輕輕攬着那團被子,俯下身,貼在被子上道:“十四哥,是我……我是十五。”
“十四哥,是我。”微生子珏又重複了一遍。
微生子期抱着枕頭,從被子裡掙扎出來,渾身都已被汗水溼頭,嘴脣眼圈都是烏紫色,眼角一顆淚珠搖搖欲墜,望着微生子珏,嘶啞着聲音道:“十五弟,我疼……”
“再忍耐一下,很快就不疼了。”微生子珏安慰着,回頭向清淺看去。
清淺忙道:“清染已經去請傅太醫了,很快就到。”
傅太醫是元貞帝的親信,自從五年前,微生子期和微生子珏出事後,傅太醫就成了他們兄弟倆的*太醫,爲方便讓傅太醫照顧兩位皇子,元貞帝還特意在瑾王府附近賜了一座宅子給他。
“像是中毒了,要不咱們試試,看看能不能把毒逼出來。”清雪湊到*邊,躍躍欲試。
剛纔吃晚飯的時候還好端端的,只是跑出去玩了一會兒,怎麼會中毒?微生子珏皺着眉頭,詢問道:“十四哥,你剛纔出去玩,有沒有遇到什麼人,或者吃什麼東西?”
“小巷子裡,好多吃的……我吃了好多,記不起來了……肚子好疼……好疼……”
清雪道:“呃,難道是吃壞了肚子?”
傅太醫是個白鬍子老頭,被拖進屋的時候,衣裳都沒穿好,大概是被清染從*上被硬拉起來的。
“怎麼樣,是吃壞了肚子嗎?”
檢查了一遍之後,傅太醫撫着鬍鬚,點頭道:“食物裡有毒。”
清霜敏感的道:“什麼意思?是有人下毒嗎?”
“那倒不是。”傅太醫搖了搖頭,簡單解釋道:“有些食物,本就有毒,單吃或許沒事,混在一起就情況就嚴重了。”
忙活了個把時辰,服了藥,清了腸胃,跑了幾趟茅房,微生子期嘴脣上的烏紫色總算淡了下去,腹痛也逐漸減輕。
“好好休息休息就沒事了,未來三天,儘量吃點清淡的東西。”作了最後吩咐,傅太醫才搖頭晃腦的嘆了口氣,回家繼續睡覺去也。
微生子珏惦記着某人,想趕去西門山莊,奈何胳膊被死死抱住,走脫不得。
“十五弟,陪我睡覺好不?”微生子期臉色如紙,乞求道。
“噗!”清雪一個沒止住,噴了,擠眉弄眼道:“主子,您最愛的陪睡陪睡陪睡陪睡陪睡……”
微生子珏丟過去一個白眼,他是個專一的陪睡好吧。
不知怎麼的,微生子珏的心裡始終不踏實,於是,好言道:“十四哥,咱們商量個事兒好不好?”
微生子期微弱的眨巴着眼,望着他。
“今晚,讓清雪陪你睡覺……我去給你找個十五弟妹,好不好?”
清雪一聽,表示無法接受,“我不!”
微生子珏陰陰的瞅了他一眼,“你敢不?”
微生子期扯了扯他的衣裳,好奇問:“什麼叫十五弟妹?”
微生子珏笑得溫軟,答曰:“我媳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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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非妾凌空踏步追下鬆蒲山,在蜿蜒于山腳下的那條不知名湖邊,發現了倒在血泊中的西門三少。他身上共好幾處傷口,均爲利器割開,皮肉翻卷,鮮血淋漓,也不知究竟是生是死。
西門三少武功高強,竟然在她趕到之前就已被解決,以朱顏的功夫,根本不可能辦到,除非她有幫手,或者西門三少又犯傻了。
給西門三少點穴止血,又喂下一顆保命藥丸,君非妾玉雕似的凝立在那兒,衣袍飄蕩,望着黑暗處,低低嘆息,“縱然西門阿三再討厭,可好歹也算對你癡心一片,何至於如此痛下殺手?”
話音剛落下沒多久,便聽見一個甜膩入骨的聲音道:“對我癡心一片的男人多得很,死掉那麼一兩個,又有什麼打緊的。”
從黑暗中款步走出來一女子,美豔妖嬈,浮凸勾人,鮮活媚惑。
君非妾瞧着,忍不住嘖嘖道:“朱顏姐姐千變萬化,一次比一次有味道,難怪能引得那麼多男人拜倒。”
“小東西口甜舌滑,又生得耐看,真是討人喜歡,可惜是個女兒身,否則姐姐我可要賴上你啦。”朱顏微笑望着她,櫻脣微啓,玉牙咬了咬豐盈鮮豔的下脣,右眼輕輕一眨,眼波似水盪漾。
這般妖冶笑容,瞧得君非妾竟也有些目眩神迷。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個妖物,西門三少被她纏上,算他倒了八輩子大黴。
只是不知,若西門三少聽到這番話,會不會氣得五臟俱裂。
君非妾幽幽嘆氣道:“美人姐姐在殺人之前,都會說些好聽的話哄人麼?”
朱顏咯咯笑道:“既然知道姐姐要開殺戒,還不趕緊逃?”
看見倒在血泊中的西門三少,君非妾就已經明白,朱顏要殺的人其實是她。
帝神藏寶圖還未到手,朱顏自然不會真正離開西門山莊,而她方纔在大廳裡的猜測,恐怕多半是正確的,那幕後之人,定然就是世人眼中義薄雲天的八王爺,於是,朱顏便迫不及待的將她引出西門山莊,滅口。
君非妾氣定神閒,卻故作愁眉苦臉狀,“我倒是想逃,可美人姐姐不給我機會呀。”頓了頓,又道:“不過,美人姐姐現在若是殺了我,就不怕西門玉他們心生懷疑,從而相信我方纔說的話是對的?”
“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朱顏很有把握,不論如何,都不會有人相信她方纔在西門山莊正廳裡說的話。
幾乎與黑夜融爲一體的暗影,像是剛從藏屍墳墓中爬出來的溼漉鬼魅,帶着極其濃重的陰冷淒寒,悄無聲息的靠近君非妾。
驀地,手臂揚起,弧形薄刀劃出一道慘綠光芒,咔嚓,身側樹枝斷落,聲響悽詭。
“唉,我又沒有要壞你們的好事,何必呢……”君非妾卓然傲立,周身真氣鼓舞,眼神凌厲。
黑衣人的招式簡單,但身法詭譎,忽然在眼前消失,下一刻又憑空出現,刀光如電,綠芒縱橫劈裂,稍有不慎,就會被撕成肉塊,殘肢遍地,那可比西門三少要慘上數十倍。
刀芒密集如網,將君非妾牢牢包圍其中,看起來驚險無比,可實際上,她應對從容,每每在最危急的時刻,化解殺招。
如此一來,對方倒摸不清她的斤兩。
朱顏在一旁瞧得暗暗吃驚,看樣子,還是小瞧了那丫頭,冥潭四鬼未必是她的對手,於是提醒道:“老鬼,人家小姑娘一直讓着你呢,還不服輸麼?”
君非妾正在想,朱顏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要黑衣人退下,她自己動手。卻見眼前的黑衣人,像是會分身術一般,忽然一分爲二。
“組隊就組隊,居然還裝神弄鬼?”君非妾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三人越鬥越快,朱顏瞧得眼花繚亂,只見人影過處,石板迸炸開來,湖面更是掀起了一層層水幕。
君非妾聚氣於掌,化作無形氣鋒,與兩柄鋒銳奇刀糾纏碰撞,叮砰鳴響不斷,百餘招過後,仍然毫髮無損。
忽然,聽到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有些慌亂吃力的喊道:“非妾,快走,他們還有埋伏!”
避開兩鬼,君非妾循聲望去,只見君笑樓不知何時趕到,正與朱顏纏鬥在一起,他渾身鮮血,昔日俊顏上刀疤猙獰,右臂被齊肩斬斷,血流如注!
“哥哥!”君非妾驚得大呼,怎麼會傷成這樣,他中埋伏了麼?這一分心,鬼影便趁機而上,君非妾堪堪躲過,卻仍然被刀芒傷到,後肩皮開肉裂,鮮血潺潺。
“別管我,妹妹快走!”君笑樓身負重傷,卻一心惦記着君非妾,被逼得險象環生。
那一聲妹妹,敲在她的心上,登時,劇痛蔓延。
眼見朱顏的長劍寒光刺目,朝君笑樓心窩捅去,君非妾倏地狂吼一聲,雙臂猛震,滔滔真氣迸爆,將兩鬼逼開兩步,抄足飛掠,怒箭似的直奔君笑樓而去,狂猛霸道的掌氣,劈斷朱顏的長劍!
“哥哥你沒事吧?”君非妾不顧自己後背鮮血滴垂,欲搶上前攙扶君笑樓,就在那一剎那,眼前的君笑樓消失不見,而朱顏的臉卻近在咫尺。
幻術?!君非妾一驚,瞬間明白過來,剛來的那一幕,根本就是幻覺,君笑樓分明還在西門山莊!
朱顏望着她,淺淺微笑,揚手灑出一把粉末。
君非妾尚未來得及躲開,眼睛裡便是火辣辣的刺痛,擡手一抹,卻見五指猩紅,眼前景象也模糊起來。心中暗叫一聲糟糕,鬼影子卻似閃電般的疾追而來,不可思議的是,兩個鬼影剎那間變成四個,四面夾擊。
君非妾縱聲怒吼,翻身躍起,掃開兩把利刀,真氣激盪,然而正當此時,耳中轟鳴作響。
不知朱顏方纔下的什麼毒,毒性劇烈霸道!君非妾不但要忙着應付四隻鬼影,無暇逼毒,且運功的同時,更是加劇了毒性的發作。
眼不能觀,耳不能聞,只能憑藉散發出的真氣,感應對方的存在。然而此刻的她,功力大打折扣,獨自面對當世五大高手,終究是……力不從心。
哧!瞬間連中兩刀,鮮血噴舞,驀地一掌驚天裂地襲來,君非妾沖天倒飛,重重摔落湖中,水波登時染爲豔紅。
黑影道:“好強的內力。”
朱顏笑道:“小姑娘內力雖強,卻缺乏交手經驗,否則你們四鬼,就變成真的鬼了。”
當微生子珏與清霜清染,從西門山莊下來一路找到湖邊,除了倒在血泊中的西門三少,再沒瞧見第二個人影。
“君兒!”
“方含君!”
“君非妾!”
微生子珏沿着湖岸邊喊了幾聲,始終得不到迴應。朦朧星輝下,湖邊那灘血液,早已被寒風凍結,他用手蘸了蘸,禁不住的一陣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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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忽然聽到了似有若無的笛聲,似銀河流水,空靈疏雅,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說不出的飄渺動聽。
下意識的想睜開眼,看看是誰在吹笛,奈何眼前始終一片漆黑。
身體被無形的沉重牢牢壓住,絲毫也動彈不得,這種不能自主的感覺十分恐怖,於是着急的用力掙扎,到最後筋疲力倦,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恍恍惚惚醒來幾次,又在恍恍惚惚中沉睡,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
好在始終有那笛聲相伴。
悠揚跌宕,輕靈悅耳,使人塵心盡滌,分明就是仙樂。
終於,當意識再次甦醒之時,她發覺自己的手指能動,身體上的束縛似乎已經解除,於是欣喜得想要翻身而起,哪知一動,渾身的骨頭就像被敲碎了般,傳來鈍痛。
她用力過猛,且身體僵硬,不受控制,於是從高處墜下。
肺腑火燎般的疼,好像被撕裂開來,細細的長長的口子,一道道密佈在胸腔裡面,喉頭一甜,嗆出一大口血來。
這麼一摔,這麼一痛,君非妾算是徹底的清醒了。
怎麼回事?她好像睡了很久……
君非妾冷靜回想,記起她被朱顏暗算,身中劇毒,之後又被鬼影所傷……葬身湖中。
這樣都沒死,果然命大。是誰救了她?
她能肯定,她現在一定不是在君府。
君非妾伏在地上,稍微動了動,身上立即傳來各種疼痛,看樣子,內傷外傷都不輕啊。
不過,能活着,便是最幸運的事情,而這些疼痛,又算得了什麼?
忽然,聽到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你總算醒了。”
聞聲,君非妾才恍然發覺,她的雙眼被什麼東西纏住,擡手去摸,眼睛裡刺痛得厲害。
那人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繼續碰眼睛,語含安慰道:“你中了劇毒,眼睛、暫時失明,已經敷了藥,別擔心。”
聲音近在耳畔,噴灑在臉頰的氣息,溫熱淡雅。君非妾只覺得後背一暖,身體便落入一個有力的懷抱。
“你傷得不輕,乖乖躺着,再不可亂動。”
整個身體都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唯有手指還算靈活,君非妾抓住他胸前的衣裳,聲音沙啞的問:“是你在吹笛?”
他愣了愣,沒想到她劫後餘生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君非妾以爲自己聲音太啞,他沒聽清楚,於是重複問道:“剛剛是你在吹笛?”
最難熬的時候,是那笛聲始終陪伴着她,於是深刻心間,不可磨滅。
“是。”他將她小心翼翼的放在*上,仔細蓋好被褥,又給她擦拭脣邊的血漬。
君非妾安心躺下,不再亂動,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問道:“是你救了我吧,這裡是什麼地方?”
“是盛京城外的一處深山老林。”
君非妾愣了愣,奇怪問道:“你是隱士?”
算是隱士嗎?他想了想,答道:“我只是這幢小竹樓的主人。”
原來是竹樓。她的眼睛雖然瞧不見,可能夠感覺到,這裡並不是山洞,而她現在所躺着的,則是一張乾淨整潔的*鋪。
“你怎麼會住在深山裡?”
“圖個清靜。”
“那爲何會救我?”
“一定要理由嗎?”
“呃……”君非妾無聲了笑了笑,“你,應該不是壞人吧?”
如此冷靜、勇敢、堅強、樂觀,完全超出他的想象,她,實在不像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他站在*邊,靜靜凝視着她,不由呆了半晌。
“即便我是壞人,你也不怕。”她戒心很強,可是顯然,並未將他當做歹人。
君非妾笑着說,“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怕?”
她的世界一片黑暗,再加上嚴重的內傷、外傷、以及尚未清理乾淨的劇毒,使得她失去了一切的自保能力,如此,又豈會真的不害怕?
可是害怕又有什麼用?
想起他吹奏的笛聲,仿若仙樂渺渺,若是殲邪之輩,又如何能吹奏得出來?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忽然輕輕笑出聲來。
他奇怪道:“笑什麼呢?”
君非妾答道:“我在笑,不論我怕不怕,總之,現在已經落在了你的手裡。”
他便也低低的笑了。
見她聲音沙啞,嘴脣也有些乾裂,便詢問道,“要不要喝點熱水?”
君非妾舔了舔脣,點頭,正要掙扎着坐起,卻被他按住了肩,“你不要亂動。”
嗷嗚,她沒有亂動,她只是想坐起來喝水……君非妾悲哀的呼出一口氣,卻牽得胸口一陣刺痛,不由蹙起了眉頭。
“你需要靜養一段時間。”他倒了杯熱水,放在*頭的矮桌上,語聲低緩,其意卻不容商榷,“還有……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運功。”
君非妾呆呆的,面朝他的方向,忽然鼻子一酸。這語氣,好生熟悉。
如果,她沒有被他救,如果她死了……她會不會回到在那個遙遠的,遠在千年之外的世界?
那時候,她覺得她是世上最不幸的人,從出生起就得面對各種藥物和針頭,就連獨自出門也成了奢望。有一次,任性的溜出去,結果卻被一對夫妻騙上車,差點出事。哥哥帶人找到她的時候,一身冷汗,死死瞪着她,許久許久,都沒有說一句話。
她心虛的笑笑,說,“哥哥,我沒事,我很聰明的拖延了好長時間呢。”
哥哥一言不發,緊緊握着她的手,回到家裡後,才狠狠罵了她一頓。可是,又擔心她心裡難過,便輕輕揉着她的腦袋,好言道:“沒有我的准許,不許亂跑……想去哪裡玩,就告訴哥哥,哥哥會陪你去,爸爸媽媽也會陪你……”
永遠的離開之後,才明白那時的她,曾是多麼的幸福。
“在想什麼?”他托起她的腦袋,增墊了一個軟枕。
君非妾回過神來,吸吸鼻子道:“想我哥哥。”
脣邊一暖,便聽他道:“張嘴。”
君非妾依言張口,溫熱的清甜的液體,緩緩流入口中。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忙問道:“我睡了多久?”
“半個月。”
君非妾一驚,口中的熱水一下子噴了出來。她居然昏迷了半個月?!不知道西門山莊現在情形如何,爹孃哥哥姐姐他們找不到她,會不會急得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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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傷得這麼重?”君非妾有些微微的詫異,用衣袖抹了抹嘴巴,嗅到身上有濃重的藥味。小心翼翼在被子下面摸索了一會兒,發現她身上的傷都已被仔細的處理過。
自己的傷勢,她自己難道不知道麼?他好笑的道:“你以爲呢?”
“三天三夜啊,戲本子裡都這麼寫的。”君非妾輕聲嘟囔,配合着懵懂的表情,模樣看起來十分天真。
他禁不住的輕笑起來,“傷得這麼重,非但沒有惶恐悲傷,反倒還能逗人開懷,真讓我另眼相看。”
君非妾嘆息道:“如果惶恐能讓我馬上康復,我一定比誰都賣力的去傷心,去惶恐。”
他讚道:“你是我見過的,心態最好的病人。”
君非妾很努力的使自己忘掉身體上的疼痛,儘量讓自己的心境變輕鬆,於是,就與他聊天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心態這東西,是需要歷練的。”
“哦?”他似乎清楚她的企圖,十分配合。
“病久了,痛久了,也就慢慢的習慣了。”
“你經常受傷嗎?”
“是病。”
“嗯?”
“自出生起,我就被病魔纏身,也曾怨天尤人……”說到這裡,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君非妾似乎很難過,聲音有點哽噎,“正因如此,纔沒有好好珍惜身邊的人,以至於現在,後悔都來不及了。”
病痛什麼的,她早就已經習慣了,能活着,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賜。說起來,她真的很幸運,不但能穿越時空多活一世,此番還能大難不死,被好心人所救,仔細照料,所以,她還有什麼值得抱怨的呢?
他靜靜凝視着她,沉默久久。
他好像在她身上看見了一樣東西,十分熟悉。
原來這世上,還有人與他這般相像。
他用湯匙耐心的喂水給她喝,一匙一匙。她心懷感激的,默默接受。
這裡真是個安靜的地方,除了小樓裡他們時不時聊幾句,外面,就只有寒風拍打門窗的聲音。
“呃,這半個月以來,都是你在給我治傷的嗎?”君非妾猛然想到一件恐怖的事情,小心肝頓時驚悚的蜷縮在一起。
“除我之外,這裡再無別人。”
沒有別人,也就是說……啊啊啊啊啊……
君非妾拽着被角,慢慢往上拉,蓋住大半張臉之後,才扭捏道:“我身上的傷口,呃,也是你包紮的?”
而且她敢肯定,她現在身上所穿的這件寬鬆的衣服,絕對不是她自己的。
也就是說,她被一個陌生男人剝光了……
她醉酒之後啃了微生子珏、睡了微生子珏,還能去扎微生子淵的大腿,出口窩囊氣,然而現在,剝光她的,是救命恩人……
想到過去的半個月裡,他每日剝光她給她上藥,君非妾雙頰如燒,羞憤欲絕,恨不得摳出一條地縫鑽進去。
“你害羞了?”他在一旁瞧得有趣,呵呵笑了起來。
君非妾死不承認,“我沒有。”
“剛剛纔誇你心態好呢。”他的意思是,他只將她當做病人。
心態再好,她也是個女孩子啊啊啊!這個問題實在是……可以不用再討論了嗎?
君非妾對這個陌生的善良的溫柔的男人十分好奇,他究竟是個什麼人呢?聽聲音應該是個男青年,風華正茂的年紀,可爲何要向師傅那樣隱居山林?他的醫術應該也不錯,她身中劇毒雙目失明,普通人根本無法爲她清毒的,而且她身上敷的藥,也不是一般的傷藥。
“謝謝你救了我。”君非妾醞釀了好久,纔開口道。
他只是爲了救她而救她,甚至連她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爲什麼受傷……都沒有問過。
“那就安心養傷。”他輕描淡寫的道。
“當然。”眼睛看不見就是好啊,什麼尷尬啊羞澀啊,都可以當作不存在。
這個男人很特別,給人的感覺風輕雲淡,是以,君非妾就連尷尬的時候,心情也是輕鬆的。
只不過,有些不真實,就像他的笛聲,飄渺遙遠,她想象不出他的模樣。
“我叫君非妾,請問先生怎麼稱呼?”
不知他在做什麼,似乎考慮了很久,好半天才聽到他的聲音,“子隱。”
“子隱?”
“嗯,叫我子隱就好。”他說。
子隱,這名字的格式,好耳熟啊……君非妾忙問:“姓呢?難道姓子?”
“也可以。”他說。
見他似乎不願說自己的姓氏,君非妾也就不再追問,反正有個稱呼就成。
呃,其實她也懷疑過,或許他不是什麼好人……君非妾你個混蛋,人家好心救你照顧你半個多月,你竟還不識好歹懷疑人家!
她在心裡抽了自己好幾個大耳瓜子,告訴自己不要多疑,不要多疑……
他忽然道:“你剛醒來,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哎,子隱……”君非妾叫住了他,喊他名字的時候,感覺有些生疏。
“什麼事?”
“呃,你有沒有法子……我想給家人報個平安。”她失蹤了半個月,君府上下恐怕都急瘋了。可是子隱說,這裡是盛京城外的深山,與外界隔絕,常年只有他一個人居住在此,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法子與外界聯繫。
她不抱太大希望的問了問。
沒想到,他卻說:“如果是報平安的話,我想我是可以幫到你的。”
“誒?!”君非妾喜出望外。
“你需要寫信還是……”
“不用,只需幫我傳個口信就好。”君非妾大喜,想了想道:“就說我師父有急事找我,過陣子再回家。”
不希望家人擔心她,於是隱瞞了身受重傷的事實。
她傷成這樣,連自理都困難,想必子隱也沒有辦法送她回家,所以咯,只能安心在此養傷。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不方便之處有很多,例如……
吃飯?
吃飯這件事情,其實還好說啦。
君非妾眼睛看不見,手腳不利索,他一勺一勺的喂,很有耐心,耐心得君非妾都有些不好意思。
換藥?
對,換藥這件事情,是關鍵。
當夜幕降臨,他來到她的*邊,說該給她換藥的時候,她瞬即驚悚的抓緊了被子。
“可以不換麼?”她訕笑。
“如果你想傷口惡化,可以。”他很直白的說。
“我可以自己換麼?”
他不答反問道:“你覺得呢?”
她動一動就牽扯得渾身疼痛,再加上眼睛看不見,實在是沒有法子給自己換藥。
君非妾內心掙扎了許久,終於,深呼一口氣,極其悲壯的推開身上的被子,“你來吧。”
子隱並未馬上動手,只是站在*邊,望着她,聲音極低的笑。
“你笑什麼?”君非妾心裡明明緊張得要命,卻強裝鎮定。
平日裡洗澡,也沒讓璃血和城池侍候,被女子瞧見身體尚覺彆扭,何況子隱還是個素未謀面的男子。
子隱輕笑道:“三軍之士,視死如歸。”
啊咧,他形容的,不會是她現在的表情吧?她的表情不會那麼的……那麼的……那麼的……慘烈吧?
“要不你打暈我吧?或者點我的昏睡穴。”君非妾話一出口,頓時覺得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人家本來只是給她換個藥,並沒有其它想法,她這麼一說,說不定會引得人家想入非非,忙胡亂找了個藉口道:“那啥,我怕疼……”
“也好。”子隱想了想,同意道。
“那就讓我一覺睡到大天亮吧。”
換完藥之後再面對他,也還是會尷尬的,不如一覺睡到明天早晨,到那時,無論什麼尷尬,都應該會淡化得差不多了。
身上yi絲不gua的,讓一個陌生異性換藥,就算是男人也會覺得彆扭,更何況她還是一個黃花閨女。
神吶,這等羞煞人的事情,怎麼就叫她給遇上了呢?!君非妾默默抓狂,假若她現在行動方便,肯定會當場撓牆。
“不行。”子隱否決道。
“啊?”
“廚房裡正在煎藥,是你等會兒必須要服下的。”子隱道:“你身上的毒,我沒有解藥,只能用藥物一點一點清除,這期間,一天也不可以斷,否則前功盡棄。”
“好吧。”君非妾悲哀的吐了一口氣,只有認命。
手法極快的點了她的昏睡穴,解衣帶的時候,雪白纖長的手頓了頓,靜靜望着她安睡中的容顏,好一會兒,才繼續動作。
半個月以來,每日如此,這些動作,再熟悉不過,與她熟識之後,心中竟多了一絲奇異感覺。
刀傷都已經結痂,只因爲她的身體太過虛弱,所以恢復得比較慢,傷處仍有些紅腫。
那肌膚皙白嬌嫩,猶如剝了殼的熟雞蛋,稍微用力便會戳破似的,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照顧人,因此,每個動作是倍加小心,明明知道,其實昏睡中的她,根本毫無知覺。
深夜,東廠。
慕凝之從白鴿腳邊的竹筒裡取出字條,在燭光下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然後擡起頭,看看葉錦然,又看看林逸煙,再看看葉錦然……
見他表情如此怪異,林逸煙蹙眉,懷疑的道:“是督主的傳書嗎?說什麼了?”
“是督主的傳書。”不過麼,內容很奇怪,很奇怪……
葉錦然等得不耐,一把搶過那字條,看了之後,音節冗長的嗯了一聲。
“難道督主出事了?”林逸煙被自己的猜測驚到,連忙奔上前從葉錦然手中奪過那字條,看了內容之後,一顆心總算落了地。忽然又覺得哪裡不對勁,將字條上的內容仔細看了看,奇怪道:“君府?君五藏?督主讓我們去君府傳個口信?”
葉錦然奇怪道:“督主不是養病去了嗎?爲什麼要咱們去君府傳口信?”細細琢磨了一番,似笑非笑道,“咦?難道督主他現在,是跟君二小姐在一起?”
督主養病的時候,總是一個人與世隔絕,不許任何人打攪,怎的這次竟……
三人面面相覷,然後,表情都變得十分古怪。
“督主有特意交代,去君府傳口信的時候,不能讓人知道是咱們東廠……呃,看來得找個面生的人前去。”林逸煙鳳眼狹長,斜斜瞟了葉錦然一眼,“我先去睡了,這種事情,就交給你了。”
葉錦然望着他悠哉的背影,不服氣的拍大腿,嚷嚷道:“憑什麼是我啊!”
“憑人頭呀。”慕凝之拿起燈罩,將那字條放在燭焰上,燃爲灰燼,“今天你們隊,拎回多少人頭?”
“四十八。”
“林逸煙六十九,我五十七。”慕凝之走過去,拍拍葉錦然的肩,一副你們隊今天收穫最少,所以這種雜活兒理所當然由你乾的表情。
深山竹樓中,子隱已經給君非妾換好藥,穿好了衣物。
拍開穴道醒來之後,君非妾的第一反應就是將棉被往上拉,蓋住半張臉,而後才感覺到,身上火燒火燎般的灼痛,不由得皺了一張俏臉,嬌軀輕顫,輕哼出聲。
“剛換了藥是有些疼,忍忍就好。”
君非妾深深呼吸,堅強道:“沒事,這點疼痛我還是能忍住的。”
子隱將一碗黑乎乎的藥汁放在*邊矮竹桌上,“喝了這碗藥,你纔可以睡覺。”
“好。”君非妾微微笑了笑,故作輕鬆的道:“我是病人,你是大夫,你說怎樣便是怎樣。”
子隱坐在*邊,一匙一匙喂她喝藥,目光卻落在她的臉上。
這個女子,堅強起來,反而更讓人疼惜。
“是不是疼得厲害?要不要我繼續點你的昏睡穴?”見她面色蒼白,額上也沁出一層細汗,似乎疼得厲害,子隱便想讓她非自然睡過去。
“那倒不用。”君非妾疼得有氣無力,面朝他的方向,突發奇想道:“不如,你吹笛給我聽吧?”
“吹笛?”
“嗯,聽到你的笛聲,我就不疼了。”
之前的半個月,迷迷糊糊中,就是那笛聲伴她度過。仙樂渺渺,再漫長的時間,都會變得短暫。
“好。”
沒過多久,笛聲響起。清雅悅耳,悠揚空靈,帶着一絲淡淡的寂寞和惆悵,將她送入了一個別樣的美好世界。
次日,將近正午時分,君非妾才從*好夢中醒來。
她是因爲難受才醒來的。
不知爲何,渾身奇癢無比,她忍不住伸手去抓,誰知卻連皮帶肉抓了一把下來,頓時就鮮血泛涌。
身上越來越癢,君非妾忍不住的在*上扭動着身子,難受得幾乎哭出來。
外面的子隱大約聽到動靜,匆忙趕進屋,見她在身上亂抓,衣服上都染了血,連忙按住她的手。
“不要亂動,否則傷口要裂開了。”
君非妾身體不住的顫抖,眼淚也在不知不覺中淌了下來,“我難受……好難受……”
她能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疼痛,但是這鑽心的奇癢,讓她恨不得將自己撕裂,實在是忍無可忍。
身體被他牢牢禁錮在*上,君非妾動彈不得,胸前忽然一涼,衣裳竟被他解開。
肌膚長滿了紅斑,有顏色渾濁的膿血,從紅斑中間泛出,嬌軀上抓痕累累,原先已經結痂的傷口也被抓爛,鮮血涔涔。
“是你體內的劇毒從皮膚表面滲出來,我給你上點藥就能止癢,千萬不要再亂動了!”子隱雙眉緊蹙,聲音低沉嚴肅。
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就對他產生了深厚的信任和依賴感,君非妾聽話的不再亂動,呼吸沉重,咬緊牙關,兩手死死揪住身下被褥。
燒癢灼痛,奇癢難忍,這等難受感覺,令她恨不能將自己碎屍萬段!所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概就是她現在的狀況。
見她終於不再亂動,子隱總算鬆了口氣,將火盆燒得旺旺的,移到*邊,然後才掀開棉被,將她衣裳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