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派出所的次數並不少,也不多這一次。看起來是大隊人馬隆重武裝地把我押送進去的,不過只呆了半天,問清楚情況後就把我送出來了。
就算是瞎子都早能看出我根本不是什麼劫持人質的嫌疑犯,當場警察同志們也就確認了躺着的所謂人質根本就是個喝多了的酒鬼,那滿頭的血跡不過是辣醬油和方便麪汁水,但是報案的乃是大公司,通過省公安廳領導下來的命令,還提供有錄像線索,鄭重其事要本市公安部門從快從重從嚴處理,所以馬虎不得,非得要把所有該走的過場手續全部走上一遍這才能了事。而這些還都是因爲我在裡面有熟人,刑警大隊大隊長是我的老球友,知道我肯定不是會去劫持個家裡又沒個幾千萬的臭男人的腦殘人士,加上還有陸蕊同志的證詞,要不這省廳關照下來的重大案件,不把我弄脫層皮在裡面是出不來的。
“小魏,你是不是得罪了啥人哦?小心點的好……”親自送我出來的時候,邱大隊長對我小聲警告。這位大隊長一直以喜愛身先士卒衝鋒陷陣着稱,年輕時候乃是全國軍區鐵人三項賽的亞軍,身體倍棒,在人間兇器充斥的體育館籃球場上都號稱銅臂鐵箍球過人不過,當時衝進門來施展老樹盤根的就是他。這事後對我倒是和平常一樣很親切似的,完全不似當時給我腦袋上一下的狠勁。“聽到沒有?小心,低調點,惹出什麼事我可不管的……”
不多久前美少女已給我電話解釋了,並不是她出賣我。原來遊戲公司早就已經把賤人和公司通話的線路上設置了監聽,本來是爲了防止賤人再有什麼胡來的動作,也方便取證,哪知道卻是我用電話打了過去。雖然美少女在認出是我的時候已經關掉了她那裡的監控,但之前的鏡頭已經被監控的記錄下來,本着公司從重從快從嚴處理的宗旨,立刻拿出董事長被劫持的勁頭給報了案。也就是說這壓根不是什麼誤會,而是遊戲公司要給我好看,警示我不要亂搞。
我自認爲已經把臉色控制得很好,但身經百戰的大隊長很明顯還是從我眼裡看出了騰騰殺氣和怨氣,加上他也算知道我的脾氣,於是出言警告不要亂來。在他面前我只得低聲下氣連聲說哪裡哪裡我已經下決心要作個有秩序有道德的四有新人絕不會去瞎搞胡鬧……
“喲,大隊長親自送你,面子好大啊。”出了派出所,只有陸蕊一個人在門外等着我。她現在儼然已經成了我私人秘書似的,就算這工作室關閉了也隨時在我左右聽候調度,算是這幾天中唯一的正面情緒收穫。
雖然陸蕊已經有向我女朋友慢慢轉變的傾向,我這輩子二十二年來第一個正式女朋友眼看就要產生,但實際上現在的心情卻是二十二年來的第一鬱悶狀態,究其原因,就是遊戲公司那邊的事情。這時候也沒什麼心情和她開玩笑,問問其他人,說是正在姜卞的家裡聚着。我想了想,還是拉着她一起去看看,怎麼說也得向其他人交待一下。
騰翔在處理這事上確實做到了最好,將我們所有的前進方向後退後路都封了個死,連最以依仗的王牌——到處去散佈謠言都已經行不通,因爲在今天早晨,騰翔在遊戲論壇上的官方公告中,自己已經把這事給公佈了。
公告首先承認了這一次公開S級的任務出現了問題,原因也是遊戲公司管理上的漏洞,有內部人員和某些玩家勾結實行違規操作所致……在此爲所有玩家表示誠懇的歉意並將補償當時參加任務的玩家死亡損失的經驗等等,並保證以後一定加強管理防止再出現這種情況,請玩家之間相互監督……同樣的內容,從遊戲公司嘴裡鄭重其事地說出來的效果和我們幾個在背後惡意散播謠言的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樣雖然直承了公司本身的錯誤,但表現出的君子坦蕩蕩的氣度和作風卻讓遊戲公司形象無損,大不了稍微麻煩點而已。關鍵的是他們先說了之後,我們再去散播謠言就再沒有絲毫的殺傷力了。
公告的最後,用紅字特別登出了一定要嚴肅查處這次的擾亂遊戲秩序,讓遊戲公司和無數遊戲玩家遭受損失的違規人員,以法律來還網絡遊戲一個清爽純淨的天空云云的句子。義正辭嚴正氣凜然,宛如討伐反文明反社會反人類的外星恐怖分子。
這一手雷霆手段既狠又準,既封死了我們繼續搗亂的可能性,又起了威懾作用。只是這一項就已經夠讓我頭痛了,而更心煩的是,現在這窘況不只是我的問題,更牽連到了一大幫人。不止是蘿蔔頭他們幾個,連姜卞和手下十來個兄弟的賬號也全部被遊戲公司給停了。
電話投訴無果還知道了遊戲公司的強硬立場後,這些傢伙幾乎全部要發瘋,那遊戲頭盔和遊戲裝備的賬都還沒有還清呢。只可惜就算是要瘋也找不到地方瘋,這些傢伙都缺乏那種兩把菜刀鬧革命的無產階級大無畏窮光棍精神,特別是聽說我意圖勒索遊戲公司後被捉拿歸案,原本打算集合去遊戲公司鬧事的他們就全部萎了。現在全部聚集在一起靠抽菸喝酒麻將來消磨時間靜等遊戲公司的其他反應。
姜卞最近新買的房子有一百五六十個平方,也只有他這裡能塞得下這羣人,房間裡煙霧瀰漫啤酒瓶滿地麻將聲連天,只是氣氛都陰鬱濃重,人人臉色難看得像是在陰溝污泥中醃了一整年的殭屍,就算牌桌上偶爾傳來的‘下雨’‘極品’聲這些往日充滿了鬥志和希望的詞彙,現在聽起來都是有氣無力似死非死,和念悼文一樣。
我一進門,所有人都把目光看了過來,但招呼的卻是寥寥無幾,有人還惡狠狠地悄悄瞪我兩眼。只有姜卞主動湊過來向我打個招呼,詢問了一下情況。這所有人裡面其中臉色最難看的就是他,這套房子剛付了首期,後面的漫漫長征十萬八千里還長遠艱鉅得很,現在這賬號全部被封,心情可想而知。
面對這衆人的眼神,我的臉色也很難好看到哪裡去,我自己心裡也明白,對於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雖然是賤人和那位GM朋友,但我確實也難辭其咎,至少是我把這姜卞這一羣人拖上賊船的。而現在雖然這些人沒有明說,但看過來的眼光已經讓我很不自在,如芒在背。情況比預料中的還要嚴重得多,我這輩子還沒感覺這樣窩囊這樣彆扭過。
早習慣了瀟灑之極的光棍生活的人,突然之間要背上這麼多這麼重的責任和負罪感,特別是我還是個很有良心很講道義的人,這心理上的負擔可想而知。滿腔的怒火在肚子裡亂竄又找不到發泄的方向,要有多鬱悶就有多鬱悶,一邊和姜卞說一邊心中已經把騰翔上上下下祖宗十八代用最重的重口味都SM了個遍。
正和姜卞在那裡說着,克塞號和劉志節甄範柯三個傢伙也摸了回來。原來這三個傢伙居然是跑去招聘會去找工作回來,以他們那高中畢業的文憑四體不勤的身體五穀不分的常識,自然是牛屎捏的鞭子文不得武不得,掃大街人家環衛還只要能吃苦耐勞的大媽大嬸,結果自然是灰頭土臉地跑回來。
克塞號這傢伙本來就是個沒神經的傻寶氣,也不看看周圍的氣氛形勢,一個勁地說高聲嚷嚷受不了了受不了了老子還是去打斷了腳加殘聯拿補貼然後去要飯算了,現在工作太難找看來我們只有自找門路,甄範柯你可以去學你爺爺給那些小姐算命治性病,劉志節你可以練下身體做個增高手術去當鴨只要你能忍着被那些富婆灌尿也是個好工作只是頓頓要吃匯源腎寶……說起來我們三個還真是輕鬆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蘿蔔頭那傢伙現在還在那裡和個老頭搶給養豬場拉潲水的活,要不他老爸的退休金還找不到地方解決聽說他老婆又懷上了……哎喲,說起來還有誰的房子要養是不是?幸好我不用,飯都沒地方吃還要想辦法供房子我靠……
“不過了,這日子不過了……”我越聽火氣越旺正舉手要拍下怒吼閉嘴,一個尖利女聲先在房裡吼了起來,轉頭一看,姜卞的老婆從房間裡摔門而出。“……好好的叫你去上班你不去,要去弄個啥雞巴工作室打錘子遊戲,現在安逸了?你媽的XXX的廢物,吃不起飯賣不起房子你還養個毛的婆娘結個球的婚啊……都給老子滾……”
驟聞這河東獅吼,屋裡的人都是一怔。互相對視了一下,有幾個傢伙就默不作聲地起身離開了。和姜卞是出了名的耙耳朵一樣,他老婆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曾經有跑來以前的工作室當着衆人的面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牽着耳朵往外拉的典故。姜卞性格就是個溫吞水稍顯懦弱的老好人,這個貌美如花的老婆又是花了不少力氣才追到的,性格本來就強弱明顯再加上大概是因愛生畏的原理,絕對可以當選新世紀耙耳朵妻管嚴的模範。之前也不知姜卞是怎麼用什麼話把她安慰着誆到旁邊去的,剛纔大概是在屋裡聽了克塞號在那邊的牢騷,想着這剛買房子的房貸,於是一下就爆發出來。
“好了好了,男人的事女人別插嘴,你先進屋去!”姜卞陰着臉吼了聲。自從上次掉了面子之後聽說他有意重振夫綱,好像買這房子就是爲了能說話的時候腰桿能挺硬點。
“進個球!老子就是要出來,你要怎麼樣?”姜卞老婆模樣雖然漂亮,性格卻潑辣無比,連自稱都不是用一般巾幗女英雄的老孃而用更彪悍更雄性化的老子。“有本事你去把這房子的錢給交了,老子馬上不說。你現在球名堂沒有,十幾個大男人窩在這裡打牌,老子罵你是該罵!”
“進去,別鬧了。”姜卞也是在重重壓力之下逼迫出了些氣概,大吼。
但是可惜他老婆直接將這少見的氣概給忽略了,眼睛一瞪回吼道:“你在吼哪個?你敢這樣給老子說話?這裡有人看到你就要裝逼繃面子冒男人氣概?給你說在老子面前少來這套……”
“回去!信不信我抽你?”姜卞上前兩步揮起巴掌。
“來~!夠膽你抽~!不抽的不是男人~!”他老婆立刻也上前一步揚起臉來,配合得恰到好處。
“你……我……你……”姜卞的巴掌揚在半空中,能看清楚手上的筋都在抽,可就硬是落不下來。
“來抽啊,你怎麼不敢了?你不是要充男人氣概嗎?”
果然是夫妻,果然是最瞭解他的人,連我都以爲這一巴掌肯定會落下去,我實在不明白作爲一個雄性生物怎麼能揮不下這樣一巴掌。我幾乎要忍不住跳上前去幫他把這一巴掌給扇下去,但是不可能,說到底這事完全也就是因爲我而引起的,如果不是我說不定人家小兩口正在這新房裡甜甜蜜蜜新生活,我沒道理這個時候還衝上去教他怎麼樣揍女人吧。
沒道理確實沒道理,但這人大多數時候就是沒道理的動物。看着那揮不下去的巴掌,還有姜卞那眼睛裡閃閃出來的眼淚花,我本來就憋悶着的火氣升騰到了頂點,突然再也忍不住轟然爆發了出來,一腳把旁邊的凳子給踢飛了出去。哐啷一聲,這新買的木質座椅飛到出老遠,把對面牆上他們兩個的結婚照撞得粉碎。
“別鬧了,鬧個球。”我怒吼一聲,震得連我自己都耳膜發痛,姜卞兩口子還有其他人都愕然看着我。
“這事我給你們個交待,你們放心,我保證去給你們恢復遊戲賬號。”丟下這句話,我轉身就走了,滿屋的人你瞪我我瞪你,只有陸蕊在後面跟着我跑了出來。
老子毛了,老子真的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