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醫師忍了又忍,就在他覺得這口氣說什麼都忍不下去的時候,旁邊,蕭司越冷着臉說了一句,“漢朝。”
陸寒筱看着權醫師的這張臉,已經黑得如潑了墨一般,她卻是不慌不忙,朝蕭司越點頭,讚許地看一眼,“不錯,是東漢。那時候東北,特別是長白山還不屬於中原的版圖。而張仲景是南陽涅陽,就是今天的河南鄧州市人。他的書中所說的人蔘,您以爲會是如今您手中拿的人蔘嗎?”
同樣叫人蔘,可不同地區的人蔘絕對是不一樣的。所謂南橘北枳,說的便是這個意思。《晏子春秋﹒內篇雜下》中就是說了這樣的故事,“橘生淮南則爲橘,生於淮北則爲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
同樣的種子,都是淮南的橘樹,只有生長在淮南的時候,結出來的果子纔是橘,水分才足,纔有甘甜的味道,纔好吃。若是到了淮北,就成了枳,味苦酸,根本就無法食用。中藥材中有一味藥叫枳實,便是用枳製成的,專泄胃實,開導堅結,通便閉,倒是效果很好。
說白了,便是用來治便秘的。
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何嘗不是一方水土養一方草木?
陸寒筱只是這麼一問,權醫師的臉便從黑轉紅再變白。他又不是傻子,從醫這麼多年,他就算是醫術不高,也不會不懂這個道理。他顫抖着手,撫在藥方上,手指慢慢地用力,陸寒筱知道,他是羞愧難當,想要把這藥方給抓碎了。
這是他的恥辱。
但從這一點,陸寒筱卻是對這個人刮目相看,她從櫃檯上拿這藥方,權醫師的手哆嗦了一下,鬆開了,陸寒筱便拿在手中,她取了筆,將上面的人蔘二字改了,換成了黨蔘。她遞給權醫師,“雖然錯了一個字,好在這藥方只是溫補益胃的,倒也影響不大。中醫的中,指的是中原的意思,有很大的地域限制。張仲景的《傷寒論》中的人蔘基本上都是指黨蔘。”
黨蔘,是上黨產的人蔘,並非現在普遍意義上說的長白山那邊的人蔘。上黨是今山西的長治。
權醫師對陸寒筱的話,是再無不信的,他囁嚅了脣,額頭上都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他抱拳朝陸寒筱一鞠躬,“今天真是受教了!”
陸寒筱笑了一下,她並沒有謙虛,她受這一禮也沒什麼受不起的,她這麼落落大方,卻越發讓人看重,她習慣性地用手指頭扣櫃檯上的玻璃邊,卻又被蕭司越握住了手腕,陸寒筱狠狠地瞪他一眼,倔強地把手抽了出來。
“寒筱,我有些不懂,都是人蔘,功效難道也有不同嗎?”
周瑾瑜到底不是學這一科的,她年紀又小,有些道理不是很懂,她這麼一問,藥店裡的醫師們本就在關注這邊的事,此時也個個都豎起了耳朵聽。
陸寒筱輕輕地拍了拍周瑾瑜的肩,她看到權醫師平靜了下來,笑看着她,一副討教的樣子,她也就不吝教誨,“黨蔘是甜的,人蔘是苦的。五味的歸經也是不一樣的。甜入脾胃,苦入心。而且,你看,黨蔘和人蔘的顏色也不一樣,黨蔘是黃色的。五臟與五行相對應,其中脾胃屬中土,中土是黃色。”
這就太深奧了,其中歸經什麼的,周瑾瑜也是不懂的。別說周瑾瑜不懂,這權醫師學過中醫,又鑽研了半生,也是莫名其妙。而陸寒筱,前世打小就跟着父親背信陽陳家傳承下來的典籍,當時還覺得信陽陳家祖上真是了不起,如今,讀了《黃帝內經》,又聽了陸遙風講解,才發現,很多道理都是一脈相通的,舉一能夠反三,觸類即可旁通,學起來,就越發有趣。
“你也別想得太複雜。”見周瑾瑜被自己說糊塗了,陸寒筱就耐心地跟她解釋,“你看,不同的藥,能夠治不同的病,就是歸經的意思。不同的顏色味道,不同的藥材,是會被不同的臟腑吸收的,要不然怎麼能起到治病的作用呢?我剛纔跟你說的,黨蔘是甜的,又是黃色,你吃進去之後,就會被脾胃吸收,起到調理脾胃的作用。而人蔘是苦的,起到補心的作用。”
陸寒筱儘量的將話語簡單化,至於其中的道理,又是一番複雜的理論,陸寒筱也就不多說。周瑾瑜聽得似懂非懂,卻也覺得很有意思。她沒想到陸寒筱還有這份能耐,一下子,她對陸寒筱的認識又不同了一些,她抱着陸寒筱的肩,“寒筱,有你真好,以後啊,我有個頭疼腦熱,我就找你了。你幫我隨便抓點藥,我吃一吃,一準比現在打針好得快。”
現在的醫院,一進去就是各種檢查,打抗生素,陸寒筱笑笑,她點點頭,“你只要信任我,就可以了!”
一這番話說下來,就花了不少時間,陸寒筱要的藥也都配好了,權醫師接過來,雙手奉到陸寒筱面前,他恭敬地問陸寒筱的名字,“今天一開始不知道,要是早知道您是內行,今天的藥材我都不用您買單了,您留個名字,下次再來,能夠幫忙的儘量幫忙。”
陸寒筱搖搖頭,“留名字倒是沒關係,下次我有需要您幫忙的,再說!”
陸寒筱並沒有接藥材,倒是蕭司越手長,趕在吳嬸之前接了過去。陸寒筱正要說名字,蕭司越就在旁邊說,“我是她哥哥,您有什麼事,以後可以先找我。”
他並沒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訴權醫師,疏離之意很明顯。權醫師怔愣了一下,想着,小小年紀,能夠有這番能耐,她既然能夠說出黨蔘是甜的,人蔘是苦的,歸經不一樣,顯然是很有一番本事的。這樣的人,必然不是尋常人家出來的。權醫師有心結識,只不過蕭司越攔在了中間,他眼角一掃,看到站在旁邊和陸寒筱高高興興說話的周瑾瑜,暗自笑了一下,他倒是可以問周瑾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