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寒筱只用指甲殼扣了兩下,她手指尖尖,指甲修得齊整,手指頭圓潤得很,柔嫩如小蔥,蕭司越怕她被這毛玻璃邊把手指頭給弄傷了,就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剛剛握住她,她便如被蜂子給蟄了一下,慌亂地收回了手。
她擡起頭看蕭司越,後者目光沉沉湛湛,眼中神色晦暗不明,陸寒筱深吸一口氣,緩過神來,纔想到,自己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就算真的被他牽了手,其實也算不上什麼,方纔吐氣道:“你突然一下,嚇了我一跳。”
明明不是這樣,蕭司越又不是看不出她心裡所想,聽她這麼說,也不道破,只深深看她一眼,便別過了頭。
對面,櫃檯後面,姓權的醫師還在等陸寒筱,他看得出來,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氣質頗有些不凡,他對這小女孩又很照護,便客氣地問,“小姑娘,我這方子,看出什麼毛病來了麼?”
陸寒筱又是一笑,她早看出這方子是這個姓權的醫師開的,看樣子,周瑾瑜還不止抓了一次藥了,如此輕車熟路,雖說吃不出毛病來,可卻也起不到作用,便道:“這是《傷寒論》中理中湯的方子,周叔叔應當是脾胃虛寒,便溏,如果我沒猜錯,是不是還有脫肛的病症?”
通過一個方子,辨別出吃藥人的病症,不算什麼,可如果這個能耐顯在一個九歲的女孩子身上,就格外不一般了。這姓權的人暗自點頭,笑着問,“小姑娘,你家裡世代行醫?”
陸寒筱搖搖頭,她避開這個話題,暫時也不說,只看着這裡的醫師給自己的方子抓藥。而這姓權的醫師,因爲是自己開的方子,又和周瑾瑜是熟識,就親自動手給周瑾瑜抓藥。
他看了方子一眼,很懂規矩,就算是將這方子記得滾瓜爛熟,也還是放在櫃檯上,擺了五個盤子出來,問周瑾瑜,“這一次抓幾副?”
周瑾瑜想了想,“媽媽說,這次爸爸會在家多待幾天,就抓個十副吧,麻煩權叔了,是不是還是一副藥十二塊錢?”
“嗯,最近藥價都很穩,暫時沒有跌浮呢。”權叔邊說,邊去看陸寒筱。
陸寒筱看他從櫃檯裡拿了一個人參出來,如今的人蔘想要得一個十年以上的都很不容易。最好的人蔘當然是以長白山一帶的爲最好,出現一個四葉參都很不容易了,若是有七葉參,幾乎不會面世,都是那些高門貴族給偷偷弄了去。
當年,信陽陳家鎮家之寶便是一株七葉參,傳了好幾代人。
老祖宗死的時候,幾個兄弟分家,那株老山參就分不勻,當時父親和四叔都不要,大房和二房爲了那老山參很是鬧得不愉快,最後還是誰都不退讓,老祖宗很失望,最後就放在老屋客堂的神龕上,她死了,躲在冰璧裡的時候,就與那老山參作伴,聞那氣味聞了整整十三年。
人蔘的功效是補心,其中含有大量的元氣,神藏於心,她在冰璧中十三年,有時候覺得很是對不起信陽陳家的人,那老山參放在那裡,裡頭的一點精元也不知被她吸收了多少,最後還剩多少。
一些大戶人家,都喜歡藏參,家裡的人老了,臨去前,就用一片參吊命,好把遺言交待清楚。信陽陳家的人,除了她姐妹,人人都懂得養生,若是病的嚴重,必定也是壽元將盡之時,其實也犯不着用一株七葉參吊命。那玩意兒爭來爭去,不過是傷和氣,誰知道到時候,是不是會便宜了哪隻碩鼠。
權醫師拿出來的這株參還沒有大拇指粗,稀稀疏疏地長了很長的一些須,陸寒筱一看就笑了,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長,準備碎參的權醫師就停住了,他彎了腰,笑得很和善,問陸寒筱,“怎麼了,小姑娘?”
他看陸寒筱能辯藥,會改藥方,一看就是有些道行的。如今這年頭,中醫式微,懂的人尤其少,就是一些行醫數十年的醫生,也不一定有陸寒筱這般能耐,最起碼,一看藥材,就知道藥效如何,幾乎是很難做到的,最起碼他自己就做不到。
是以,權醫師這才很謙遜地問她。
這人一開始還抱了些戲謔的態度,此時,倒很認真地詢問了,還肯彎腰。再加上,這藥,是周瑾瑜的父親要用的,陸寒筱肯定是要把話說清楚的,便道:“如果我沒記錯,這藥方是《傷害論》上的?”
一句話,權醫師的臉就紅了,但這人還是個有良心的,他點頭,又覺得自己沒必要害臊。如今的中醫師,有幾個人有能耐自己出藥方?那些能夠把《傷寒論》、《金匱要略》上的藥方背熟練,能夠辨別了病症出方子,都已經很不錯了。
想到這裡,權醫師就加了一句,“是啊,現在都是這麼來的。”
陸寒筱點點頭,這人說的是實情,說來說去,信陽陳家如今能夠被傳爲杏林世家,也不過是仗着自己手上有套辯脈的好法子,又有幾張流傳下來的治病秘方,別的,不也是從這些古醫書上學來的麼?
“《傷寒論》是誰寫的?”陸寒筱問。
這人的臉色變了變,他低頭看着和櫃檯差不多高的女孩子,想到到底是個小姑娘,也就不和陸寒筱計較,“張仲景。”
權醫師可不會以爲,眼前這個小姑娘不知道《傷寒論》是誰寫的,她能夠從藥方一眼看出,這方子出自哪裡,自然是知道《傷寒論》是誰所出。只是,小小年紀,如此考他,讓人真是好氣又好笑。
陸寒筱卻是有模有樣地點點頭,一副首肯的樣子,卻又接着問,“張仲景是哪個朝代的人?”
這下子,這姓權的醫師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他齜着牙,一副氣不過的樣子,緊緊盯着陸寒筱不說。周瑾瑜在旁邊看着有些急,但她有些瞭解陸寒筱的脾氣,即便知道張仲景是哪個朝代的人,也不敢說出來。旁邊爲陸寒筱抓藥的女醫師卻是朝這邊看着笑,有些像是在看權醫師的笑話。